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是他姐姐
第三十九章“我是他姐姐。”宋渝微微……
周六不是晴天。高宴從家裏出發去市美術館, 經過海邊的跨海大橋,看見濃厚的積雨雲在海平線堆積。他帶了一把長柄的二十四骨雨傘,是雨具也是拐杖。
他受傷的是手, 骨裂。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高宴倒沒覺得有這麽嚴重。但他樂意扮得孱弱, 有時候這是個保護自己的辦法。市美術館的新館外包給工程隊,新館驗收不成功,要改給排水,工頭暫時拿不到錢, 工人自然領不到工資。幾方人馬已經吵了很久,今日高宴作為媒體代表,是來見證調解的。
雖然天氣不好, 但工作順利, 高宴心滿意足。他穿過本館,看見JK的畫展已經開幕, 現場紅男綠女, 十分熱鬧。高宴先是看見巨幅海報上宋渝的名字和小照片,吃了一驚, 扭頭發現展廳中央懸挂了一張兩米多長的畫布,正是《早春》。
【你說的那畫兒沒撤, 我去看看。】高宴給路楠發去照片。
路楠正在故我堂裏喂貓。宋滄下午就要去KK酒吧逮肖雲聲,正重新翻檢許思文的電腦雲端。收到高宴微信後, 路楠顧不上回複高宴, 直接先聯系沈榕榕。
沈榕榕正在家裏睡大覺, 才聽了兩句話,立刻從床上彈起。
“我知道了。”她碾牙冷笑,“那天不應該放過他的。”
她轉而聯系高宴, 問他現場情況。高宴正在展子裏亂晃,通過欣賞蔣富康的畫作來提升自己的藝術鑒賞能力。沈榕榕劈頭就問:“高宴,你跟的是法制線,那你有沒有什麽跟藝術線還是社會新聞的同事?都給我叫上。我今天不讓蔣富康出名我就不姓沈!”
高宴聽得一愣一愣的:“發生什麽事了?你認識這個JK?”
沈榕榕一面往身上套衣服一邊簡單給高宴說了自己和JK的關系:“《早春》上畫的就是我。我不是氣他畫我。我給他當模特,這是經過我同意的,但我不樂意展出去給別人看。這人沒有底線,也不守承諾……”
“不是你啊。”高宴站在《早春》的标牌前。這是畫展最顯眼的一張,又是畫展的主題,拍照參觀的人最多。标牌上的字也很清晰,高宴隔着兩個人也看得清楚:“上面說,畫中的女主角是路楠。”
沈榕榕怔住了。
高宴想到這畫展與宋渝的關系,有些話咽回肚子裏,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宋滄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忙走到一旁接聽。
電話是宋渝打來的,告訴他許思文情況穩定了許多,經過争取,醫院同意在今天增加探視人數。宋滄立刻放下電腦,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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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裏有點兒事情,我得去一趟。”宋滄出門前回頭說,“路楠,這件事過去之後,我把我家裏人介紹給你。”
路楠一聽這話就有點兒畏縮:“這麽正式嗎?”
她和宋滄在一起還沒有很久,見家長這種儀式總是太正規也太莊重了,路楠搖頭:“再說吧。”她目送宋滄離去。
宋滄有心事,她很清楚。這心事隐隐約約和自己有關,路楠不催促,決心等他開口。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是壞事——路楠想不出事情還能壞到什麽程度,小貓在她腳下打滾,催促路楠跟自己玩耍。路楠關上故我堂的門,把潮濕空氣和風鈴聲全都隔絕在外。
抵達醫院,宋滄直奔許思文的私人病房。許思文一直昏迷,但正在逐漸好轉,這幾日似乎對外界聲音有了點兒反應。護工守了兩天晚上,發現許思文有手指輕動、眼珠轉動的跡象,立刻通知宋渝。宋渝撇下所有工作和交際回到醫院,一步不敢離開。
病床上的少女瘦得脫了形。醫生的意思是,她能聽見聲音,但現在還沒有蘇醒的能力。宋滄坐在病床邊,告訴她故我堂發生的事情,鬧騰的四只貓兒,賣書賣畫的趣事,還有新交的女朋友。
“你有女朋友了?”宋渝吃驚。
“這很奇怪嗎?”宋滄用溫熱的濕毛巾擦拭許思文的手,“我以前的女朋友,有兩個還是你介紹的。”
“肯主動說出來,還這麽正式,還是頭一次吧。”宋渝好奇,“什麽樣的姑娘?”
“好姑娘,比我好多了,是我高攀。”
“什麽家庭?你還高攀?”宋渝不信,“是本地人嗎?那我應該認識。馬行長女兒?還是陳爺孫女?”
宋滄只是笑,忽然說:“你別欺負她。”
宋渝笑了:“你怎麽回事?只是女朋友,就為了她先壓制你姐姐?”
“你先答應我。”宋滄說,“我很喜歡她,希望你也能重視她。”
宋渝被他的鄭重其事弄笑了,草草點頭:“行,我答應你。什麽時候讓我也看看?”
宋滄反過來問她最近情況。得知女兒情況好轉,在外地出差的許常風立刻取消會議回來,現在正在飛機上。宋渝最近還給自己的情人辦了個畫展,今日正好開幕,但她已經顧不上那邊了。
“姐,這是什麽?”宋滄忽然問。
他捋高許思文的袖子,發現她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個拇指大小的刺青。看形狀,是一只展翅飛翔的燕子。
宋滄想起梁栩說過,肖雲聲通過這種記認來确定自己的控制欲。
可是,為什麽是燕子?
“……思文的朋友,楊雙燕,你記得嗎?”宋滄問宋渝,“她們倆是因為什麽不聯系的?”
“楊雙燕休學了。”宋渝答。
“休學了所以不聯系?這不可能吧。如果是好朋友,怎麽會因為休學就……”宋滄停口了。他想起楊雙燕母親楊墨堅決的态度。如果楊墨想讓女兒和周圍一切環境、人事的關系切割幹淨,她會中斷兩人之間的聯系,也很正常。
他輕輕摩挲許思文皮膚上的燕子。它很小,并不非常精細,在許思文白皙的手臂上,異常醒目。
一個空空的燕巢築在屋檐下。
路楠半個身子探出二樓的小窗,這是她和宋滄曾經一起喝酒聊天的小平臺。她盯着燕巢,不确定自己是否應該保留。
春天已經過去了,過冬的燕子早已遷徙。但它們仍有許多個冬天。路楠放棄了,自言自語:“不是黃蜂巢,那就留着吧。”
天愈發的陰沉了。空氣悶得讓人窒息,初生的細小蜻蜓幾乎貼地飛行。路楠關窗瞬間雷聲忽然炸響,窗戶嗡嗡震動,連她也吓了一跳。三花慌得四處亂跑,撞倒二樓許多東西,最後哧溜鑽進床底。
小貓平時是不能上二樓的,路楠打掃衛生時忘了鎖好上二樓的小門。她趴在床邊抓出小三花,被它恐懼的樣子逗笑,拍幹淨它之後抱在手上,彎腰收拾地上的零碎雜物。
書房的鑰匙原本放在床頭櫃上,系着一只毛絨絨的小鳥兒。這挂飾是宋滄不會用的東西,明顯是女孩兒的心思,路楠其實好奇得很,但她不想問,一開口就顯得自己太過在意。她能想象自己開口詢問後,宋滄是什麽反應。
今天看得仔細,那小鳥兒是手工做的,制作她的人很是手巧,絨毛編進小鳥形狀的毛線團,抓起來柔軟中帶着韌勁。
鳥兒屁股上繡一行英文:SWING。
“秋千?”路楠念了出來。她沒聽過這個牌子。
抱着小貓下樓,她惦記着沈榕榕,給她撥去電話。
沈榕榕的手機忘在了車裏。她抵達市美術館,立刻風風火火沖進本館的展廳,高宴正在門口等她。
《早春》果然挂在最顯眼的地方。看展的人不多,拍照的不少,《早春》被挂在半空,下方是不斷被吹揚而起的綠色葉片。這平常的一角裏藏着早春的微風,顯然,蔣富康對這幅畫最為重視。
沈榕榕抓過高宴手裏的票子,塞在檢票人員手裏。蔣富康正在接受采訪,眼角餘光瞥見她沖進來,驚得立刻轉身追上:“榕榕,你怎麽……這個你一定要聽我解釋,我有苦衷的。我這個展子是別人幫我辦的,話語權不在我這兒……”
沈榕榕卻并不看半空中的畫。她站在标牌前,一行行看上面的文字。
“女性的身體是生命力的象征,《早春》通過描繪作者情人路楠在春季草地上袒露軀體展現出的妩媚姿态,用明亮的顏色表達了對季節、□□、愛情、生命的向往和追問。本畫作創作于……”
沈榕榕拆開标牌,把那張紙揣進口袋裏。“場刊。”她對蔣富康伸手。
高宴把手裏的場刊遞給沈榕榕。沈榕榕掃了眼場刊上關于《早春》的介紹。
“……為什麽?”沈榕榕不理解,“我那天來的時候看過你的場刊,都已經印好了,《早春》不是這個介紹。為什麽把我的名字換成了‘路楠’?誰他媽是你情人啊蔣富康?你要臉嗎?”
觀衆紛紛圍攏過來,這場戲比畫好看多了。蔣富康忙讓工作人員驅散圍觀者,自己則把沈榕榕拉到一旁。沈榕榕不肯動,高宴站在她身邊,像她的護衛,抓着蔣富康的手讓他松開。“你好,我是《萦江日報》的記者。”他亮出記者證和工作證,蔣富康當即愣住了。
“沈榕榕,沒必要吧?叫記者幹什麽?”蔣富康壓低聲音,“這事情揚出去,你當然不丢臉,但是你的好姐妹路楠呢?這可是她的裸.體。”他從宋渝口中聽了許多路楠的傳言,都是網絡上沸沸揚揚的那些,“還是說她也不介意,畢竟她就是……”
啪的一聲脆響,正正打在蔣富康嘴巴上。
沈榕榕甩甩手掌,這巴掌力氣太重,她手指撞上蔣富康鼻尖,打得她手疼。
“不管是誰寫的這玩意兒,我現在都告訴你,你挂這幅畫,沒法傷害我,你亂寫路楠的事情,也同樣沒法傷害她。我們根本不在意這個,蔣富康你懂嗎?”她揉着自己手掌,“我氣的是,你根本不尊重我。我以為這幅畫是我和你之間的回憶。至少我們是真心在一起的,或者說至少我自己是。你把我們隐秘的回憶,沒經過我允許就放在大庭廣衆,我是為這個生氣,你明白嗎?”
她發現自己很難跟眼前的舊戀人解釋一切。那些可能刺傷她或者路楠的事情,在她們成長得足夠強韌的時候,已經不重要了。有人仍在原地踏步,而她們已經飛奔往前,踏上了更自由的路途。
蔣富康根本不聽。這一巴掌也打出了他的脾氣,他手一揮:“過來過來!趕走她!”
高宴已經站在《早春》下面。他個高,伸手抓到了畫的邊緣。
鬧劇結束了,就像拉下這場活劇的幕布,他一鼓作氣,直接把整幅畫扯了下來!
蔣富康破聲大吼:“你幹什麽!!!”
高宴快速卷起畫布,抓住沈榕榕的手轉頭往外跑。蔣富康和保安人員追了上來,沈榕榕搶過高宴手上的傘,啪地打開,把它當作武器也當作盾牌。傘尖戳向蔣富康,蔣富康連忙躲避,和身後沖過來的保安跌成一團。沈榕榕扔了傘,拉着高宴往停車場方向跑。
市美術館臨江,露天停車場外就是萦江,不必她說,高宴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麽。
“你還要再考慮一下嗎?”高宴大聲問。
“不必考慮!”沈榕榕笑着,從高宴懷裏拿過卷成一筒的畫布。她跳上石墩,靠着欄杆展開手裏那幅畫。綠色的草坪與肉色的人體在灰暗江風裏翻滾,雲層露出一線陽光。
“榕榕!不行!”蔣富康狂奔而來。
沈榕榕松開了手。
那張畫落進風裏,又被風吹送,直入江水。
“再見了!”沈榕榕朝着随江水往遠處去的畫大喊。她長發在風裏飛舞,扭頭看向高宴。高宴正怔怔看她,搶畫、丢畫,這一切都不是循規蹈矩的他會做的事情。但他激烈跳動的心髒卻确鑿無疑地提醒他:他不後悔。
沈榕榕跳落地面,拉着高宴的衣領,毫不猶豫吻上他的嘴唇。
高宴僵住了。
一吻結束,沈榕榕舔舔嘴巴:“你給點反應啊,不是喜歡我嗎?……難道這是你初吻?”
“……嗯。”高宴眨眨眼睛,他的臉燒了起來,從耳朵到臉頰,但他還保有冷靜的能力,“能再來一次嗎?”
江風吹動沈榕榕的長發,亂紛紛撲到他臉上。他從未和沈榕榕靠得這麽近,滿眼都是眼前漂亮女孩笑起來的樣子。
修長的、幹淨的手指按在他下巴上,帶一點兒命令語氣:“張開嘴。”
高宴聽見陌生人奔跑靠近的腳步聲和憤怒呼喝,聽見手機在背包裏不停震動,但太過強烈的心跳聲蓋住了這一切。他沉浸在沈榕榕引領的吻之中,攬緊了她的腰。
宋滄挂斷了電話。
他的車停在KK酒吧不遠,撥打高宴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高宴認識酒吧老板康康,他本想讓高宴牽線,好進入酒吧看看,現在只能自己行動。
從車裏下來時,陰沉了一整天的濃雲終于破碎,雨滴又大又重地砸下來。這是夏季第一場雷雨,來勢洶洶。
宋滄穿過步行街,繞到KK酒吧後門。按照高宴所說,酒吧後門是一截樓梯,宋滄發現門緊緊地反鎖着,無法打開。他回到地面,在一家店鋪門口避雨,順便觀察周圍。
已經四點了。街面上沒有人,所有鋪面檐下都擠着濕了半身的年輕小夥和姑娘。宋滄眯起眼睛,盯着街道對面一間奶茶店門口的年輕人。
大部分人都戴着口罩,宋滄只在檔案裏看過肖雲聲的模樣。他很難透過口罩辨認出想找的人。但隔着雨簾,他發現了可疑的對象。
對面奶茶店門口,有個人也在觀察四周,試圖從層層疊疊的人之中捕捉自己的目标。
章棋說過,肖雲聲已經知道宋滄的存在,并且跟蹤過在故我堂出沒的宋滄。宋滄摘下口罩、打開雨傘,徑直走向奶茶店。果不其然,才走到街道中央,那一直東張西望的口罩青年便定住了目光。
雨聲和雷聲震耳欲聾,雨傘撲撲亂響,宋滄的褲腿和鞋子都濕透了。宋滄朝他又跨出一步,立刻看見那青年有個微微向後縮的小動作。
在宋滄扔掉雨傘的瞬間,肖雲聲跑了起來。
沒有人說話,一場追逐已經在雨中爆發。
無人的街道成為了最佳的競技場,宋滄雙眼緊盯距離他只有數米的肖雲聲。肖雲聲穿着雨衣,随着奔跑,他的兜帽脫落,宋滄看見了他後頸的一道刺青,一直延伸進他的頭發,像一枚緊貼皮膚的鋼針。
肖雲聲熟悉這裏的地形,迅速拐入小巷。穿過堆滿雜物的窄處,便是萦江與一條窄橋。過了橋,就是博陽中學所在的老城區,街巷蛛網般縱橫。
不能讓他過橋!宋滄放棄了直追的打算,他跳上道旁花圃,幾下跳躍拐到人行道的岔路上,肖雲聲在穿過路口直奔大橋的瞬間,被宋滄抓住了雨衣的領口。
他跑得太快,連帶拉扯宋滄也一起跌倒。宋滄和他在雨裏厮打幾個回合,終于從身後掐着肖雲聲的脖子,把他壓在地上。
肖雲聲後頸的刺青是一把劍。這道刺青年月已久,痕跡都模糊了。
劍尖直指肖雲聲後腦勺。
他啞聲笑了:“宋滄,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是許思文舅舅。”
宋滄屈膝壓着他後背,肖雲聲無法翻身,呸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大雨模糊了宋滄的視線,髒污的雨水流進他眼睛裏,讓他雙目發紅、發痛。周圍沒有人,他反剪肖雲聲雙手,用專程帶在身上的繩子綁好,拖着他走下河堤。
橋下有幾個老流浪漢,見宋滄和肖雲聲那架勢,誰也不想惹事上身,紛紛走遠。橋洞是天然的回聲場,驚雷和密雨在此處濃稠地交織,宋滄耳朵嗡嗡作響。
他把肖雲聲扔在地上,從他褲兜裏搜手機。肖雲聲忽然一彈,雙足踢向宋滄腰側。宋滄始終提防,險險地一閃,他自己的手機從衣兜裏滑出來,咚地落到地上,順着濕潤打滑的草坡滾進了萦江。
宋滄給了肖雲聲兩拳,肖雲聲沒了掙紮的力氣,靠在牆邊大喘。他口鼻流血,卻不覺得痛似的,只是看着宋滄笑。宋滄從肖雲聲褲兜裏找出手機,用肖雲聲的指紋解鎖,循着梁栩說過的方法,打開了雲端。
“你要給許思文報仇嗎?”肖雲聲問,“你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嗎?你了解她?”
宋滄頭也不擡,飛快滑動屏幕,試圖找到和許思文、路楠相關的視頻。肖雲聲跟蹤和偷拍過路楠,所以才能把路楠的日常照片發給宋渝和許常風。宋滄删了一些舊照和視頻,再往前找去,視頻的拍攝時間漸漸來到了去年秋季。
他忽然想起許思文到故我堂,但找不到自己的那一天。
肖雲聲還在笑。宋滄的認真謹慎在他看來似乎是一件很值得嘲笑的事情。他被自己的鼻血嗆到,咳了兩聲,交換秘密般輕聲問:“你看到她手上的燕子紋身沒有?”
“……為什麽要給思文紋身?”宋滄問,“章棋和梁栩是你的玩具,你控制他們去欺負楊雙燕。思文又是為什麽?”
“別弄錯了,那可不是我讓她紋的。”肖雲聲睜大了眼睛,“是她自己看到了梁栩的紋身,覺得好看,所以才去的。刺青師也是她自己找的,不怎麽樣,但至少是把那燕子放在身上了。”
他舔舔嘴巴,抽了抽鼻子,笑得十分暢快。
“這也正常,很多人都會把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刻在身上。”肖雲聲外頭看宋滄,想從他臉上找出動搖的痕跡,“感動嗎?還是惡心?”
“這就是你用來脅迫許思文的事情?”宋滄看他,“她不是會被這種事情威脅的孩子。”
肖雲聲笑:“不。你并不了解她,她是個相當卑鄙的膽小鬼。膽小又卑鄙的人,為了保護自己,是願意做任何事的。”
宋滄已經找到了去年秋天那一日拍攝的視頻,足有二十多個。他點開其中最長的一個,畫面閃動,先出現的是一面牆。宋滄一下認出:這就是許思文曾站着被章棋和梁栩用酒瓶攻擊的那面牆。
牆上沒有“拆”字,站在牆前的也不是許思文。鏡頭拉近,宋滄聽見肖雲聲說話:“燕子,燕子?難得見這麽多朋友,你喜歡的章棋也在,笑一個。乖。”
鏡頭裏的楊雙燕正在流淚,她并未看向拍攝者,也沒有看正在鏡頭前把空酒瓶排成一列的章棋和梁栩。目光像懸浮物一樣虛虛地停留在鏡頭拍不到的某處。
和許思文那時候一模一樣的事情正在發生。先出手的是梁栩,她扔歪了,酒瓶在距離楊雙燕還有兩米左右的牆上碎裂,楊雙燕吓得縮起脖子。章棋站到梁栩身後,他很興奮,主動拿起酒瓶指點梁栩,教她怎麽扔。梁栩笑着往後退,章棋按住她的肩膀,抓緊她的手,協助她扔出第二個酒瓶。酒瓶徑直沖楊雙燕臉面而去,楊雙燕若不是抱頭蹲下,酒瓶将準确地在她臉上碎裂。
她哭出聲,在地上爬着想要逃離。章棋又扔了一個,準确落在楊雙燕前方。她再次被吓得不敢動彈,蹲在地上哭。章棋快樂地跳了幾下,回頭對肖雲聲說:“我越來越準了。”
肖雲聲提醒:“別忘了我們的嘉賓。”
梁栩拿起一個酒瓶,往畫面右邊看去。章棋消失在畫面裏,很快,他緊抓着一個女孩的手腕,把她拉到鏡頭前。“來來來。”章棋示意梁栩把酒瓶交給那女孩,随後指着慢慢擡頭的楊雙燕,“很好玩的,你試試。”
女孩站立不動,酒瓶從她手裏脫落。她對章棋瘋狂搖頭。
“哦,你選B是嗎?”肖雲聲在鏡頭後說,“你選擇讓我曝光你的一切,讓你和你爸媽維持這麽多年的‘正常’毀于一旦,是吧?”
女孩僵住了。她的手顫抖着,慢慢從地上重新撿起了酒瓶。肖雲聲的笑聲令人齒寒。女孩回頭看他,那雙宋滄熟悉的眼睛盛滿了恐懼。
許思文直視鏡頭,正在哭。
雲端裏存着許多照片,更早的甚至還有楊雙燕和許思文穿着初中時候校服在門口的合影。十五六歲的女孩,兩張稚氣又快樂的臉。她們手挽着手,舉着畢業證書,在夏天的小榕樹下亮出牙齒大笑。
真快樂。路楠一邊翻看一邊想,自己和沈榕榕過去也有過這樣的快樂時刻,真正無憂無慮。
小貓在她懷裏蜷成一團睡着了。今天雨太大,約好來取貨的客人無法上門,路楠做完了該做的事情,翻看許思文保存的照片打發時間。
楊雙燕的照片很多,有合影,也有單人照。她在鏡頭前露出許多表情,困惑的,憂愁的,哭泣的,大笑的。路楠正通過許思文的眼睛注視楊雙燕。
一聲驚雷炸響,雨瞬間變得更大了。小貓在她懷裏吓得蹦起來,慌裏慌張竄回貓窩。
路楠聽見二樓有異響,上去看了一圈,是大風把樹枝刮斷,砸在了窗戶上。
她檢查完窗戶,确定無恙後,低頭卻發現有水正從書房門下流出來。
想起故我堂曾漏雨的事情,路楠忙抓起書房的鑰匙。宋滄說已經修好了屋面,但現在看來肯定又有疏漏。她打開書房門,用拖把拖幹地面一小灘水。水從屋頂漏下,好在只有一個位置。路楠拿來盆子接水,彎腰時看見之前送來的那幅用紙包好的畫,宋滄已經拆開,靠牆放在地面上。
她連忙拿起那幅畫。書房沒燈,光線昏暗,她找不到可以安放這幅畫的地方,便打算把它拿到一樓放好。
閃電像燈光一樣,迅速地亮起,又暗了下去。
在令人耳朵發疼的雷聲裏,路楠站定了。她腦子裏有一瞬間的空白,但很快拿着畫走出書房。
鮮豔的紅和鮮豔的藍。盛放的火焰,和火焰中心冰冷的、藍色的少女背影。
許思文的《奏鳴曲》。
路楠還不能做出任何反應。她在畫面一角看見了作者的英文名字:SWING。
故我堂的門被人推開了,在狂風裏激烈晃動的風鈴響得嘈雜。有人踏入店鋪,揚聲喊:“宋滄?在嗎?我正好到附近辦事,雨太大了,司機送我到你這兒躲躲。宋滄?回來了嗎?”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家人的親昵。
路楠拿着畫一步步下樓。她站在樓梯上,充滿不解和困惑,看着立在玄關處的宋渝。
宋渝也發現了她。她眯起眼睛,打量異類一般看路楠,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與嫌惡:“你怎麽在這裏?”
路楠聽見自己非常平靜、穩定的聲音:“你認識宋滄?”
“我是他姐姐。”宋渝微微仰頭,“把你手裏的畫放下來,別弄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