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結
此行流裘的目的是因為我們收到了線報,流裘近日即将進攻南姜。可是我竟然沒有想到,莊月銘會和他們聯手……我忍不住輕輕撫了撫胸口的傷口。阿爹阿娘一直在照顧着我,仿佛将這十幾年的遺憾都彌補上了一般。每當我想要提起正事之時,他們總能找出各種方法打斷我的話,我隐隐覺得他們是不願意我再插手任何事,可我心裏清楚,這件事,我非管不可,無論是誰欠了誰,終究要有個說法,有個償還。
終于,到了啓程回南姜的那天。我忍不住想要收集一點情報,言華卻悄悄來到了我身邊,低低的聲音沉穩道:“阿姐,蘇承然那邊已經安全了,我們已經聯系上,他們不會貿然行動。你放心吧。”
我沒有說話,想來,這一次莊月銘主動合作,是早有預謀。蘇承然這次北上,可能會遇到埋伏,這次合作,根本是陰謀,文玉琴,司徒珏欽,看來他們的計劃已經快要成功了……
我點點頭,忍不住問道:“你可知明月莊一行人的下落?”
言華沉思片刻,道:“想來,已經和他們合作的人接頭了,阿姐,這一次我們回去,事情都交給我來,算我求你,不要再插手了。”我沒有說話,我知道他想讓我好好解毒,不僅是他,阿爹阿娘也不想。
素素一直陪着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給我講些冷笑話,可是眉宇間,總是多了一份愧疚與歉意。
回道逍遙莊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被師伯扣押在了藥房。我百無聊賴的讓師伯搭脈,可他皺着眉頭號了很久,始終說不出個一二三四。阿爹在一旁有些不耐煩,一把推開他,撸起袖子自己來號。師伯頗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看的我有些心虛,阿爹忽然也皺起眉頭,阿娘在一旁看着着急:“千秋到底怎麽樣了?”
阿爹輕咳一聲,沒有說話,師伯倒是坦然,廣袖一揮坐在我面前,開口便問:“千秋,告訴師伯,先下可是完璧之身?”
饒是我再怎麽不要臉,當着大家的面,還是紅了臉……阿娘第一個站起來:“你這是什麽話!”然後她轉過來問我:“千秋,你是嗎?”
呸,你好意思說是我娘!
在我囧囧的點頭後,師伯忽然大笑:“好了,千秋啊,你真是命大!這回你有救了!”師伯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等着師伯娓娓道來。
如今我才明白,我身上中的倒不是什麽情毒,而是情蠱。
流裘的苗疆族擅長巫蠱之術,可是從他們煉毒掌這麽變态的行為便可知道,他們也喜毒蠱。情蠱本是一種較為普通的蠱,可他們以毒蟲煉成了這噬情毒蠱,一旦被中上,便會愛上中了母蠱的人,非但如此,一旦對誰動情,便會如被萬蟲噬咬般痛苦。所以言華那時候才會給我絕情丹,以毒攻毒。
而師伯所說的解藥并非湯水藥丸,而是一部秘籍,此秘籍需處女修煉,是西域獨有內功,可調血氣護心脈,乃化毒療傷至寶!一旦煉成,功力也會成倍增長,我原以為會是降龍十八掌什麽的,可當師伯從袖中取出那一卷皺巴巴的秘籍時,我幾乎認不出那幾個字——素心經。雖然我覺得這是一本山寨的盜版書籍,可是師伯說有用,我也就用了,甚至沒有想過為什麽他今天才拿出來。
素心經的的确确是至寶,就像我以前看過的哪部話本子裏面男主角中了情花毒吃的那個斷腸草。過程雖然很痛苦,好在結局很幸福。回來以後又是一個月。這一個月,流裘很安靜,南姜很安靜,甚至是江湖門派都很安靜。我在這份難能可貴的安靜中努力的嗅着那一絲不尋常的味道,鼻子卻不小心蹭到了言華身上……
就算我不說,這樣奇怪的氛圍是個人都能感覺出來。葉祝也經常陪着我,每當我看見他身上的那塊雙魚珮時,心中總是真真難受,如果沒有素心經,我可能已經嗝屁了。一個月以後,師伯給我號脈,驚喜的發現噬情毒蠱的毒已經清了大半,長此以往,我定能恢複完全。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阿爹阿娘開心的做了一大桌子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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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那一天,阿爹說:“千秋,你也該找一戶人家了。”我沉默不語,葉祝……額,他害羞了。
大家都很開心,連言華那小子都時不時的自己偷笑,素素更是如獲大赦一般,我想我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她該會少多少心理壓力呀……唯一一個看出我心中抑郁的人,是葉祝。
因為我知道,他也不開心。
初春的夜晚仍然帶着餘冬的寒氣。我夜裏睡不着,便摸了兩個饅頭上了屋頂。厚厚的狐裘從我的頭頂直直的蓋下來,我一個不注意便被那重重的狐裘壓彎了腰,一手一個饅頭被壓在了胸前。當葉祝終于意識到自己這份關心有些粗魯的時候,這才笨拙的把我從狐裘中解救出來,然後有些吃驚的看着我一只手抓着一只饅頭放在自己胸前,結結巴巴道:“我……我原以為你是為了他們的事煩惱……想不到……千秋,別這樣,沒必要為了這種事大晚上不睡覺來這裏煩惱……小也有小的好……”
然後?沒有然後……這是兩個饅頭引發的血案。
當葉祝揉着一臉的青腫哀怨的看着我的時候,我表示很無辜。心安理得的吃我的饅頭。葉祝微不可察的朝我靠近了些,見我沒有暴力相向,又靠近了些,我瞟了他一眼,想來□的确厲害,我居然連葉祝都能拿下,我擡了擡肩膀活動,葉祝居然如驚弓之鳥一般狠狠向一旁縮了縮。我嗤笑一聲:“怎麽,是羨慕我?好說啊,你也和我一起練啊。”
葉祝不屑的哼了一聲,一邊整理自己的袖袍一邊漫不經心道:“言千秋,別以為現在有兩把刷子了就能在我面前班門弄斧,你那點小心思,你以為瞞得過誰?我告訴你,你誰也沒有瞞過!我知道,我只是不說。”
今夜的葉祝十分啰嗦。而今夜的我十分的無言。明明大家都明白,卻沒有人提起,我轉向葉祝:“既然都不提了,你還提那些事做什麽?”
葉祝搖搖食指:“大家不說,并不代表你心裏不想,而我提,就是怕你一個人悶着想,到頭來一個人暗自行動讓我們措手不及!”葉祝越說越氣,兩只手鉗住我的肩膀,我愣愣的看着他,心跳一陣一陣的加快!長這麽大,我承認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他,從前,他總是一副賴皮樣子,唯一上心的就是怎麽打扮自己,忽然發現今晚有月亮,葉祝的一張臉也在那皎潔的月光下變得豐神俊朗。接下來的事情有些出乎我的預料,不知道是誰先主動,當我貼上葉祝略顯滾燙的唇,感覺到他的舌尖企圖掠進我的口中時我才驚醒,可為時已晚,葉祝在此時盡顯了他大男人的力量,我被他完完全全擒住,兩個饅頭早已滾下屋頂,如果不是害怕我也同那幾個饅頭一樣不小心滾了下去……我……我一定會擒住他狠狠啃他!
在我以為自己會被吻得氣絕身亡之前,胸口卻傳來鑽心的疼痛,連帶着腦袋也疼起來,葉祝愣了愣,終于轉而将我抱在懷裏,我知道,這是毒情蠱,一旦動情,萬蟲噬心。我靠在他胸前,感覺到他笑起來震動的胸腔。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千秋,如果你想去找他們,我陪你。”他這句話說的很輕,想來他覆在我背上的手也能感覺到我整個身子僵了僵。他輕笑幾聲:“你啊……”
我知道,我定然是不會坐視不理,在逍遙莊不問世事的逍遙。所以,我在一個春光明媚草長莺飛的日子裏委婉的向阿爹阿娘以及其他人表明我已經恢複了記憶,表達了我要去皇城的意思。
彼時,阿爹正在擦他的玉簫,而阿娘正在為琵琶調音。我想他們的興致是極好的,我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最先反對的卻是言華。
“我不同意,阿姐,你身上的傷尚未痊愈,而且……”而且我中的毒蠱并未全好,這樣去等于送死。他似乎還未從我恢複記憶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其實我一直沒有想明白言華為什麽要自責,發生這麽多事,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是與他全然沒有什麽幹系的。
師叔師伯在一旁喝茶,什麽都沒說,我想了想:“言華,這件事情起因不在你,你跟阿爹阿娘在這裏等我回來就好。我會好好解決這件事情。”
阿爹放下手中的玉簫,面無表情的将我看着:“你要怎麽解決?”
我毫無畏懼的回視他:“至少我知道他們的計劃,爹爹,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阿爹的目光揉了揉,最後他只是輕嘆一聲:“千秋,你心中可曾怨過我們?”阿娘撥弄琴弦的聲音忽然亂了,我摸了摸鼻子,笑了:“以前有過。”
的确,以前我确實怨他們,可是在我知道當初是他們救走了皇子,這麽多年以來低調至極,明明退隐江湖卻還在尋找被遺失的皇子的時候我就知道,大概是有苦衷把。
阿娘走過來,将調好了音的琵琶交給我:“千秋,原諒我,我答應過他,此生都不會再出現在江湖。更不會讓人知道我的行蹤。這個琵琶你帶在身上。此行兇險,我知道你是孤注一擲,所以你記住,任何時候,都要護好它。”
我接過琵琶抱在懷中,沖他們點點頭。
言華皺着眉頭拂袖離去,阿爹阿娘沉默的坐下,世博饒有興趣的說:“千秋,有時候我們覺得,比起你阿爹阿娘嗎,你更像言華的娘,想來他的脾氣你最清楚,你說一句,興許更加管用。”
言華在後院的坐着,身邊擺了很多酒。我慢慢走了過去,坐下來。言華哼了一聲,轉過身,又是一口酒。我料想他不想說話,也提起一壺酒準備和他暢飲,可嘴巴還沒挨到邊邊,言華便一把奪了去,眼睛……竟然是紅的。
我的那顆心喲,就這麽疼起來了,我慈愛的摸摸他的頭:“之前還覺得你像大人了,我們以後都可以依靠你,想不到你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愛哭鼻子,真丢人,羞羞臉。”
言華擋開了我的手。我沒轍了,又不讓我喝酒,又不讓我摸,安慰幾句他便撇過臉。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原來長大的男人心胸也是這般深不可測。
于是我便陪他這麽僵着。待他又喝了兩壺酒以後,重重的将酒壺擱在石桌上,唔……言華其實不太會喝酒。
“阿姐……我真沒用……”
這句話就像是在我的心尖尖上紮了一針,沒有延續的感覺,只是觸動的那一瞬間讓我全身一驚。
他又灌了一口,我實在看不下去,奪過他的酒壺扔了,大罵道:“誰說你沒用,我言千秋把你拉扯大是要讓你的人生發光發亮的!誰準你這麽妄自菲薄的!”
他苦笑了一番,雙眼将我看着,顫了顫唇:“阿姐,你還記得七年前嗎……”
唔……怎麽會不記得,當初我們被阿爹阿娘抛棄,恐怕也是因為那時候是‘那些人’的第一次行動,想要找到皇子,不得不拿阿爹阿娘和他們身邊的人下手,唯恐我們跟着颠沛流離,這才出此下策留下了我們,其實那時候阿爹阿娘有留書給同在皇城的莊家,希望他們能夠照顧我們,卻不料莊家也未逃過朝廷暗門的追查,莊毅的身份暴露了。長子莊月銘為護家人不得不建立明月莊籠絡勢力與暗門的人抗衡。
言華用手撐着額頭,聲音有些沉:“阿姐,小時候,我晚上睡覺會做噩夢,只有聽着阿娘的琵琶曲才能安然入睡,可後來阿爹阿娘一直在外東奔西走,留下我們兩個守着空門大院,我依舊會做噩夢,而你卻硬生生學會了彈琵琶,每晚彈給我聽……呵,那時候我聽了你的琵琶,更加睡不着,你卻一臉的愧疚,越發勤奮的練習,終于到了能夠安然的聽着你的琵琶曲睡覺的時候,我們卻開始流浪……起先,你和我一樣害怕,沒有房子住,你到處找破廟,找農家的豬圈雞窩,你總是帶着我縮在角落,也許這樣才有安全感。沒有了琵琶曲,我整日哭鬧,你便一直陪着我,每晚抱着我睡覺,我這才慢慢勇敢一些。阿姐……那時候你也那麽害怕,你也那麽膽小,你可知我看着你帶着滿身的腳印子和傷痕将饅頭遞給我的時候,我心中是什麽感覺?”
“別說了……”我的手心有些冷汗,那些個日日夜夜,是我永遠的夢魇,我太害怕,可越害怕,就越不能去怕……
言華依舊沉浸在過去:“我記得你看到毛毛蟲都會尖叫都會害怕,可是還是為了護我,你抄起棍子打死了地主家的狗。我記得,那是我想要去偷饅頭,不小心被狗追了……你打死了狗,喘着氣,轉身又抱着我跑……呵……阿姐,你可還記得之後你怎樣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其實我現在也很怕毛毛蟲什麽的。
我記得,我甩了他一耳光,狠狠斥責他。
“你說,‘我言千秋沒有這樣的弟弟,若是再讓我見到你去偷東西,我便打斷你的腿!’”言華灌了一口酒,苦笑。我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因為我已經是個反面教材,卻一心要讓他走向光明大道,有些可笑……
“自從創辦江湖晚報,與叔伯爹娘重聚,學武你總想勝我一籌,出門你定會跟着,但凡有危險的你一定會走在前面。有人說你争強好勝,有一股男兒的峥嵘之氣,聽到這話的時候,我總會揍他們。你哪是什麽峥嵘男兒?你只是太在意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不放心讓別人自己來。你只是想護着我們……”
言華忽然一甩杯子,有些憤怒的看着我:“可我不想!阿姐,我寧願當初中毒的是我,我寧願挨刀挨打挨罵的是我!如果我沒有讓你一起去流裘,你便不會遇到明太子,如果不是我将你留在明月莊,你也不會愛上莊月銘,如果我更着緊你一些,也決不會讓蘇承然招惹到你……我不該讓你一次次以命護我!我可以的……我明明可以不讓這一切發生的……我明明可以的……”
我覺得言華有些激動了,這麽久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他這麽激動,我也不知道,在他的心裏,我的每一次受傷他都要歸咎到自己。直到發現他激動地有些顫抖了,我這才覺得不對,上前去抱着他,護着他的頭輕輕拍背:“言華……你冷靜一點,都過去了!”
除開那時候不懂事成天哭喊,這是言華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淚,毫不掩飾的流淚,他抓着我的衣襟,聲音有些沉,似乎是在壓抑,他說:“阿姐,我怕,我每天都在怕……我怕你會死。”
我是這一刻,我是開心的。我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惡趣味,只是因為言華這麽在意我這個姐姐,所以我覺得開心。我想,他一定在心裏憋了很久很久了。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一個睿智冷靜的男人,可我卻好像對他越來越陌生,直到這一刻,我才覺得,他的的确确是我言千秋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言華心中的心結,可是這一日過後,他又變回了往常的模樣,他說:“阿姐,我随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