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山裏的孩子
自從中秋節以後,我便沒有在回過逍遙莊,不出我所料,阿爹阿娘又出去游玩了,諾大的逍遙莊,只有我、素素、送我回來的葉祝和門口掃地的白枕。白枕是阿爹阿娘十年前北上的時候救回來的一個孤兒,年年戰亂,他父母雙亡無依無靠,阿爹阿娘忽生恻隐之心,便将人帶了回來,自此,琴棋書畫醫術藥理倒也細心地教着,他大我三歲。其實有時候我十分羨慕白枕,至少他是一直在阿爹阿娘身邊的,還能得到阿爹阿娘親自教導,我曾經把他關在小黑屋子裏面逼供過他是不是我阿爹或者阿娘在外面的私生子,結果看到他吓得渾身顫抖眼淚珠子噼裏啪啦往下掉的時候,也心軟了。也罷,同人不同命。
這麽多年,我和言華甚少回來,我們到也應該謝謝他幫我們照顧阿爹阿娘,所以我們的關系處的還算不錯。他見我這一次回來,還是要常住,眉梢多了幾分喜色。葉祝點兵點将點了一間房,我鄙視道:“你不是說回來了滿山都是寂寞嗎,你不走了?”
葉祝笑得沒心沒肺,風騷的搖着手裏的紙扇:“滿山寂寞那是因為沒有我,現在我陪着你,我怕你是滿園□關不住了。”我一直覺得葉祝很自戀,現在我認定他很自戀!稍稍安頓好了,素素就屁颠颠的跑去炖燕窩了,我眼中放出的小刀子愣是沒有攔下她的步子。
白枕每日都在打掃着山莊,是以山莊的衛生指數日益攀升,他除了打掃,自己還學了很多,比如,做竹椅,當他端着剛做好的竹椅放到我面前的時候,我不禁又想起了先前在大宅子裏當米蟲的日子。葉祝說是陪我,結果沒過多久就沒見人影了,素素說好像是上山摘果子去了。我百無聊賴的,素素也不和我玩兒,我便纏上了白枕,許久不見,他在學習了暗器,琴棋書畫,手工制作後,居然對醫術藥理也開始做起了研究。我一時來了興趣,跟在他後面看他采藥煎藥辯藥,然後自己拿出一個小本子作記載。
我不禁咋舌:“白枕,你每日都這樣呆在山莊真的不悶嗎?就研究這個?”
白枕沖我溫柔一笑:“前些日子彥青師伯見我獨自翻看醫術,許多地方弄不明白,破例收了我做弟子,我開心還來不及,又怎麽會無聊。”
彥青師伯啊……我憋着嘴搖搖頭:“那是他閑得慌了,什麽破例,就是心血來潮呗,想當初我和言華也被他抓着學了好幾年的醫術,不過後來我們倒是沒讓他失望,他卻沒興趣教我們了,這老家夥,不靠譜!”白枕依舊微笑道:“那就更要珍惜了,想來是大小姐和小少爺天賦異禀,師伯覺得與其強加于你們,倒不如你們自己去悟來的更有用。”
哎喲這話把我酸的,我擺擺手:“怎麽越不見你你就越滄桑了,我和言華就不是能安安靜靜下來的人,更不像你有這種耐心,再說了,你現在還年輕,就應該到外面去走走,未老先衰,成天躲在這山裏幹什麽呢。”
白枕看了看我,他好像從來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那你這個喜歡在外面晃悠的人,又為什麽要回到大山裏來?”
我啊?我雙手疊在腦後,仰在白枕為我做的涼竹椅上:“外面再好,總有累的時候嘛,而且……”我想了想,點頭道:“江湖太險惡了,還是在這裏比較安全。”
白枕笑了笑,繼續道:“可你十五歲就闖蕩江湖了,江湖險惡,何以到今天才發現?”白枕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幾絲探索:“難道,是經歷了以前不曾經歷的什麽事?”白枕一席話說的我心裏砰砰直跳,好像有什麽被他說中了,可是又好像不是那麽回事,我坐起身掰着手指頭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沒想到怎麽回答他,最後莫名的有些惱羞成怒,一拍桌子:“你不是要心無旁骛的學醫嗎,怎麽這麽八卦這麽羅嗦!彥青師伯教我醫術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所以我好歹是師姐!”
白枕還在笑,我甚至懷疑他除了笑和不笑還會不會別的表情。
他說:“既然師姐現在閑着也是閑着,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和師弟一起研究研究醫理,日後世界在江湖上遇上什麽險惡,自己的兩下子倒也沒有生疏,關鍵時刻,還能自救。”我挑着眉看了看他,想了想,便爽快地答應了。吃晚飯的時候,葉祝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拿着本醫術在為白枕講解,嘴巴裏的飯團子都掉出來了,我皺着眉頭指了指掉在桌子上的飯團子:“夾回去吃了,不然不許你再住在這裏。”
其實醫術什麽的,在我和言華還未被爹娘抛棄的時候,已經讀了許多,那時候彥青師伯每天拿着荊條讓我們讀書,唯恐他這輩子都找不到一個繼承人,可後來我們被阿爹阿娘抛棄了,他似乎也忘記還有什麽繼承人之類的事情了。也許如果我和言華一直在溫室裏成長着,現在說不準就是兩位濟世懸壺的神醫了,不過可惜啊,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應該也是這個道理。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都在和白枕研習着醫術,到了針灸這一章的時候,苦于沒有試驗品給我們下針,我将不懷好意的目光游移到了在旁邊玩蛐蛐的葉祝身上。葉祝倒吸一口冷氣,當天就收拾包袱回到了言家的大宅子。于是,山莊裏面又少了一個人。
誰知道,葉祝回去了才一天,第三天就又殺回來了,與此同時,還帶上了言華,以及新一期的江湖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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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去做飯了,白枕出去采藥了,葉祝被趕出去了,言華這才面色凝重的将江湖晚報放在我的面前。我拾起來一看,看的心情都沉重起來。
只是短短的半個月,明月莊便将江南江北所有的勢力聯合了起來,他都是從小門小派先入手,偏偏現在江湖上不成氣候的小門派居多,如此一來人手上便占有,在周圍的小雜碎收拾好了,他便開始一一攻克一些較有名望的大門派,現在,除了江南蘇家,再就是山高皇帝遠處于偏僻地方的名門,江湖上絕大多數的門派已經臣服于明月莊。
“居然這麽快……”我有些感慨。言華接着我的話說:“其實已經不算快了,你看看後面這一頁……”他替我翻過一頁,繼續道:“我們已經查明,明月莊自六年前就已經有了,不過那時候名不見經傳,在江湖上沒有人知道,我想,這些年,他一定一直在準備,現在,只不過是厚積薄發。”
我看了看言華:“你覺得這有陰謀?”
言華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說:“江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來就說不清,阿姐,若我說,現在他的勢力已經大漲,并且正上天下地的在尋你,你會怎樣?”
“尋我?尋我做什麽?我到底沒有暴露他的秘密,再者,現在我們所做的一切有關他的,都會被炒作的,你當我傻啊。”不知道言華為何忽然對我說這些話,可是我心裏堵得慌,難受,見他還沒有離去的樣子,我打了個呵欠,借口回房午睡去了。
剛走到房門門口,我忽然心中一動想要去找言華,素素卻在這時候端了燕窩跑來:“大小姐,吃完燕窩再睡吧。”我無力的看着她:“素素,我們不要再吃了可好……你大小姐我已經快吐了……”可素素十分堅定:“大小姐你可知還有多少人吃不上飯,難不成你要讓奴婢倒掉這些……奴婢……奴婢做不出這樣過分的事……”
你有病嗎,你不做不就好了嘛!我不是排斥點心,我只是排斥燕窩!素素見我很乖的喝了燕窩,陪笑道:“既然小姐不想吃燕窩,素素下次再換別的就好。”我心滿意足的點頭,素素問我:“大小姐你還要幹什麽?将才白枕讓我問問你下午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采藥。”
采藥?現在山上應該有許多野果子熟了吧……我咂巴了一下口水:“嗯,你告訴他,我換個衣裳就去!”轉身回房的時候,我想起來剛才是要去找言華的,可一下子又忘記是要找他說什麽了……算了,來日方長,先上山采果子吧!
之後,我也不知道言華是什麽時候回去的,當我背着個大竹簍跑上山的時候,陽光正好!我帶着個小鏟子挖了不少野果,白枕在一旁看着我,只能笑着搖頭。累的時候,我就做下來吃果子,果子在袖子上摩擦的時候,碰到了收在袖子中的藥瓶子。這是那時候莊月銘天天喂我吃的“卸功散”,前些日子我與白枕研究了這個東西,這個不是卸功散,而是安眠散,服用過多會睡上十二個時辰,可若只是每天少量服用,則只有渾身疲乏的感覺,這也就是為什麽我一直以為自己被卸了功的原因……我拿着小瓶子,出了一會神。最後,我吃飽了果子,咬着一根狗一把草拿着根樹枝叫嚣着要和白枕比試一下武功。白枕看了看建于山頂的逍遙莊的方向,對我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現下我們已經走得很遠了。”
我舉了一枝樹枝對着他:“行,你打贏我咱們就回去。”這些年白枕應該也和彥青師伯他們學了些本事的,我許久沒有舒展過筋骨了,正閑得慌呢!我比劃着樹枝刺了過去,白枕急着就往後跑。小樣你還不出手!我縱身一躍,輕盈的落在他的身前,剛出了一掌,他歪了歪身子想要躲過,卻沒想到重心不穩,直直的滾下了山崖,我急了,什麽都沒想,縱身一起跳了下去。可是我最終沒能抓住他,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腦子裏面拂過的,竟然是莊月銘的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我是在一陣粉身碎骨的疼痛中醒過來的,睜開眼,居然是在一挺漂亮的房間裏面,還有幽幽的檀香味。身上傳來劇痛,我艱難的扭了扭脖子,一個小姐打扮的姑娘走上前來:“姑娘,你醒了?”原來我沒死……我張張嘴,可是聲音是嘶啞的,那小姐叫來一丫鬟給我送了一口水,喝下水我才覺得嗓子的火燒之感好了些,我咽了咽口水:“我的……我的朋友……”那小姐很快會意:“你放心,他現在很安全,好在他随身帶了藥,那些藥倒比我們這裏的更管用,他在隔壁的廂房休息呢。”
這小姐聲溫貌美的,就像仙女一般,我現在抽自己兩耳光的沖動都有了,好好地幹嘛要扯着白枕比武。也不知道素素那個丫頭見我們沒有回去心急沒有……
那小姐笑道:“你們跌下山崖的時候山間樹枝很多,摔倒沒有摔的很嚴重,只是擦傷和撞在岩石上的傷痕過多,我想你們休息兩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這個溫柔的姑娘很得我心,我覺得要是素素能這般對我我就死而無憾了。
依着她們的話,我在床上躺了兩天。當身體無法動彈的時候,腦子就使得特別多。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摔給我摔醒了,我覺得,無論是莊月銘對我還是我對他,似乎都欠一個解釋,也許他是想跟我解釋的,只是當初素素那一敲,我那一逃沒有給他機會來解釋,可是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掉到哪裏來了,怎麽去跟他解釋呢?那時候那個略顯粗暴的一吻究竟是意味着什麽,還有他的那句話:“言千秋,那你就留在我身邊,我所有的情報,任你來拿……”
真的任我來拿?還是又想利用我?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他的野心太大,只怕我一個人,還撐不起一整顆心。我艱難的動了動手,覆在了幹枯的唇上。
“莊月銘啊……我有點想你了……”
我真的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在我摔了山崖之後才把我摔明白,在心裏有沖動去找莊月銘的時候,我因身體故障只能躺在床上,可是當我雙腳落地的第一天,可以去找莊月銘的時候,心裏卻又猶豫了。我敲了敲藥碗……還是再想想吧……唔……再想想吧……
當我能下床的時候,白枕卻還癱在床上,這也怪不得他,他居然真的不會武功。而當白枕可以下床之後,渾身纏着繃帶杵着一只拐杖到院子裏面曬太陽的時候,我十分不厚道的笑了:“白枕,你這麽真像一根縮了水的棉花糖……”
救了我和白枕的這戶人家在與逍遙莊臨山的山腳建了莊子,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蘇莊。莊內下人鮮少,那家小姐姓蘇,單名一個鳳字。老爺夫人前來看望過我和白枕一次,面上雖顯好客,可是神情中總是十分凝重。我原以為這蘇小姐是蘇家的獨女,可是蘇小姐卻管老爺夫人叫做姨娘姨丈,看來這莊內似乎還有人。蘇小姐勸我和白枕再休息幾天,我倒是好得快,只是白枕還有些行動不便,沒辦法,這下輪到我來照顧他了。
在蘇莊的日子會讓我想到在明月莊的日子,那時候也像現在這樣,整日無所事事,四處游蕩,雖然要照顧白枕,可他實在太害羞,一些近身的服侍都是自己咬着牙來,不讓我插手,我除了端個茶倒個水,再就是喂幾口藥了。這一日,我閑着無聊,在莊子裏面散步,無意間見到蘇小姐行色匆匆的朝莊子裏一個偏僻的院子走去,那一瞬間,我所有的情報細胞都炸開了,我仿佛聞到了一點點情報的味道,輕身躍上一棵大樹,跟着她們。
蘇小姐到了一個小園子門口,駐足了許久,裏面有丫頭跑了出來,手裏還提着食盒,面色有些為難:“表小姐,少莊主說他不想吃。”我分明見到蘇小姐神情黯然,少莊主?不知怎麽的,腦子裏面浮現出莊月銘那厮陰險的笑臉。蘇小姐又在院子門口站了許久,命丫鬟送上新鮮的食盒,那神情實在是楚楚可憐:“憐兒,你将這食盒送進去,表哥不可再不進食,就當我求求你了。”叫做憐兒的丫頭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接過食盒進了園子。蘇小姐最終還是在一步三回頭中離開了。
我躍下樹,活動活動了筋骨,躺了幾天,果然是生疏了,我往園子裏面瞅了瞅,施了輕功進了園子。本來莊內的人就少,這園子裏面人就更少,我跟着那個叫憐兒的丫鬟到了一處門廳,那丫鬟走了進去,拐進了一間卧室。進卧室就免不得做梁上君子,只見憐兒将食盒放在了桌上,走到窗邊,輕聲道:“少莊主,表小姐送來了食物,她叮囑奴婢一定要讓你吃一些……”
“下去。”聲音沉沉的。我這才看清,這個年輕男子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整個人竟然坐在一輛木制輪椅上。看那背影倒是挺清秀的,年紀輕輕卻成了殘疾,也怪不得這般消沉了。我在梁子上一直等到憐兒出去。這才翻身下來,可就在我雙腳剛剛落地,那年輕男子就已經轉了過來,手往輪子上一拍,便直直的撞了過來,我一個彎身,這才躲過了一劍。
我拍着小心髒離了他五米遠,毫無意外的對上一張陰沉沉的臉,不同于莊月銘那樣的冰冷,莊月銘是性情淡漠,可是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臉上的陰沉,顯然隐含着極大地痛苦,連帶着語氣也充滿了戒備:“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順了口氣,坐在桌子邊毫不客氣的打開食盒,糕點和飯菜的香味頓時傳了出來,我抓起一只雞腿豪啃了一口:“蘇公子不必驚慌,是蘇老爺和蘇夫人在山崖下救了我和我哥哥,我叫白芷,我哥哥叫白枕,我們家世代行醫,是上山采藥的時候不慎跌落山崖的,我們聽聞蘇公子你……有傷在身,不過我和我哥哥醫治過許多奇難雜症,所以蘇公子你的傷勢還是有希望的。”
“滾……”蘇小莊主打斷了我的話,擡手指了指門口:“滾!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我摸摸鼻子,看來這蘇小公子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可是言華那樣的弟弟我都帶出來了,什麽樣的壞脾氣我是不能忍的?我笑了笑,将食盒裏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放好:“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不過沒關系,過幾天我就會正式開始醫治你,你放心好了,不過呢,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東西還是要吃的,那……我先走了。”
蘇小公子一臉陰沉的轉過身恢複到剛才那個姿勢,背對着我。我看了看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退出了房間。
當我找到蘇老爺和老夫人,委婉的表達了我亂闖園子的歉意後,引出了目前還是個殘疾的人的蘇公子,兩老原本有些訝異,我在我表明我和哥哥說不定可以醫好蘇公子的腿的時候,兩老猶豫了。
老夫人用手絹抹了一把眼淚說:“白姑娘,不瞞你說,自從然兒……以後,性情大不如從前,連我們倆也不見,我們真擔心再這麽下去……”蘇鳳十分善解人意的扶住了老夫人,蘇老爺似乎也為這件事蒼老了不少,我暫将嘆息放下,繼續規勸道:“老爺夫人,既然令公子現在的情況已經這麽糟糕,為何你們還在在由着他這般沉淪?你們這般放任,他也未曾振作,那現在就應該改變策略,站不起來,便要逼着站起來!老爺夫人救過我們兄妹二人,我們兄妹二人竭盡全力也定會幫助令公子早日康複!”
二老愣了愣,似乎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能性,蘇姑娘這時候也站了出來:“姨娘姨丈,鳳兒救了他們以後,他們的傷勢均是自己療養,所帶的藥也遠比莊內大夫的藥管用,想來他們兄妹确實有過人之處,表哥……表哥既已如此,還能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嗎?”
最終,蘇老爺對我抱拳托付道:“一切便有勞白姑娘了。”
回去的路上,我不禁有些嘆息,想不到鼎盛一時的江南蘇家竟會落魄至此,當家的少莊主蘇承然居然變成了半個廢人……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也成了大山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