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當尚雲熙說他不會和活人戀愛時,連贏猜測過許多種可能性。他甚至想過尚雲熙是不是有什麽病。之前他去他周麗麗家取藥品相關信息,李優默不是也告訴他,尚雲熙吃的藥不是胃藥,而是有精神疾病的人才多用的藥品?那也就是說尚雲熙确實有問題。
可他跟尚雲熙相處的過程中又逐漸把這種猜測給否定掉了,因為尚雲熙看起來只是胃不大好,精神并不像有問題的樣子,充其量就是不容易親近。可這算什麽病呢?不是不社交或不會社交,只是不愛社交而已。所以他又猜測,尚雲熙是不是有什麽其他苦衷,比如家裏管得過于嚴苛,或者未來的事可能已經被家裏安排好了,所以不能自己選擇等等。
就算一個人住也不能說明父母就不在了不是麽?
他知道他們班裏有好幾個同學都是從小就被父母做了長遠規劃的,很多事都不能自己作主。
就是萬萬沒想到,尚雲熙是拿他當替代品。
“哥,一會兒我請你喝酒吧?”連贏終于游到只剩下一口氣了,費力爬上岸來對葉亮說,“之前呼~呼~一直忙也沒功夫,今天我可以晚點回去。”
“別。你明兒得體檢吧?”葉亮說,“師父要是知道咱倆去喝酒,那我還能有好日子過麽?你可別給我挖坑兒。不,你這是挖墳啊你這是。”
“你不說,我不說,他上哪兒知道去?”連贏說,“走。”
葉亮如果是那麽容易就被說動的,連城就不可能讓他來了。他嘴上沒再反駁,上了車卻直接把車開到了一家他熟悉的餐廳,并且點了幾個不錯的菜,就是沒要酒。
連贏邊吃邊吐槽:“你說說你,白長這麽大個子了,膽子這麽小。”
葉亮說:“對,我膽小,我可怕死你爹了。你趕緊多吃點兒,吃完早點回家休息,然後明兒好好體驗一下脫光了被人當豬一樣檢查的滋味。”
連贏塞了滿嘴的食物,強咽下去才說:“別這麽損成麽?你沒被檢過?”頓了頓:“哎哥,我聽說你們入伍的時候查得特別細,就連那個什麽也……”連贏有點說不下去了,太尴尬。
葉亮卻是老油條了,一下就聽明白了連贏話裏的意思,卻故意說:“哪個什麽啊?”
連贏倒底是個半大孩子,而且是對着一個比自己大的人,這話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便又吃了一大口菜才說:“沒什麽。”
葉亮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哥還是勸你少點好奇心,反正你提前知道與否都不能減少要檢的那些項目。還不如說說你剛才在泳館抽什麽瘋呢,游得那麽兇。”
連贏想都不想地說:“失戀了,發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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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亮問:“被欺負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皮緩緩上擡,銳利的眸子裏迸射出野性的光彩,像在說:哪個吃飽了撐的居然敢惹我弟?
連贏說:“沒。本來就是我一廂情願。不過我是誰啊?這都不算什麽事,很快就能過去了。”
是麽?葉亮只是在心裏問了問這話。他知道他師娘過世都十多年了,他師父還一直沒續娶呢。那可是個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人,連贏要是真随了這個,只怕沒那麽容易忘。
連贏像是要靠食物把之前耗費的能量全部補回來一樣狂吃了一通,後來終于吃不動了才說要回家。這個時候馬上十點了,但他還睡不着,而且有作業沒做完呢,得趕緊補上。
也不光是連贏,還有人的作業也沒做完。
劉健看看時間,再看看在沙發上翻來覆去的人。他這會兒要是回家還來得及,可沙發上的大兄弟看起來實在是不太行。
尚雲熙喝了六罐啤酒,到家之後連樓都上不去了。他像是很難受,很難一直保持着一個動作躺着。劉健問他是腰疼麽?他也不吱聲。問他是胃不舒服麽?他還是不吱聲。劉健給他拿水喝,他也給揮開了,啞聲說道:“你回去。”
劉健哪敢回去,嘆口氣:“回什麽回啊,你這樣我敢把你一個人丢下回去,回頭我媽得把我團巴團巴扔洗衣機裏攪了你信不信?”說到洗衣機,劉健想起什麽來,單膝跪沙發上:“我給你把襯衫脫了吧,一會兒換件幹淨的,你這衣服上都是土啊。”
尚雲熙聽到襯衫,似是清醒了一些,費力地坐起來說:“不用。”
劉健說:“那要不,我送你上樓睡覺?”
尚雲熙說:“不用。”
劉健賭氣似的問:“那你想用什麽?用連贏?真不是我說你啊哥,你這樣你難過,我看連贏也不比你好多少。你要不幹脆就把問題攤開來跟他說算了,反正他也不是扛不住事的。他要是覺得能接受,那你就跟他好。如果不能,那你起碼也試過了,他也不至于這樣不明不白地總得不到你回應。”
尚雲熙閉着眼睛靠在沙發背上沉默着,似是在想劉健的話,又似乎沒有。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問道:“劉健,你知道我有幾個兄弟麽?”
劉健說:“那要看你怎麽算了。表兄弟也算的話,你有兩個。”
尚雲熙笑出聲來,兩肩抖着,比哭還讓人難受。他把兩手全部舉起來,十個手指都展平了,又彎回去三根指頭,說:“你說錯了,我僅是親兄弟就有七個。算上尚思毅,我有七個兄弟。其中一個死了,兩個躺在療養院,還有一個發病初期,治療得比較早,能自理。只有三個,只有三個是完全健康的你說我怎麽——”尚雲熙的手頹然地蓋在眼睛上,壓抑的聲音像是蒙上了一層煙霧一樣嘶啞,輕到幾乎聽不見,“我不能,也不敢。”
劉健愕然。他知道那個只聽過名沒見過人的姨夫家裏有遺傳病,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那人有那麽多的孩子。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尚雲熙說:“可笑吧?一個有遺傳病基因的人偏偏是個花心鬼,要了那麽多孩子。更可笑的是,我媽,你姨,她生我和我哥的時候都不知道她找了個起碼養了六七個小老婆的男人。她還天真地以為對方只是不喜歡婚姻束縛。”
大約是有些太震驚,劉健有點兒懵逼,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可、可是我覺得連贏是真的很喜歡你。他昨天來找我,問我你的事。我不說,他還把我噴了一頓,說他只是想對你好。哥,你看你回國這幾年不是一直都挺好的麽,也許你這輩子都不會發病呢?”
尚雲熙自嘲地笑:“那要等我徹底閉眼那天才知道。你回吧,我沒事。”他撐着扶手費力站起來,拂開劉健的手,搖搖晃晃上樓。劉健以為他要回卧室,不料沒多久樓上居然傳來鋼琴聲。
——《起風了》
好老的歌。
劉健鬼使神差地坐到沙發上聽着,不自覺有些失神了。樓上的人翻來覆去地彈那一首,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無聊。後來鋼琴聲驀地停了。
劉健不太放心,悄聲上樓。琴室的門開着,他看到他哥背對着他坐在琴椅上不知在想什麽,便在門口說道:“哥,明天還得上課,要不,要不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尚雲熙“嗯”一聲,沒有回頭。劉健覺得這個“嗯”似乎鼻音過重,卻終究沒敢繞過去看看。他哥似乎也沒有再多說的打算,他又說:“哥,那我先回了。”
尚雲熙還是嗯。
劉健轉身下樓。他走得看起來有些匆忙,推門的力道也很大。他上了車第一時間給他媽打電話:“媽,我表哥真的是我小姨生的麽?”
陸微說:“說什麽胡話,不是你小姨生的能是你表哥麽?你在哪呢還不回來?”
劉健透過車窗看了看對面的別墅:“我在表哥家門口。我、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就是想問問你,他家的那個病,就沒有什麽預防手段麽?或者有沒有出什麽新的治療藥物啊?現在科技這麽發達……”
陸微當即有些緊張起來:“你怎麽突然問這些?你表哥怎麽了?”
劉健說:“就是、就是他喜歡上我另一個同學,我那個同學也喜歡他。但是你知道的,以表哥的性格加上他那個隐患,別說跟人談戀愛了,就連朋友都不大可能做。我就是看他怪難受的,想着能不能有什麽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陸微長嘆一聲:“你那個人渣小姨夫家裏養着三個攻克進行性肌肉骨化症的團隊,他自己也用過團隊裏研發出來的新藥,但只好了一段時間之後病情就開始加速發展。他一共有八個兒子和不下五個女兒。女兒都沒什麽問題,但男孩有一半發病。”
劉健:“那也有一半的概率不發病。”
陸微說:“暫時是可以這麽說。但是雲熙他心裏壓力大也不止是因為這個數據,更重要的是那幾個發病的男孩裏,死的那個是發病且病情發展最快速的。而他跟你雲熙表哥恰巧同年,都是在你小姨夫發病的那年有的孩子。其次就是你大表哥。他可能……也挺不了多久了。”
劉健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壓在心上似的:“那難道我哥他就得一輩子活在恐懼裏?”
陸微那頭沉默了許久說:“你再勸勸你表哥,讓他來家裏住,別總一個人。你小姨那就是個瘋子,可你表哥還是好的。”
劉健挂斷電話,心說我勸他,我勸他他也得能聽我的才行啊……
琴室裏依舊透出亮光,劉健卻感覺周圍一片昏暗。所以他小姨到底是找了個什麽人?明知道自己有問題還繼續作孽,瘋狗嗎?
劉健發信息:“哥,還不打算睡啊?”
一分鐘以後,琴室裏的燈就關了。尚雲熙回複:準備躺下了,你回吧。
劉健:……
翌日,連贏一到班就發現劉健的衣服有點大,看樣子不像是劉健自己的。他隐約猜到劉健沒回家,但也沒有就此多問,而是把書包往座位上一放就去找了方欣容。他言簡意赅地把自己跟尚雲熙的問題說了一下,沒有提及游戲,只說了因為感情原因,情緒受尚雲熙影響,不能再跟他同桌了。
方欣容起初不同意,後來看出不換可能影響更大,加之連贏保證換座也不會影響別人學習,以後也不會再亂說話,方欣容才給他調座。倒也沒有特意再去找合适的人同桌,而是把劉健換了回去。
連贏搬東西的時候,尚雲熙始終沒有擡頭。誰都沒有開口。
下午連贏跟劉健一組做的體檢。其他同學知道連有沒有痔-瘡這種問題都要檢查的時候,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只有連贏,魂不知道飛哪去了,讓脫就脫,除了檢查下-體的時候不自在地把頭扭到一邊之外,其餘的連表情都沒換一個。
負責體檢的人這麽多年都沒遇到過這麽淡定的,笑說了句:“小夥子定力可以啊,以後一定有出息。”
連贏說了聲:“借您吉言,謝謝。”
他是他們班裏第一個檢完的,出去之後就回到大巴上等。沒多久劉健也出來了。車上就他們兩個。連贏終究是沒忍住,問:“他腰好點了麽?”
劉健說:“還、還行。”
這時連贏的手表響起了音樂聲,卻恰巧就是“起風了”。劉健問連贏:“你怎麽突然聽這歌了?”
連贏沒有回答,接起了電話。劉健這才發現,這原來是連贏用的來電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