第23章 哥哥輸了,命都給你
烏雲走了,寧長樂情緒很低落,正在收拾烏雲的用品。
“王爺給您的信,沒想到還真的寫信給您。”久安道。
寧長樂接過信展開,字跡剛勁有力,龍飛鳳舞。他掃視信的內容,心緒微動。
蕭厲在信中提到他曾去貓市,想買只金眼黑貓,最終發現它們都不是烏雲。于是畫了一幅畫,希望寧長樂留做思念。
寧長樂一擡頭,久安準備好似的,把畫軸展開。
畫中,烏雲閑适地窩在寧長樂的懷裏,眼神安靜平和,寧長樂微微側目,低頭淺笑。畫面一角,有一排貓爪印。
寧長樂眼角含淚,伸手輕輕撫摸烏雲。
“王爺找到烏雲的足跡,專門拓印下來,雕刻了貓爪印章。”
久安把畫軸和玉質印章交給寧長樂,“王爺還說,少爺一日不準他自由出入月華殿,便每日送一幅少爺的肖像畫過來。”
确實是蕭厲能做出的事。他還沒忘記那晚蕭厲說偷潛進他的寝室。
寧長樂摁了摁眉心,無奈說道:“算了,準他自由出入。”
“今日狀元宴,皇上弄了個賭博局。你若感興趣,可以随意玩幾把,我不會阻攔。”
蕭厲欠扁地道,“反正輸的都是你的銀子。”
“狀元宴搞賭博,虧乾詳帝想得出來,非氣死那幫文臣不可。”
寧長樂小口地喝着人參雞粥,不滿地瞪蕭厲:“王爺不是有自己的早膳嗎?”
蕭厲一口咬住小籠包,汁水燙得他吸溜吸溜,皮薄汁水多,味道異常香。
他臉一癟,委屈兮兮地說道:“誰讓王妃請的新廚子只管自己飯食,不管我的,我可不想錯過美食。”
一臉受了多大委屈的樣子把寧長樂氣笑了。這才知道,蕭厲是個厚臉皮的。
上次宴會着實給兩人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兩人茶足飯飽後,乘馬車來到皇宮。
他們來遲了些,剛被太監指引着落座,乾詳帝便到了。
乾詳帝身後除一衆妃嫔,還有此次科舉中第的進士們,走在最前面的三位就是狀元、榜眼、探花。
相較于中年的榜眼和探花,年紀輕輕的狀元郎眉目俊挺,身着龍團紋紅色狀元袍,意氣風發,引人注目。
聽說狀元郎姓“問”,名為問如寒,家境貧寒,自幼清苦,為人正直善良,沒什麽才名。此次狀元登科,一鳴驚人,應了那句“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沾了個好姓氏而已。”
輕蔑的細語傳進寧長樂的耳中。他循着聲音望去,說話的人是三品禮部侍郎,此次科舉的主考人。
他和蕭厲對視一眼,忽的想起曾在居然樓碰到太子賭‘闱姓’。
‘闱姓’賭博其實也有規律可循,大多人除了選早有名聲的才子外,還會選中大姓,這樣中的幾率更高。金科狀元郎的‘問’(wēn)姓是大周鮮少見到的姓氏,買的人少,賠率必然很高。
果不其然,太子蕭顯朗聲慶賀:“春闱姓氏賭博乃是民間習俗,父皇此次舉辦博戲狀元宴,與民同樂,兒臣實在佩服。兒臣前些日子也在‘闱姓’賭局上小玩了一把,幸運地拿到頭彩二十萬兩,獻于父皇,讨個吉利。”
“太子有心了。”
乾詳帝因肥胖而擠成一條縫的眼睛,語氣淡淡,聽不出歡喜。
十九年前,乾詳帝當太子時,在酒樓意氣用事,随手指了指路過的徐恩義,說此人的姓氏必定為狀元之姓。為不輸賭局,在官員欲拟殿試名次時,威逼利誘,把徐恩義從第四名變成了狀元之選。
先皇不小心知道此事,震怒之下,險些廢掉他的太子之位。
時過境遷,十九年後,他的太子又一次賭中狀元姓氏,而且是如此稀少的問姓,乾詳帝的心裏不禁咯噔一下。
乾詳帝為太子時,不覺得欺瞞先皇有何不妥,如今自己當皇帝,卻容不得人搞小動作,尤其是兒子。
本就對太子不滿的乾詳帝,越發覺得長子不堪重任。
蕭顯此話一出,徐恩義垂眸掩恨,也想起過往。狀元頭銜是他此生的恥辱。
被乾詳帝威逼的官員是徐恩義的頂頭上司,在他入朝為官後,聯合同僚,百般排擠他。
妻子寧氏得知他中狀元,帶着寧長樂來到京城,偏偏購置毗鄰上司的大府邸。上司因而知曉自己入贅身份,更是冷嘲熱諷,說他是受妻族庇蔭的無能小人。
他本可以光明正大為官,在京城憑借才學立足,卻因為乾詳帝的戲弄而受盡恥辱。
徐恩義怎能甘心?
乾詳帝在酒樓指他為狀元,長公主蕭安蘿也在,她對徐恩義一見鐘情。徐恩義受排擠時,蕭安蘿超出平常的關心終于讓徐恩義下定決心,他要看不起他的人統統閉嘴。
此時,徐恩義端坐于百官之首,俯視衆臣,心中隐隐快意。曾經瞧不起的人無不低頭得喊他一句“丞相大人”。
新晉進士們面面相觑,歷代狀元宴都是以詩以文交流,各抒己見,暢談國政方針,為民為國。怎麽會變成什麽荒謬的賭博宴會呢?
其中狀元問文寒最為激烈,他直言奏禀,說乾詳帝此舉有辱科舉,實在荒唐。緊接着,有幾個年輕氣盛的進士亦是跟随認同。
乾詳帝笑嘻嘻地說道:“既然狀元不想參加狀元宴,那就回去休息呗。”
說罷,已有侍衛将這幾人直接拖了出去,任問文寒高聲叱呵,無動于衷。
狀元宴沒有狀元,千古奇聞啊。父子一脈相承的荒唐當場氣暈了兩三位年邁的文臣。
寧長樂看戲似的樂,附在蕭厲耳旁小聲嘀咕:“乾詳帝當皇帝都快二十年了,這幫子老臣怎麽還要死要活的?”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邊,激起酥麻發癢的顫栗。蕭厲喉結滑動,回想着寧長樂嘴唇柔軟香甜的觸感,心不在焉道:“為了名聲,裝還是要裝一裝的。”
寧長樂沒有察覺到蕭厲的異樣,興致勃勃地側頭細看暈倒的老臣們,發現他們的手輕微顫動,果不其然是裝暈。
“長樂——”蕭厲輕聲喚他。
寧長樂一轉頭,嘴唇意外擦過蕭厲的嘴唇,幹燥溫暖的感覺一觸即離。
蕭厲捂嘴,遮住得逞上揚的嘴角,一臉被吓到的無措。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寧長樂紅着耳尖道歉。
這廂,各類賭博場子已在殿中支好。
賭博之術五花八門,大體分為四大類。以六博、樗蒲為代表的“博棋類”,以押寶、搖攤為代表的“骰子類”,以紙牌、骨牌等為代表的“牌戲類”,以猜銅錢為代表的“錢戲類”。
乾詳帝經常舉行賭博局,放棄抵抗的朝臣們自然地找到自己喜歡的賭博類型,莊嚴肅穆的宮殿一瞬間變為吆喝吵鬧的賭坊。一入賭場,滿腹聖賢書的臣子與街邊的流氓走卒除了衣着,也無甚區別。
寧長樂不會賭博,饒有興趣地繞場觀看。
二皇子蕭昀見寧長樂感興趣,拿着五枚玉骰子,為他講解:“吾在玩的,名為樗蒲之戲。自漢朝興起,一直被成為‘雅戲’,盛唐玄宗尤為好樗蒲(chū pú)。因為五顆骰子最早由樗木制作,所以也被稱為‘五木之戲’。
骰子有黑白兩色,共有六彩,全黑為‘盧’,視為最高,李白在《少年行》中說‘呼盧百萬終不惜‘,說的就是‘盧’彩。
四黑一白為‘稚’,次于‘盧’,這二彩皆是貴彩。東晉末年,劉裕劉毅共同執掌大權,明争暗鬥。曾在東府擺下樗蒲賭局,每次輸贏數百萬錢,劉毅以‘稚’輸給劉裕的‘盧’,後來劉毅兵敗身亡,劉裕則成為劉宋開國皇帝。
其餘四種,全白、四白一黑、二黑三白、三白一黑,稱為‘枭’或‘犢’,是雜彩。貴彩勝,雜彩負。”
蕭昀一番講解條理清晰,引經據典,周遭官員無不點頭稱贊。
寧長樂聽了,也頗感興趣。
他攬袖将五顆玉骰置于手心,搖晃數下,随手擲出,竟擲出“盧”彩,一衆喝彩聲響起。
“王妃好手氣!”蕭昀笑着拍掌,“不如王妃玩幾把,彩銀我出。”
寧長樂報以微笑:“長樂多謝二皇子。”
有好事的官員躍躍欲試,與寧長樂比拼。結果接連五次,寧長樂都擲出雜彩,一注十兩,須臾間便輸了五十兩。
寧長樂登時氣血上湧,挽好袖口,露出半截白玉般的小臂,雙手用力搓着骰子哈氣。他就不信擲不出貴彩!
很快,連輸三十把。
官員們看得啧啧稱奇,也是頭一次見這麽臭的手氣。
寧長樂歉意地看向蕭昀:“二皇子,我生來運氣不好,還是不要賭了。”
蕭昀涵養十足地說道:“區區幾百兩銀子而已,王妃盡興即可。”
蕭厲對賭博無甚好感,謝絕好幾撥官員的邀請,回頭就見寧長樂與二皇子眉來眼去,有說有笑,心裏止不住冒酸氣。
他走過來,丢出一張銀票:“怎好讓二皇子出錢?本王的夫人自然由本王來付銀子。”
寧長樂似笑非笑地看他。說得大氣,實則摳門得要死,就三百兩的銀票還不夠他剛才輸的呢。
“王妃好雅致,不如同吾賭上幾局?”太子蕭顯不知何時過來,陰測測地插嘴。
上次沒有和蕭厲賭成,這一次非要好好出一口惡氣。
“太子有真龍護佑,文武百官恐怕無人能比得過。”
寧長樂眼神一撇,望向蕭顯身後的徐宗識,“不如小徐親衛替太子賭如何?”
蕭顯哈哈大笑:“宗識的樗蒲之術在整個京城都數一數二,為人稱贊,王妃身為宗識的長兄竟不知道嗎?”
樗蒲之術,最早講究擲骰行棋布陣,因此被稱為雅戲,後來逐漸簡化為只需投擲骰子,又快又直接,沒有技術含量可言。
蕭顯所說徐宗識受人稱贊的樗蒲之術,自然說的是行棋的樗蒲。這種玩法規則複雜,需要行棋之人有高超的擲骰技巧以及精密的布陣之法,初學之人恐怕連最簡單的規則都搞不懂,絕不可能勝。
“我自是知道的,所以我想的是……”
寧長樂一把将蕭厲薅到身側,“小徐侍衛替太子出戰,王爺替長樂出戰。王爺是鎮國大将軍,行軍打仗不在話下,小小樗蒲術肯定難不住王爺。”
“這……我恐怕比不過王爺。”
蕭厲煞氣重,向來膽小的徐宗識畏畏縮縮,不敢應。
蕭顯不悅地把徐宗識推到前面,險些撞到寧長樂。
“怕什麽?連山打仗厲害,賭局卻是外行。吾和連山同窗多年,從未見過他參與賭局。還能輸了不成?”
蕭厲攬住寧長樂,低頭輕語:“夫人如此信任本王,本王當仁不讓。”
兩人鼻息相聞,舉止親昵。
徐宗識看在眼裏,貪婪之色一閃而過。
袖下的手緊緊握住身側衣袍,徐宗識緩緩開口:“長樂哥哥以什麽做賭注好呢?”
寧長樂俯身低語,如蠱惑人心的惡魔:“賭命如何?哥哥輸了,命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