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餘點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呆愣,趕緊搖頭,将視線轉向底下,剛才想說的話一下變成了空白。
桑舟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小姑娘對自己這樣是半分招架能力都沒有。
她眼神在周圍掃了一圈,圍觀的人識趣散開。
“舟姐,不玩了啊?”
還有人隐約傳來呼喊,被胡嘉漢錘了一把:“玩你個頭,懂事不?打擾我舟姐和餘妹妹說話我削了你。”
餘點語對于這種情況遠沒有桑舟鎮定,她已經不自在極了。桑舟将車鑰匙給拔了,“你是找我?”
她也沒再牆繪的事。
現在的氣氛微妙,餘點語本來已經排練好的道歉變得很難說出口,她想稍微有點緩沖的時間,視線看到自己的單車,紅着臉編了個理由:“我……來騎車。”
這不是練車基地嗎,單車也是車。
桑舟這才注意到這臺老舊的小單車。之前應該是天藍色,現在都褪色到只剩下淡淡的藍,鏈條上都是鏽斑,松松垮垮的圈着。所幸其他地方都被擦的很幹淨,看着還不至于特別磕碜。
桑舟看了餘點語幾秒,輕聲笑了下,手中的打火機“蹭”一下點燃了火苗,“小妹妹。”
餘點語緊張地抿着唇。
“你擡頭。”桑舟微彎了腰,剛好餘點語視線上揚,徑直望進了那幽黑的眼眸深處,桑舟的臉上是玩味的笑,“你逗我玩啊。”
有手掌覆蓋上餘點語的發頂,讓她的頭往外微微一偏,“這裏,你敢騎?”
堕落工廠,來的人或是穿的花裏胡哨或是冷酷,玩滑板的,機車的,抽煙、插科打诨的,髒話連篇,鬥毆,到處是視覺上的暴力美學。
別說是騎單車,哪怕是餘點語走進去,都會被所有人卷的寸步難行。
她不屬于這裏。
“……”餘點語知道自己蹩腳的謊言就這麽被拆穿了,畢竟心性在桑舟跟前穩不下來,咬唇頓了會兒才動了動車把頭,“對不起,我是來道歉的。”
她平常習慣了沉默,很少說一大段的話,好在桑舟竟然也沒打斷。
“抱歉之前錯認你是……流氓。”餘點語的聲音越來越細,越說自己也越尴尬,“還要謝、謝謝你之前介紹……工作。”
她輕輕喘着氣,對別人來說很容易的事情她卻沒那麽輕易做到。說完之後也不敢在去看對方有什麽反應,推着單車扭頭逃離。
夏季炎熱的風輕輕拂過臉頰,少女的背影很瘦,帶着學生時代獨有的青澀,細細的腿很白,在這亂七八糟的尖銳環境裏有種自我的柔軟。或許是此刻的風太過溫柔,讓桑舟難得的生出一絲管閑事的縱容。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開口的:“站住。”
餘點語很聽話,一喊腳步就自動頓住,但沒回頭,是不敢。
桑舟走上前,單手按在單車把手上,餘點語的手無措地松開。桑舟低頭看着要掉不掉的的鏈條,“這樣練車也不怕摔。”
單車的操控權完全被桑舟掌握,餘點語從桑舟的語氣裏明白自己好像是被原諒了,這才讓到一邊,小聲說:“啊?”
桑舟看着小姑娘表情難得一見的呆愣,“……”
算了,屁大點孩子懂什麽。
她将手套摘了,蹲下身,擺弄起松垮的鏈條來。
堕落工廠裏玩機車的人很多,不僅在這比車技,還會經常在這改裝機車,逐漸小有名氣。這裏不僅清吉巷的人會來,甚至外面的人也會慕名而來。
自打桑舟來了這裏,堕落工廠就更火了、
哪怕桑舟的脾氣陰晴不定,但她本身的存在就太誘人,仍舊有人前赴後繼。
和她切磋車技的人多,借着交流改裝經驗來追她的人更多,男女都有。
但她僅憑心情做事,對誰都不冷不熱。還有過那種富家的年輕小姑娘喜歡她,買了貴重的禮物來送,直接被桑舟無情地甩了臉子,再來就只有一個滾字。
不管是錢還是人,桑舟好像都不感興趣。
加上剛來的時候,桑舟打了好幾次架,可以說是惡名在外,沒什麽人敢招惹她。
跟桑舟混久了的人都習慣了,除了胡嘉漢還會時不時操心下她的伴侶問題。
現在,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位惹不起的桑頭頭居然罕見的不改機車,蹲下來在為一個看起來還在上學的女孩子修車鏈子的時候,驚得表情凝固。
“誰,誰啊……難不成舟姐還有個妹妹?”
“不會吧,見都沒見過,而且也不可能啊。”
更多的人加入讨論:
“是不是嫂子啊,舟姐的小女友嗎?讓我看看!”
“小點聲!你想挨打是不是?”
一幫子人以為自己聲音不大,但餘點語站那沒事兒,又敏感,早就把這些話都聽的清楚。
尤其是嫂子、小女友這樣的字眼。
她的臉開始微微發熱,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握的緊緊的。視線亂飛,卻又飛到正在幫她将鏈子盤好的女人身上。
桑舟正屈膝半蹲在單車旁邊,單手拿着工具,另一只手扶住單車,冷白的手指上已經有了髒污,卻一點都不違和。她在很認真的修理老舊的鏈條,上油,很認真的樣子,陽光打在她的側臉,帶出優越的下颚線陰影。
之前餘點語早就被桑舟的長相驚豔過,現在發現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都如同第一眼般完美。桑舟比她的年齡要大,大幾歲餘點語猜不出來。
桑舟很年輕,但不僅年輕,那種獨屬于她的成熟感磨砺出一種讓人着迷的性感,哪怕桑舟再冷都惹人注目。
這種人就像是造物主的恩寵,無論是誰看見都會……心動的。
又想到先前的那些讨論,餘點語的心跳莫名加快,不敢再看桑舟一眼,垂下眼眸。
她出汗了,見到桑舟之後緊張到手心後背都有了薄汗,潮濕讓衣服緊貼,掌心濡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樣,就是感覺,好像有什麽不一樣,在內心深處的黑洞,想往上輕聲呼喊。
從來沒有過這樣。
越想壓制,好像就越強烈。
沒多久,桑舟就把單車往她跟前一擺,拿着胡嘉漢遞過來的濕毛巾擦着手。
“行了。”
煙味暈開,是桑舟點了支煙。
鏈子上的鐵鏽都被擦幹淨了,看起來很利索。餘點語把着車頭,感受着掌心的粗粝觸感,低着頭道謝:“謝謝,錢……”
“不必了。”桑舟壓根沒想這個,說完就打算繼續去騎車。
見她要走,餘點語趕緊喊住她:“等,等一下。”
桑舟又幫了她的忙,餘點語總感覺自己的謝謝太過蒼白,大概也因此,大腦率先反應,把人叫住了,她自己都有些錯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請桑舟吃飯?她的錢怎麽夠……還是請桑舟喝杯飲料,還是,買一包煙?
可是這些,桑舟肯定不缺。
桑舟回頭:“還有事?”
被這帶着慵懶尾調的聲音一問,餘點語更加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心都亂了,大腦裏更是什麽都沒有。
桑舟盯着她看。
現在的陽光沒有中午那樣暴曬了,餘點語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口幹舌燥。她捏緊了車把手,“沒有,沒有事,再見。”
說完後,騎上車就走,迅速擦過桑舟面前。
桑舟:“?”
她真是不明白這小姑娘心裏在想什麽,說什麽倒也不重要,她就光想着餘點語說話聲音這麽輕。
輕言細語,帶點讓人覺得很好欺負的軟。
但還沒等她回味完,緊跟着前方的聲響就打斷了桑舟的思緒。
周圍人的目光全被吸引,連帶着桑舟也往那邊看去——
緊跟着就是:“……”
餘點語剛才走的急,沒注意到後面的腳撐沒挂上去,車頭一拐,腳撐壓在地上,重心頓時就偏了,她雖然扶着車沒倒,但人已經狼狽地在慌亂之中下了車,白色的短襪都沾了灰塵。
她下來的時候扭到手了,膝蓋也碰到了車架,現在正疼着,但她一貫習慣了忍着痛,此時一言不發,正想使勁把車扶好了重新坐上去,就有人接過了車頭,将她往後面一帶,給了她借力點靠着胳膊。
随後桑舟的聲音響起:“真是個小麻煩精。”
餘點語當然聽得出桑舟的聲音,沒擡頭。
在所有人面前摔下來已經很難堪了,現在還被桑舟這樣一說,就好像在笑自己怎麽能這麽笨。
她有點委屈,又有點生自己的氣。
本來就是很簡單的事情,她也做不好。只不過是多說幾句話而已,為什麽就講不出口?
桑舟穿的是吊帶背心,手臂的暖意從緊貼的地方傳到她身上。
餘點語不說話,執拗地自己站直了身體,從桑舟的手中搶過了車頭,膝蓋還疼着,她不好再騎車了,一瘸一拐地推着車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胡嘉漢在邊上說:“舟姐,你不送她啊?”
“咱餘妹不就是為了來找你嗎你還說人家,這不是把人吓着了才摔的,那就是為你摔的……”
桑舟:“……”
歪理。
真是麻煩精。
桑舟将煙狠狠地丢了,像是有仇似的踩了一腳,把自己的車鑰匙丢給胡嘉漢,跟着追上去,從餘點語手中把車止住。
“我送你。”
餘點語愣住了半秒,立馬拒絕搖頭,“不用了。”
但桑舟已經坐了上去,勾着帶點痞氣的笑拍了下後座,“還不上來是讓姐姐抱你上去?”
不知道桑舟什麽時候拿的一件花色的短袖襯衫,甩到餘點語的手上,“蓋上。”
餘點語穿的是短裙,坐在後座容易走光。她自己都沒考慮這麽多,餘點語意識到桑舟是好心,這才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有些懊惱。
怎麽這麽幼稚,明明桑舟就不是故意的。
大概是等的不耐煩了,桑舟耗盡了最後一點耐心,直接把餘點語按在了後座。
輕飄飄的,沒點肉,太瘦了。
桑舟想,在家沒吃飯還是怎麽的?
“抱緊。”桑舟感受到座位的後面有手緊張地抓着,碰都不敢碰到自己一下。
抱……緊?!
餘點語剛才被桑舟按着坐好那一下已經無法思考了,現在心跳都在加速,哪裏還敢去抱住桑舟。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耳後根在發熱,低着頭不敢去想象周圍人的目光,聲音低的快要聽不清,“沒關系,我扶好了。”
“是嗎?”桑舟懶懶的笑了聲,猛地蹬起了踏板。
這是輛單車,硬生生被桑舟開出了機車的氣勢。她那下踩得猛又快,單車都一下飙了出去。餘點語沒有一點防備,被慣性帶的後仰,下意識地就往前抱住了桑舟的腰。
很細,還有馬甲線,她的指尖碰到了線條感。
餘點語的臉都全漲紅了。
上一秒才想千萬不要抱桑舟的腰!
但她不敢松手,桑舟把車騎得肆無忌憚,她怕自己會失去平衡再次摔下去。只能盡量克制自己與桑舟身體的距離,不要貼得太近。
下個拐角處,竄出來個小孩兒,桑舟猛地握緊剎車,餘點語直接撞了上去,緊緊貼着桑舟的後背。
煙草味,還有桑舟衣服上的冷香味籠罩着她。
餘點語:“……”
有風吹過,落日柔和溫柔,桑舟的唇微彎,低頭側着往後看。
“你成年了嗎?”桑舟看着已經紅透耳根的小姑娘,用最正經的語氣說着最不正經的話,“真叛逆,總不聽姐姐的話啊。”
所以說,是個欠收拾的小麻煩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