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嗨,我是你的主治大夫

要說救治蘇承然這半個廢人,難的不在于如何說服他爹娘,而在于怎麽說服他自己。就在我煩惱的抓頭發的時候,蘇小姐在一邊柔柔的說過一回:“表哥以前并不是這樣,只是受傷以後才性情大變……”我想蘇承然以前在她心裏定然是個翩翩佳公子,把她迷得神魂颠倒,這蘇承然一廢,她也跟着心碎了,要說這世上有幾個人遭逢這樣的大變還能整天笑嘻嘻的像個白癡?不過,心病尚需心藥醫,蘇承然逃避現實,就必須要好好刺激他,讓他不敢再逃避。

我踹開白枕的房門的時候,他正小心翼翼的為自己解繃帶。想必是先前我說他像根縮了水的棉花糖這番說辭狠狠的刺激了他,這才好的這麽快,連繃帶都解得格外的快。見了我,他面色不太好,估計是怕我又拉着他比武。我才剛落座,他便發話:“我幾時成你哥哥了,你跟我幾時就世代行醫了?”

我覺得謊言這個東西就想八卦一樣,傳起來特別快,我賠笑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你說咱們前些日子研究針灸的時候不是正好沒有試驗品嗎,現在有個現成的……”我不道德的沖他抛了個媚眼。他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放下茶杯,正色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人家一家人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若是治好了倒也罷了,若是治殘了,估計你也該陪他一起坐輪椅了……”

我覺得他活的很沒有志氣,敲着桌子糾正道:“他現在都廢了一半了,再這樣沉淪下去估計全廢也用不了多久了,你就算不相信我,也不能不相信你自己啊,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你好歹也要相信我彥青師伯啊!”

白枕看着我想了想,最終點點頭,我見他同意了,也滿意的點點頭。

第二天,我全副武裝,對着我游方在外的阿爹阿娘離去的方向拜了拜,大義凜然的進了蘇承然的園子,還是和昨天一樣,憐兒帶着一個幾乎沒有怎麽動過的食盒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我将手一橫,她吓了一跳,我勾勾手指讓她過來。不待她反應,我便拿着食盒走了進去,關上了大門。蘇承然的腿雖然廢了,可是功力還在,這樣粗暴地一響是莊內的下人不敢做的,就在我推開卧室那道門的時候,如我所料,寒劍已經刺出,想着他行動受制,招式發力的方向也有所限制,我很輕易地便躲過了。

蘇承然陰着臉将我看着:“你又來做什麽?”

我走到桌邊,沖他晃了晃手裏的食盒,理所當然道:“吃飯啊。”

蘇承然眼中寒光一閃,又是一劍刺了過來,不得不說,若不是他雙腿不便又不擅輕功,這流蘇十九劍足以要了我的命。好在他現在是個殘廢……我不厚道的竊喜,就在他一個不留神,我從掌中翻出一根銀針,打在了他身上,将他的穴道封住。

“你到底要幹什麽!”蘇承然近乎暴怒。我拍了拍手,轉身去取來飯菜,端在他面前:“吃飯。”

他目光沉了沉,想來我也不是個善擺甘休的主,只是說了句:“你們這又是何苦,我不想吃,拿走。”

“拿走?”我挑了挑眉:“我言……白芷拿出手的東西就沒收回過,我問你,你吃還是不吃!”

“不吃!”蘇承然別過頭。

阿彌陀佛,我在心中向佛祖忏悔了一番,揚手又是一點,蘇承然的上下颚嚼了起來,我趁勢将食物都往他嘴巴裏面塞。蘇承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唔,應該是驚恐……

想當年,我養身體的時候,言華給我猛灌湯藥燕窩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等下作的招數,點穴!我很欣慰的看着蘇承然吃完一口東西,如果眼睛能噴火,那我現在一定是一頭香噴噴的烤乳豬,我拍了拍蘇承然的肩膀:“別這樣,閉上眼睛,很快就過去了。”然後我又給他塞了一口,差不多快把整個食盒的東西吃完的時候,蘇承然那雙鳳目中竟然流出了眼淚,我有些于心不忍,看着碗裏最後一口飯,往他面前伸了伸:“是你自己來……還是我動手……”

蘇承然痛苦的閉上眼睛,良久,他打了一個綿長的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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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想吐……”

我覺得自己委實有些過分,可是他現在吃飽了,這已經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這最後一口,哎……還是放過他吧,當蘇承然看着我替他吃掉了最後一口米飯的時候,有一種逃出升天的感覺。

我收好食盒,解了他的一道穴。笑道:“怎麽樣,吃飽了是不是人也精神了?”蘇承然又打了一個嗝:“你……嗝……你給我……嗝……你給我等着……嗝……君子報仇……嗝……十年不晚……嗝……”

我湊到他面前,教導道:“打嗝啊,不用擔心,來,憋氣!像我這樣!”

蘇承然瞪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氣。唔……孺子可教也!我心滿意足的收好東西,目光瞟了瞟掉在他身邊的那把劍。走的時候,我把它撿了起來,順道捎走了他的劍鞘。蘇承然差點整個人撲了過來。我沖他笑了笑:“想拿回這把劍啊,自己站起來找我拿啊。”

走的時候,我看見蘇承然惱怒的狠狠捶自己的腿。刺激也應該有個限度,有些關卡,還是要自己來過,至少他還将這把劍視如珍寶,至少他的功夫還在,我覺得,現在應該花心思的,是怎麽治他的腿了。回房的時候,白枕正在翻看醫術,見到我之後放下書嘆了一口氣,說:“我已經與蘇老爺探聽過了,蘇莊主這雙腿是被活活打殘廢的,傷了筋斷了骨,想要續骨生筋,只怕……”

活活打斷……我心中一顫,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好奇的樣子:“蘇承然的流蘇十九劍已經是獨步武林,什麽人能比他的劍還快?那這人的武功不是更加厲害?”白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以為你知道……”

他這話說的我心裏一顫一顫的……沒錯,至今為止,視蘇家為眼中釘的,只怕就是明月莊了,莊月銘的武功……大概和蘇承然不相上下吧……難道真的是他?我覺得心裏有個聲音在問自己:倘若真的是莊月銘下的毒手,你該怎麽辦?

白枕似乎在打量我的神情,果然,他又追問道:“你向來是個疲懶的樣子,除了驚天的秘密情報,倒是難得熱心一回,這一次倒是反常。”

我讪讪笑了笑:“我也就是好奇這世上還有誰的武功這麽好……”白枕自從來了這裏便一直身在逍遙莊,對江湖上的事情并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什麽江南蘇家,什麽明月莊,最終,我以救人是一個大夫,哪怕只是一個醫術研習者的天職而讓他好好研究該怎麽救治蘇承然。這廂,我還得繼續和蘇承然鬥智鬥法。

提到為什麽要幫蘇承然,除了我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莊月銘所為,還牽扯到許多年前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或者說這對蘇家來說并不是什麽大事,但對我來說卻是足以記挂一生的事情。

多年前,那是我與言華才将将被阿爹阿娘流放了,沒有同師叔師伯習武,也還未遇上颠覆我們人生觀的葉祝,是以,處處流浪,過了一段很是凄涼的日子。我第一次領教流蘇十九劍,并非是在三年前暗訪蘇家那一回,而是在六年以前。那時候我帶着言華流浪到江南,每日食不果腹,我便出去偷饅頭,去搶大戶人家派發的米糧,恰逢江南蘇家的小公子十二歲生辰,蘇老莊主宴請了許多賓客,更在在門口派發了米糧,因是喜事,蘇家秉承來者皆是客的原則,是以混進去就變得十分容易了,我記得我将兩個衣着光鮮的小孩子打昏了拖到巷子裏,與言華換上了那身衣服,跟着絡繹不絕的人群混了進去,然後……然後我們開始了無恥的偷盜行為,沒錯,我們整了一大塊布料,裏面全部是我們偷來的雞鴨魚肉!

其實我們也想偷銀子的,可是飯菜能憑着嗅覺嗅到,銀子的味道我們卻無論如何也嗅不到。蘇家本來就是大擺筵席,飯菜都是每桌一份,這陡然少了這麽多,廚子自然就發現了,在廚子的咋咋呼呼下,彼時正在後院練劍的一個小童子追上了我們,這小童子的劍鋒利,不過劍法使得有些頓,但是我拉着言華跑不快,最後還是灰頭土臉的被逮住了,那小童子氣憤的挑開我們的包袱,卻在看到裏面已經混在一起亂七八糟還有些揉爛了的雞鴨魚肉的時候,硬是愣了一愣。我怕他拿劍割我們的肉,只能死死抱着言華讓他不要怕,可最後的結果是,他拿了兩身幹淨的衣裳給我們換上,還在前廳的宴席上為我們安置了兩個位子。

一直到我和言華離開都沒有再見到他,可是有一個小厮找到了我們,還給了我們銀子。那時候,我牽着言華站在蘇莊的大門口看着絡繹不絕的人群,心中便想着,江南蘇家是一戶好人家。可萬萬沒有想到,這樣一戶好人家最終卻落到這番下場,想來,當日那個小童子,就是今日這個小我三歲,與言華同齡的蘇承然了。若不是莊月銘所為,那便是我報恩,若真是他所為,那就算我恕罪,蘇承然,我是無論如何也要治好的!

第二天,當我繼續提着食盒進了蘇承然的園子時,分明感到與昨日有些不同,我略略思考一番,縱身躍上屋頂,揭了幾片瓦。

果然,蘇承然在門上牽了一根鈴铛線,只要門口稍有異動,裏面的人便能知曉,我覺得以蘇承然這樣不太會暗算別人的的人就算想暗算別人,估計也不是什麽高明的招數,這門上面是放了水桶還是放了別的什麽?此時,蘇承然正坐在那輛輪椅上盯着卧室的門口,如臨大敵一般。我躍下屋頂,打開窗戶跳了進去。

“你……”也許在蘇承然的世界裏,一切都應該按常理出牌,就好像進屋子就應該走大門,而不因該翻窗戶,我現在開始有一點點明白為什麽他耍的一手流蘇十九式還會被傷成這樣。

我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撇了撇門口那頂多算做惡作劇的機關,本想走到他身邊那張椅子坐下,可他警惕性實在太高,還有兩三步的距離,他便對到後面将我看着,我坐了下來,規勸到:“我不知你當初是被誰傷成這樣,可現下你既然還有一份與我鬥智周旋的心思,就證明你還想恢複,為何你一面想着要恢複,一面卻又意志消沉!”

“我的事與你無關!滾!”蘇承然果然像蘇鳳說的那般,易怒易惱。我上前幾步,他便又退後幾尺。

“你的事的确與我無關,可是也與你雙親表妹無關?你自己自生自滅就罷了,為何要教着緊你的人跟着難受?你憑什麽!你現今這般消沉,無非是廢了一雙腿,倘若能治好,你又為何要猶豫!難不成你是廢人做久了上瘾了?”

蘇承然看着我,眼中竟是掙紮之色,房間中不知沉默了多久,最後,我起身将食盒遞到他面前:“這裏沒毒,你若是不信,我便陪你一起吃!”

蘇承然正要拒絕,可在看我從掌心翻出那一根銀針時,他的手抖了一抖。我沖他笑得很是溫柔:“你是想自己吃呢,還是我來喂呢?”

蘇承然掙紮許久,低聲道:“我自己吃……”

我面不改色一臉正派的将食物遞與他。蘇承然接過碗筷,低着頭扒飯。扒了兩口,又擡起頭,巴巴的将我看着,良久才擠出一句:“你怎的不吃。”

我沖他笑:“下了藥的,我怎麽能吃呢。”

蘇承然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然後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碗,正要憤怒摔碎的時候,我趕忙攔住:“無非是安神靜心的藥粉!你這麽個壞脾氣,若是說好了治療中途又反悔怎麽辦!”

蘇承然只是将我望着,我沖他眨了眨眼睛:“別真麽看着我,要是一不小心愛上我就不好了啊。”我十分慈愛的摸摸他的頭,他有些反感的躲開了。不過不要緊,我向他強調:“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主治大夫了!”

蘇承然繼續低頭扒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十分嚴肅的跟我說:“把我的劍還給我!”

我呵呵笑了兩聲,伸手替他撚掉下巴上的米粒,他倒沒來得及躲開,我擦了擦手,說:“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想要劍就自己來找我拿嗎?”

我端着空空的食盒正要出去的時候,蘇承然忽然叫住我。他面色狐疑,說:“我……真的可以再站起來?”

我定定的看了看他,笑道:“倘若你治不好,我便将這一雙腿打殘了陪你做個廢人!”

我不知那一瞬間他眼中的情愫是震驚還是其他什麽的,但可以篤定的是,他願意一試。

蘇承然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居然露出了這麽久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确實如蘇鳳所說,他笑起來,真真是翩翩佳公子溫柔如水,教人有些心神蕩漾,可這笑容中多少摻雜了些苦澀,他說:“其實你說的對,再廢還能怎麽廢……我願意一試,不過,即使治不好,倒也不用你來陪我廢了雙腿……”

這話聽着有些傷感,我覺得我應該安慰他,我說:“其實你倒也不是完全的廢人,至少你現在還能人道啊!子子孫孫尚可無窮盡也……”

然後,蘇承然面色僵硬的四處尋找可以用來當劍使的東西,我是察言觀色的一把好手,當即腳底抹油,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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