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晚 她憑什麽去問容昭呢?
應當是酒喝太多,容昭接了手巾在臉上擦了兩下,又仰倒躺了回去。
秦月伸手把他手裏的濕手巾給拿過來。
在這昏黃光線下,容昭雙頰微微有些泛紅,嘴唇濕潤泛着薄光,方才擦臉的水珠順着他的額頭滾下來,劃過他閉着的雙眼,沾濕了他長長的睫毛。
呼吸之間,不是他身上常有的沉水香的味道,而是醉酒後刺鼻的氣味——其中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甜香。
是她以前沒有聞到過的。
她想起來枇杷說他晚上去了桃花苑的事情。
這甜香,或許應當是從那裏帶出來的吧?
想到這裏,她自失地笑了一聲,把手裏的帕子擰幹了,把他臉上殘存的那一點水珠都給擦幹淨。
閉着眼睛仿佛睡着的人又把眼睛睜開了,喝酒之後他的眼尾微微泛紅,仿佛桃花,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聲音含糊:“我自己來,你讓我自己來。”
秦月沒有再理他,只笑了一聲,知道和醉鬼沒什麽好說的,便把手抽回來,起身把手巾和水盆都放到了門邊的架子上去。
身後那醉鬼搖搖晃晃地坐了起來,他從背後抱過來,把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來幫你。”
“你自己把衣服脫了。”秦月轉了個身,這麽一抱過來,他身上的甜香味道更濃了一些,“穿着衣服沒法睡覺。”
容昭搖搖擺擺地把身上剩下的衣服給脫了下來,随手就搭在了架子上。
秦月在一旁看着,怕這醉鬼直接倒在地上睡覺,于是又拉了他一把:“早點休息吧!”
容昭跟着她走到床邊,四仰八叉地躺倒下去,遲滞了一會兒,才又看向了秦月:“你不休息嗎?”他往裏面讓了一下,又伸手拉了一下被子。
秦月手裏拿着燈,先在床邊坐下了,把床帳都放下,然後把燈給熄滅了,放回床頭櫃子上,才慢慢地躺進了溫暖的被子裏面。
身旁的容昭貼近了她,帶着沒有散去的甜香。
她把他推到旁邊去,又卷着被子滾到一旁。
容昭锲而不舍地重新貼過來,似乎方才一番折騰已經把醉意攪散,他在她後頸落下細密的親吻:“我不該喝這麽多酒,是我錯了。”
黑暗中,秦月聽着他的話,只覺得有一些好笑。
雖然不知他現在究竟是清醒或者只是借酒裝瘋,他都已經為她的反應找到了理由——他認為她一定是為他喝酒生氣了,所以他果斷地認了錯。
荒謬。
她不想理他,但身後的人顯然不想放棄。
“下次我一定不喝這麽多。”容昭說道,“月兒,你看我,我可以發誓。”
“我不想聽你發誓。”秦月再次推開了他,她把被子裹緊了,整個人都縮了進去,“早點睡吧!”
拉了兩下被子無果,容昭想了想,便伸手抓了床裏面的另一床被子過來,把兩人裹在了一起:“我們一起。”
散不去的甜香被裹進了被子裏面。
秦月感覺要窒息了。
她伸手掀開了床帳,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
從她背後,容昭伸手把床帳拉了下來,他就勢抓住她的手,然後便好像一條蛇一樣,鑽到了她身後。
“我不喜歡你身上的味道。”秦月抿了一下嘴唇,只這樣說道。
“就只有酒的味道,今天喝的是荔枝酒。”容昭說,“你喜歡荔枝酒嗎?我明天讓人給你送兩壇過來。”
“是陪公主喝酒嗎?”在黑暗中,她也不知自己怎麽有勇氣把這句話問出口。
身後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笑了一聲:“你身邊的丫鬟多嘴多舌,你的煩惱才這麽多。”
“是嗎?”秦月閉了閉眼睛,她再次推開了他——她翻身從床上坐起來,伸手拿了枕頭和被子就站起來,掀開床帳便走到了窗下的小床邊,把手裏的枕頭和被子都丢了上去。她不想再和容昭說什麽,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床上的容昭伸手摸索着把燈給點亮了,他赤着腳下床,舉着燈走到了窗邊來:“怎麽今天這麽大火氣?”
秦月抱着被子,擡頭看他:“我們今天分開睡吧!”
“我不知道為什麽你今天似乎很生氣,我剛才說了,下次我不會再喝這麽多酒。”容昭臉上的笑慢慢收斂起來,“晚上冷,在這裏睡會着涼的,起來。”
秦月沒有動。
容昭把手裏的燈放在茶幾上,彎腰把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抱起來,還随手捎帶上了那個枕頭,轉身便往大床走。
他把她放進了床裏面,伸手掖好了她的被子,臉上的笑已經消失殆盡了:“安心吧,我不碰你。”
重新熄滅了燈燭,兩人躺在床上。
這麽一番折騰,那惱人的甜香已經散開了,她安靜地翻了個身,在黑暗中她模糊地看到容昭背對着她,不知是睡還是醒。
她睡不着。
當她從容莺那裏知道了容昭和那位公主曾經可能有過的關系開始,她心裏便仿佛火在燒。
在知道容昭去到桃花苑陪着那位公主的時候,她便已經沒法冷靜下來。
她想質問,但卻似乎并沒有立場。
她憑什麽去問容昭呢?
她又有什麽資格去過問這些事情呢?
她也太明白她在容昭心裏的地位。
她只應當是一個聽話乖順的玩偶,或者喜怒哀樂都不應當有,只要聽從吩咐就行了。
可她是人。
七情六欲她都有。
她想起來那年她從水裏撈起來時候睜開眼睛看到的他,仿佛天神下凡,他是她困境中的救世主。
若她只想着報恩就好了。報恩,做牛做馬,甚至用生命一命換一命,那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她不應當付諸感情,那樣也便不會有現在這樣多的煩惱。
因為有了感情,所以她心中的占有欲仿佛荒草一樣瘋長,她嫉妒,她猜疑,她恨不得拿着刀逼着容昭把那些過往全部交代清楚,可她卻并不能這樣。
黑暗中容昭翻了個身面對了她,他并沒有睡着:“你在看什麽?”
“我……”秦月被吓了一跳,遲疑了許久才慢慢地開了口,“我……我想到了一句詩。”
“詩?”容昭語氣中似乎有幾分不以為然。
“心悅君兮君不知。”秦月把心口的喟嘆和酸澀咽了下去。
容昭笑了一聲,他伸手在秦月臉上捏了一下:“睡吧,別想那麽多。”
天快亮的時候她終于朦朦胧胧睡了過去。
她睡得并不踏實,容昭起身的時候她便覺察了,但她并沒有跟着起來,而是翻了個身只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次間細碎的動作聲聽起來格外吵鬧。
她皺着眉縮在被子裏面,一直聽到容昭出門的聲音,才微微松了口氣。
只是這麽一番吵鬧也叫她那僅有的一絲睡意消散,于是她索性便起了床。
枇杷捧着熱水進來伺候她洗漱穿衣,小心道:“早上将軍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不高興?秦月一邊閉着眼睛擦臉,一邊心中覺得好笑,他能為什麽不高興呢?難不成就因為昨天晚上她拒絕了他?
“或者是朝政上的事情讓他煩惱了吧!”秦月睜開眼睛,看向了鏡子裏面的自己——一晚上失眠,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陰影,她拿起粉細細遮蓋起來,然後描了眉毛塗了胭脂。
枇杷幫忙她梳了頭發,然後換上了厚衣裳。
看了看時辰,秦月起了身,道:“讓人往老夫人那邊走一趟,問問今日可要過去陪她用早飯吧!”
枇杷看了一眼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道:“剛才已經讓人過去了,只是這會兒還沒回來。想着是雪大,可能老夫人也還沒起身。”
秦月把鬥篷穿上,又把手爐捧在手心裏,慢慢走到了屋子外面。
凜冽寒風仿佛刀鋒一樣,刮在臉上生疼,她轉到背風的地方,便看到正院中池塘結了厚厚的冰,雪中紅梅綻放,有淡淡幽香。
去林氏院子的丫鬟終于回到正院來。
她見到秦月已經在屋子外面,便急忙上前來行了禮,口齒伶俐道:“老夫人說今天雪大,請夫人不要冒雪過去了。”頓了頓,她又擡眼看向了枇杷,似乎還有話想說,但又不知道怎樣開口。
枇杷皺了皺眉頭,道:“有什麽話就說,看我做什麽?”
丫鬟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看向了秦月:“奴婢過去的時候,恰好碰見嘉儀公主在老夫人那邊陪着老夫人一起用早膳……”她越說聲音越小,“奴婢在外面等了好久,老夫人才讓人出來傳話……”
秦月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道:“那正好也不必跑這一趟,讓他們送點清淡的早飯過來吧!”頓了頓,她和藹地看向了那丫鬟,“你早上跑這一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說完,她便轉身重新往正廳去了。
放下手爐,脫下鬥篷,再把頭上的珠釵發簪都拆下,秦月在暖閣裏面坐了,她又想起來昨天晚上容昭也去了桃花苑。
這位嘉儀公主……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畢竟是公主,她畢竟是公主。
哪怕多年前去往北狄和親,可她畢竟是公主,她比不上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