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餘點語将頭低下,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跳。

她臉上的慌亂表情被迅速的隐藏下來,在垂頭的同時。她還看見桑舟手臂上搭着的外套,有灰。

想要拿過來的手克制了又忍,燥熱的陽光讓餘點語的臉上帶上薄紅,說不清是曬的還是憋的,聲音小,但很清晰:“謝……”

話沒說完,下巴被溫熱的手指輕佻地擡起,被迫她重新擡頭。

餘點語:“……”

她沒想到桑舟會這麽做,本來藏好的情緒猝不及防外露出來,像是受驚的小鹿,僵着身體,卻一動不動。

一秒。兩秒。

桑舟的黑眸像是有無盡吸力的黑洞,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桑舟在朝自己靠近,直到距離拉近到她的手臂已經能觸碰到外套邊角,餘點語才如夢初醒般猛地将桑舟往後推,耳垂都開始泛紅,“……流氓!”

她不知道桑舟到底要幹什麽。

救了她,又要像那些青年一樣戲弄她嗎?

餘點語有點惱怒起來,幫桑舟洗衣服的心思淡了,想走卻被桑舟的一聲輕笑止住了腳步。

“流氓?”桑舟沒給她逃離的機會,反而身體接着靠過來,将她逼到無可退的牆面,“小孩兒,你應該講禮貌的叫我聲姐姐。”

餘點語的後背緊挨着堅硬的牆,一層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覺到皮膚被摩挲的粗粝感。

桑舟似笑非笑地站在她的面前,将她的去路也完全堵死。

而且,是故意的。

故意将餘點語困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聲線又輕又低,“我流氓,要不要我讓你知道,什麽才叫真的流氓,嗯?”

“……”

餘點語臉全漲紅了,發現自己完全敵不過桑舟的動作,絕望地要閉上眼睛,雙手正要使勁最後的力氣去推桑舟的肩膀時,來自面前人施加的所有壓力在頃刻間消失。

她有片刻的茫然,睜開眼睛。

桑舟已經退開幾步到安全距離,面無表情地看着餘點語,仿佛剛才的輕佻不過是錯覺,“從剛才到現在,你自己錯失了太多次可以跑的機會。”

明明有那麽多次的停頓,空白。

“真碰到油頭那種小痞子,你跑得掉?”桑舟的話裏不帶任何起伏,很冷,一個字一個字讓餘點語的心沉下去,“柔弱的小白兔,不适合在清吉巷生活。”

貧民窟同樣有高低階級,想在這裏如魚得水的活下去,不可能只依靠別人的保護。

桑舟深谙此道,且做的無懈可擊。大家怕她,不敢惹她,唯獨這小姑娘,明明是怕的,卻不跑。

桑舟盯着面前的少女,又垂下了頭,頭低的都要看不見鼻尖了,冷淡的神情這才稍微恢複了一貫的懶散:“怕我吃了你?”

餘點語捏緊了自己的裙角。

原來是自己誤會她了。

桑舟不是耍流氓,而是在看自己有沒有應對能力。她剛想擡頭,就聽見桑舟輕飄飄道:“放心,我對未成年不感興趣。”

“……”不知是被未成年還是不感興趣戳中,餘點語的脖子都因為情緒激動而泛着淺紅色,緊跟着從心底升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惱感。

“流氓。”餘點語小聲念了句,臉也開始紅了,桑舟這麽說話的時候那種痞氣太濃郁,她完全不知道怎麽應對。

她也從來沒有被人這麽親密的面對面堵過,哪怕只是短暫的幾秒鐘。

身體終于做出反應,快走了幾步,躍過桑舟的身側倉皇逃離,結果——

“慢着。”

又怎麽了?

饒是餘點語現在脾氣軟和,也忍不住在回頭時帶了點情緒。

“不錯啊,瞪我的時候有朝氣多了。”桑舟低笑了聲,從外套裏拿出那三百塊錢,“你會畫畫是吧?”

餘點語啞然,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桑舟對她招手,有些不滿的樣子:“過來,離太遠了。”

但餘點語就站在原地沒動。

對峙了片刻,眼見着餘點語好像又要低頭了,桑舟才無奈道:“牆繪畫嗎?這三百塊錢算你定金,時間你自己安排。”

餘點語:“?”

同時,她看到了大門緊閉的酒吧門口貼了張招聘單——急聘一名牆繪師,三月中旬之前完工,為了即将到來的店慶做準備。

桑舟挑挑眉:“不幹?我還以為你很缺錢。”

這個兼職就好像是為了餘點語度身定做的一樣,時間還自由,她完全可以在放學後過來畫。

但是,她真的可以重新再拿起畫筆嗎?

……

空氣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還在兩兩對視,餘點語有點不知所措。她上一秒還在偷偷說人是流氓,下一秒流氓就給她介紹了工作。

桑舟仿佛看穿她心裏的猶豫似的,煙踩滅了,食指勾着鑰匙轉了一圈,懶洋洋靠過來,垂眸問:“小屁孩,你怎麽見着我就不說話。”

她這次是真的離的很近,餘點語都能看見她英氣又漂亮的五官、帶着點調侃意味的笑,以及那雙黑眸中已經極度尴尬不安的自己。

視線被迫緊緊地合在一起,餘點語臉騰地全紅了,半個字都憋不出來。

她的皮膚很白,一臉紅就格外的明顯,兩團軟綿綿飄在臉上,有種特別生動的柔弱。

桑舟看得起勁,她覺得這樣比之前死氣沉沉的好多了,“小屁孩?”

餘點語低着頭,在原地僵了半秒,手上使了勁将桑舟推開,跟逃跑似的頭也不回地沖出去。

桑舟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嗤笑了聲,“學的到挺快。”

***

回到家好長一段時間,餘點語的心還和閣樓裏炎熱的氣溫一樣靜不下來,她沒辦法把和桑舟對視的那一幕從腦海中拂幹淨。

她長到這麽大,沒和人靠這麽近過。

家裏沒出事之前,她是被家中細心呵護的小公主。出事後,她那段時間還未從國際班退學,在一次無意間回到教室,在門外聽到別人在說——

“餘家現在出事了,餘大小姐還在我們學校啊,遺産多?”

“誰知道,假清高呗,看着文弱安靜的,指不定找到個大靠山金主了。”

“哎,她在床上會不會叫啊。”

“會不會,那也要試過才知道啊……”

“哈哈,你去啊,現在餘家落了難,想把她搞到手還不容易?”

說着粗鄙之語的有男有女,笑得肆無忌憚。曾經友好的面具轟然破碎,就好像她只是個可以随意擺布的物品。

從那之後,餘點語只希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誰也不要注意到。

她知道自己沒得選擇。

她的夢想,她的一切,在父母離開的那一刻同時被帶走了。

但是現在,她遇見的這個女人,卻不止一次地對她說:“擡頭。”

到這一秒,餘點語還能回憶起桑舟身上淡淡的煙味和懶散玩味的笑容,冷淡持久,分明不是什麽柔和的神态與語氣,但卻沒有讓她感覺到惡意。

所以她沒有跑啊。

餘點語的視線又落到桌上擺着的貼合,痛苦的閉上眼睛。

怎麽偏偏是讓自己重新去拿起畫畫?她有些煩悶,手機是老式的,想去找新的兼職她只能再挨個去問。

從書包裏拿出習題冊,餘點語強迫自己去看那些解題步驟。想要重新開始,她一定要完全脫離這種環境,只要再忍過這一年。雖然之前上藝術班的時候她的成績已經名列前茅,但現在轉學重新成為文化生,她還需要再努力一些才能穩妥。

明天就要去學校報道,她習慣提前預習功課。

學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時,餘點語聽着風扇嗚嗚的轉動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閉上眼睛,就是桑舟那雙黑眸,像魔怔了似的。

心靜不下來,身上的汗也沒停過。不管怎麽說,桑舟救了自己,又被自己誤認為流氓,還給自己介紹工作。對比起之前被桑舟踩在地上的流氓來說,她對自己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溫柔了。

自己也沒說句道歉,難怪這麽不安。

月光透過窗淺淺照在餘點語的臉上,少女的眼眸有溫柔的光澤。她安靜地坐着想了會兒,決定明天——

去找桑舟好好道個歉,順便謝謝她的好意。

第二天一早,餘點語推着自行車出了門。

她轉學去的是寶海市七中,生源最差,名聲最不好,卻是這幾所高中的學費最便宜的,但離清吉巷有點距離,餘點語就用之前兼職剩下的錢在二手市場買了這輛小單車。

沒想到,上學第一天,她卻悄無聲息地在學校被傳開了。

七中大多數的學生本就叛逆,力求标新立異,除去特地日子從來不規矩穿校服。唯獨餘點語的校服穿的齊整,裙擺皺褶平順,乖巧的不像話,在進校門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別人的注意力。

“你們看到高三十班轉學過來那小姑娘了嗎?太純了吧像個小白兔一樣,乖死了,這種好學生怎麽來我們學校?”

“嘁,來我們學校的能有多乖啊?十班,那個書呆子班?”

“你是沒見着她騎着單車進來那樣,淨化眼睛,我覺得她比唐芙要更對我口味。”

“你滾吧就,還有能和唐大校花相提并論的?我下課要去看看。”

課間的讨論層出不窮,消息傳得很快,唐芙在走廊裏剛好聽到上面一句,化着精致全妝的眼神冷豔,瞟過去後,所有人都識趣閉嘴了。

唐芙,公認的七中校花,濃顏長相,美得特別有攻擊性。不僅如此,她還脾氣極其火爆,又喜歡打抱不平,因此還是七中的大姐頭。

“什麽名字?”唐芙走到剛才讨論的人面前,捏了下手指。

“……餘點語,剛轉過來,在十班。”

唐芙哦了聲:“那我下課也去看看。”

周圍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唐芙哼笑了聲:“怎麽,美女誰不愛看啊?有病。”

七中除去藝術班外,只有寄宿生要求在學校晚自習。餘點語特地申請的走讀,下課後趕緊騎着車回清吉巷。

她惦記着昨天想好的事,要去找桑舟。

雖然不知道桑舟住哪裏,但是那個商店的老板娘好像和桑舟很熟,應該會知道,所以她徑直騎去了商店門口。

她走進去逛了一圈,買了一支筆,付錢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心虛,剛好将先前桑舟找給她的一塊錢給出去了,站着又沒動。

鳳姨是個明事理的,問:“是找小桑嗎?”

餘點語被戳中心事,咬着下唇輕輕點頭。

“白天的時候小桑可能在堕落工廠那邊,要是沒在,就可能家裏睡覺。”鳳姨笑着給她指明堕落工廠在哪,又問,“小桑家裏是在……”

鳳姨記得這小姑娘,先前也來找過桑舟一次,還帶着小桑的衣服,擺明了認識。這會兒穿着七中校服乖乖巧巧的,看着就好感倍增,知道不是什麽小混混小太妹,也就放心報地址。

“謝、謝謝。”餘點語慌不擇路地道謝後小跑走,她不可能去桑舟家裏去的,太離奇了。

堕落工廠是清吉巷很久以前就已經廢棄的工廠,現在那邊拆的差不多了,前方還有很大一片空地,因此成了一些地下文化的滋養地,工廠也成了練車基地。桑舟和一些人常在那邊飙車練技術,據說玩的很兇。

等餘點語騎着自行車到了工廠外面,她才明白玩的很兇的是什麽意思。

她還沒到跟前,也沒見到人影,就聽到轟隆的聲音在工廠裏瘋狂穿梭。突突地響徹,讓人害怕。幾輛疾馳的機車擺明了正在較量,最前面的那輛開得最兇,跟不要命似的狂妄,輕松躍過那些路障,帶的圍觀的人腎上腺素飙升。

那輛車她見過,桑舟的。

……

已經到跟前了,她卻苦惱,該怎麽才能把桑舟叫出來?

餘點語緊握着自己的車把手,在這群年輕人中間,自己好像格格不入。

“咦?”有聲音來到她跟前,“你不是那個初中生小妹妹嗎?”

她擡頭,看見個熟面孔,是之前跟在桑舟旁邊的那個男生,但是餘點語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胡嘉漢看着餘點語的校服摸摸腦袋:“哦,原來是高中生啊……”

餘點語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又聽那人說:“知道知道,你肯定來找舟姐的是吧?等着我給你叫。”

等等——

但她還沒出聲,胡嘉漢已經扭頭對着在飛馳的車隊嘶吼了聲:“舟姐!有小妹妹來找你了!”

他這一吼,成功将全場的目光聚集。餘點語無所适從地低下頭,雙手僵硬地放在車把手上,耳邊已經響起了不懷好意的口哨聲。

也不知道桑舟到底聽沒聽到……

餘點語反複調整着呼吸,想着等會兒自己要說的話,那輛機車就已經風馳電掣地過來,帥氣地漂移後穩穩停下,風将地上的沙塵卷的亂七八糟。

車上的人先下了車,摘了自己的頭盔,聲音寡淡:“小妹妹?”

餘點語的心頭猛地一跳,鼓足了勇氣擡起頭。

桑舟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這邊,聲調還低着:“一聲姐姐都沒叫過,我可沒這樣的小妹妹。”

口哨聲更甚。

桑舟卻忽然将自己的頭盔往邊上一砸,直接甩到吹口哨那人的小腿,“吵什麽?閉嘴。”

被砸的人發出聲痛苦的嚎叫,随後被胡嘉漢直接拽走。

她在用頭盔砸人的時候用了勁,小臂上的肌肉線條隐約可見,瘦但是有力量,有種暴戾的美感。桑舟的頭發濕了,鎖骨和脖子上都有汗珠,耳垂上挂着的銀色環釘耀眼。無論是此刻桑舟的長相,她身上的感覺,所有的氣質。

都太危險了。

淩厲放肆,有太過張揚的邪氣。

餘點語明明應該轉身就走,卻無法動彈,就這麽呆呆地看着桑舟。

桑舟見少女一直盯着自己看,還順勢看到了餘點語校服上寫的字,上前半步,饒有興致地挑眉:“怎麽,我這樣很好看?”

這裏的世界充斥着灰塵和暴力,獨獨餘點語穿着一身校服百褶裙出現。

就像是黑暗中突兀墜落一滴白色,太幹淨了,真他媽幹淨。

要麽這白紙蒙塵,要麽保護。

她偏想将餘點語污染,想欺負她。

桑舟想,自己真不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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