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陰律司

裴言呆坐在殿上,鬼差将新的卷宗呈上便安靜退下。

“表嫂~”

華顏和寧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裴言呆坐許久方才回過神來,揚起勉強的笑意。

他的愁悶沒有很好的掩飾,寧晔轉首對華顏道:“你先去休息吧。”

華顏不大情願,怎麽剛回來就把他支開……

再不想,也得聽。

唉……

一步三回頭進了偏殿方向。

“你不必擔憂,宣危說會在三日內抓住赤渾。”寧晔上前道。

裴言讓開位子,示意他坐下來。

果然靠在寧晔身上輕松許多,把玩着寧晔過長的發,纏繞于指間,如同他倆指間的紅線般。

“我擔心的是能否找到師父其他魂魄,畢竟過去多年。”他仰首道。

“或許可以從你師父執念出發。他挂念冥府所以留有一魂,其他的說不定因為他有其他執念留在他處。”

寧晔到底是理智的,不過一語便點出裴言糾結所在。

“對啊,師父挂念的又何止冥府。”裴言立馬站起來,寧晔拉住他,“先等赤渾現身再做打算。”

Advertisement

裴言激動的心情按捺下去,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也是。”

結果,三個時辰後,冥府遍傳明日,要兵解赤炎,令他魂唔唔唔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得知此事,裴言剛拿起茶杯,“哐”一聲落地,寧晔在旁閱書,淡定道:“應是宣危之計。”

裴言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點點頭,“可萬一……赤渾不信呢?”

寧晔垂眸看不出他所思所想,半響才道:“你剛才不是信了嗎?”

裴言暗訝,是啊……初初聽到他便是信了。

因為……冥主狠得下那個心,下得去那個手。

裴言不吱聲了,他知道接下來冥府暗潮洶湧。反觀寧晔依舊那副淡然做派,除了……某位小殿下沉迷于捉幽冥蝶,完全與現在氣氛不符。

這一夜,裴言自然沒有睡過,一直等到第二天,這還是幾百年來頭一遭刑臺處刑。

裴言和另外三位判官站在宣危身後,看着刑臺中央的赤炎,他說不清對他是什麽感受。

這會兒尤感袖子被扯了扯,他看去,是楊子舟。

“若是不忍,便捏一借口回吧。”楊子舟道。

冥府上下皆知,平日裏同赤炎關系最好的便是裴言,此刻不禁也有些擔憂他了。

裴言憂心忡忡,他明白這只是計謀,果然,全冥府上下都信了。

搖首,“無妨,最後一程我還是送送吧。”

楊子舟嘆口氣。

寧晔和華顏并沒有來,裴言緊了緊手,不覺已有汗意,只盼着赤渾一定要出現啊。

宣危無聊似的把玩桌上的令牌,這玩意兒一甩下去,可就真真定死了。

刑臺上方暗壓壓一片,籠罩風雲。烏雲圍繞輾轉,裴言知道,這裏可出雷電,三界之中無人可擋,平日裏此處可是重兵把守的。

“啓禀冥主,時辰到了。”黑無常在旁低聲道。

宣危稍一挑眉,二話不言将那令牌扔了出去,清脆聲活像一把大砍刀架在脖子上。

裴言沉着氣,打量着四周,他在百鬼之中尋找,若是他不出現,冥主也不會收手。

昨夜他沒睡便是一直思慮這個,盡管寧晔同他說宣危判斷不會錯,裴言還是不敢拿赤炎性命冒險。

他承認他心軟了,不是不怨,只是沒到赤炎拿性命來舍的地步。

況且……害他師父的是赤渾。

“轟隆隆”

天降刑罰,電閃雷鳴,風雲變幻,一道雷電擊中,赤炎面色痛苦,全身抽搐,眼看着快要顯出原形。

裴言咬唇,偷偷變出判官筆。

等到第二道雷電降下時,裴言欲沖上去,身後突然一只手拉住他。

那邊,一道身影從百鬼之中竄出來,将赤炎護住身下。

“兄……長?”赤炎眼睛充血,仍不敢相信,赤渾喘着粗氣,咬着牙,鮮血從嘴角溢出來。

黑白無常帶領鬼差齊齊圍上,将兄弟倆圍得水洩不通。

裴言看着寧晔,“你怎麽……”

寧晔松開手,“知你脾性。”

裴言神色漸緩,這會兒其他三位判官當是沒想到這局面,轉首間又見寧晔,紛紛行禮。

宣危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押下去,再當定奪。”

一場風波過後裴言仍未回神,直到他站在天子殿。

赤渾赤炎兩兄弟齊齊跪于殿中。

四大判官,黑白無常都在兩旁。

“交代吧,你們倆知道我的脾性,撒謊還是隐瞞在我這裏都過不了。”宣危涼薄的話在殿中是一道警告。

赤炎赤渾都遭受一道電罰,分外狼狽虛弱。

特別是赤炎本就在無間地獄受罰,身體分外虛弱,此刻跪于殿上,身子搖晃随時要倒下的模樣。

赤渾深知無退路,啐了口血,道:“冥主想知道什麽?”

“崔敬。”

兩字激起萬重波浪,特別是另外三個判官,韓大人粗眉上揚,顯然沒想到自己那位同僚會和赤渾牽扯一處。

赤渾早有預料,“是我殺的。”

裴言眸色冷下一分。

“為何殺他我不願說,冥主你就算逼我也無用。不過,他到底與我無冤無仇,我知道……”他說着看向裴言,“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訴你,不過……”

他話沒說完,殿前一支羽毛飛出來穿透他的胸膛,血羽毛落地瞬間化作灰燼。

赤渾面色更加難堪,捂着胸口鮮血淋漓你。

赤炎眯着眼,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宣危把玩着手中另外一支羽毛,“你沒有資格談條件。”

裴言知道赤渾要說什麽,無外乎讓冥主饒恕赤炎。

“不過,你若是現在不說,我倒是可以立刻讓你那弟弟去見你族先輩。”宣危的話無疑是催命的。

赤混狠着眼緊盯跟前的地面,壓抑着嗓音道:“崔判官三魂七魄,三魂不知所蹤,七魄在……惡狗嶺。”

裴言瞠目,惡狗嶺乃冥府亡魂所經之地,他沒想到師父的魂魄會在那裏。

但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百年了,師父的殘魂有沒有被那些惡狗吞噬!

韓大人比裴言還沉不住氣,上手狠厲的抓住赤渾的脖子,冷厲道:“我看你還是下十八層地獄吧。”

宣危點點桌子,“黑白無常帶鬼差前去惡狗嶺搜尋。”

黑白無常得令,不敢耽擱,裴言也跟着前往,沒想到韓大人也在其中。

“我就說那不着調的,怎麽會突然消失。明明之前還約了喝酒……”韓大人一邊說着,沒注意腳下,還是裴言眼疾手快扶住他。

裴言自己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動。

韓大人嘆口氣,“想想當年你師父還救過我,這麽多年過去我都以為無法報恩了。”

“是我,是我太傻了,沒有及早發現。”裴言激動之中不免也有些慚愧。

韓大人拍拍他的肩,不言而喻以示安慰。

很快,他倆就到了惡狗嶺。

別說,這裏同餓鬼村有得一比。

荒涼一片,時刻竄出來些狗嚎叫着。

黑白無常用着鎖魂器開始搜尋,裴言很少來此,印象中就是小時候亂跑到這裏。

黑無常突然站在一處荒坡跟前停住,“裴大人,韓大人你們來看。”

裴言和韓大人走過去,荒坡上連雜草都沒有,上面還栖息着只小野狗,兩眼碧瑩,見周遭圍堵,吓得飛快跑了。

黑無常看着鎖魂器上的光亮,吩咐鬼差,“挖開。”

很快,荒坡底下露出一根白骨指節,似有感應,一絲魂魄幽幽飄出來,鑽進鎖魂器。

七魄已經找到一魄,有了目标尋找起來簡單許多。

陸陸續續的已經找齊六魄。

可這最後一魄怎麽找都找不到,幾乎把整個惡狗嶺都翻遍了。

韓大人身子骨不大行,此刻力氣殆盡多癱坐在一處荒涼石頭上,裴言一直跟在黑白無常尋找,過去五六個時辰,沒有休息多打算。

“啊!”

韓大人那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裴言喝黑白無常忙的跑過去,見韓大人捂着屁股,臉色不佳。

一只野狗剛剛趁着韓大人不注意鑽出來咬了他一口,這會兒被韓大人提着脖子,狠狠摔在地上。

野狗面目掙紮,眼中放光,勢要撕咬碎一切的氣勢。

裴言蹙眉,韓大人本身脾氣暴躁,此刻正欲要送那野狗一程,白無常突然開口,“大人手下留情。”

“怎麽?”韓大人不解看過去。

白無常眼中閃耀興奮,指着鎖魂器,“最後一魄在它肚子裏。”

肚子!?

裴言和韓大人齊齊看過去,野狗似有感應,害怕的嗚咽一聲,想要往後退避,奈何…

裴言出手,将那野狗倒吊起來,野狗于空中掙紮,奈何它并不是對手。

白無常湊近,裴言施加法術,野狗撲騰着,直到一縷淡淡的青煙從它口中飄出來,飄進鎖魂器。

裴言一收回,那野狗根要了狗命似的,一股煙兒溜跑了。

也算它識相,再慢一步就落韓大人手中。

看着鎖魂器中的七魄,裴言适時的松口氣。

“麻煩各位了。”

黑白無常搖首,“分內之事,屬下不敢當。”

韓大人面容也跟着輕松幾許,“還有三魂不知何處。”

裴言開口,“已經找到一魂,另外兩魂……”思及執念,裴言看向韓大人,“大人同師父相識多年,可知師父他對何事藏于心頭至關重要,或是執念相關?”

這個問題還真問對人了。

韓大人撫着胡子細想,“你師父生前便是一方縣令,清廉一生。若說執念當是他那一方公堂吧。”

裴言很少聽師父提及往事,不是他不好奇,而是他問,對方只說過去了。

向韓大人打聽清楚,裴言準備去一趟凡間。本來韓大人也要跟去的,奈何被咬了口,身子骨疲累,只好留在冥府修養。

裴言安撫他之後,便立刻動身,這次他可沒忘讓鬼差去告知寧晔一聲,免得他擔憂。

清水縣

裴言站在日頭底下,曬出些虛汗來。

“公子需要傘嗎,這天兒悶熱待會兒該是有落雨。”

街旁一個男子揚着手裏的油紙傘笑得熱情,裴言算是發現了,這地方雖小,百姓确實相處和樂,感覺整個清水縣上方籠罩一股青煙。

乃祥和之兆。

“這位小哥,敢問你們這公堂如何走?”

那小哥上下打量他,指着前面那方向,“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公堂再往前一個巷子往左就到了。”

裴言淡笑,“我剛到清水縣,人生地不熟。”

那小哥表示理解的點點頭,“那公子你可來對地方了,我們這清水縣,人傑地靈,乃是一處好地方。說到公堂,咱清水的縣令那是代代清官。”

聽出一分自豪來,裴言過去幾日的愁然頓時消弭不少。

那小哥是個熱情的,又繼續說道:“別不信,咱這兒的縣令一向受到百姓愛戴。”

說到此給了裴言一個方向,“好,多謝小哥了。你這傘我要了,祝你生意紅火。”

裴言又去買了本縣務志來看,翻閱過往,上面詳細記載了數代清水縣官僚。

他找了處陰涼底下坐着,不知是他走運,上面還掉了一紅果子,裴言不拘小節的擦擦衣袖,咬了口,甘甜可口。

跟着他掏出幾枚銅錢,扔到後面果樹的院子中。

雖然他窮,果子錢還是掏得起。

就這樣,過路的幾個小姑娘看見這模樣俊秀的公子不顧儀态的在那兒邊啃果子邊看書。

當是一種閑暇之景。

裴言手指抵在書頁上,一直找……直到他看到崔敬二字。

看上面記載時間——七百年前。

裴言咬下最後一口果子,意猶未盡,擦擦嘴的時候,跟前出現一小筐果子!

他看着握着小筐的那只修長的手……寧晔背光而立,這模樣可是引得身後過路女子的遙望。

裴言不幹了,一把提過果籃,一把拉着寧晔的手,“你怎麽出來也不帶個鬥笠什麽的?”

寧晔反握住他的手,“為何?”

還為何?看那一臉不明緣由的模樣。

裴言總不能說他太好看了,自己心裏酸了不是。

他轉移視線,撈起果子胡亂啃了口,唇瓣水光潋滟,開口道:“反正……你注意着點兒。”

寧晔從他那口吻中聽出些什麽,眼中恙起淡淡笑意,看得裴言心裏更加虛了。

擡手擋住寧晔的雙眼,“你再笑,我就當街輕薄你了!”他裝作惡霸似的說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