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年事 有生路的時候,誰也不想死

給公主準備好的禮物秦月還是讓人送去了桃花苑,只是她沒有親自過去。

大概是因為容昭親自與林氏說了什麽,這一回林氏沒有因為這事情再過來說什麽。

但也約莫是因為容昭知道秦月還是給嘉儀公主送了東西的原因,他便連着好幾日沒有往正院來。

又過了幾日,那位嘉儀公主回了禮,她讓她身邊的嬷嬷親自走了一趟,送來了一個精致的匣子。

送來的時候恰好容莺在屋子裏面陪着她說話,等到那嬷嬷走了,容莺便好奇地看着那匣子,向秦月笑道:“嬸嬸,能不能打開看看裏面是什麽?”

聽着這話,秦月笑起來,道:“你打開看便是。”

容莺于是打開了那匣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尊黑玉雕塑——雕的是雄鷹展翅。她露出了一個有些詫異神色,看向了秦月:“這是要送給叔叔的,拿錯給嬸嬸了嗎?”

秦月微微怔了片刻,她從容莺手裏接過了這小小的擺件,這黑玉光澤細膩,雄鷹羽毛纖毫畢現,的确不像是送給女眷的擺件。往匣子裏面看了一眼,裏面還有一張簽,她伸手把那簽拿起來看過,上面寫了簡短的回禮贈詞,一看便是已經成了制式的答謝詞,大約這禮物也是随便選的。

容莺好奇地湊過來看,然後臉上露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嫌棄神色,道:“有年頭沒見過這樣回禮的人了,現在應付人都不會寫這麽老套制式的贈詞。”

秦月搖了搖頭,便只把這雄鷹展翅的擺件重新放回到匣子裏面,然後道:“畢竟是公主。”她倒是很能理解為什麽送了這麽個東西,這大概就是公主想回禮,又懶得去精心挑選什麽,便随手點了一件貴重的送來了。

容莺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道:“公主又怎麽樣,和親到北狄,要不是叔叔這幾年一直在邊疆打勝仗,她也別想回來。”

秦月讓枇杷把這匣子給收起來,然後看向了容莺:“無論如何她現在暫住在我們府裏,這些話還是少說吧!免得傳到她耳朵裏面去了,那樣不好。”

容莺擺弄着手裏的珠串,擡頭看向了秦月,道:“我從二叔那裏知道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秦月摸了摸茶盞,見裏面茶水已經涼了,便讓枇杷換了熱茶過來。

容莺看着枇杷出去了,然後才小聲道:“二叔說,我的祖父當年在的時候,叔叔差一點就尚了這位公主,去做驸馬。”

秦月愣住了,她看向容莺,眉頭微微皺了一皺:“真的?”

“嗯,真的。”容莺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問二叔了,二叔說當年知道的人不多,那時候還是先帝在的時候呢,祖父還是太尉,容家還沒遭難。後來先帝走了,這事就不作數了。”

秦月沉默了下來,似乎有許多疑惑,在此時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為什麽這位嘉儀公主從北狄回來之後是住在容府中,為什麽單獨收拾出了桃花苑又專門找了人去伺候,為什麽容昭不讓她過去拜見她。

容莺見秦月不說話,大約是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便又找補了起來,道:“嬸嬸,叔叔與你成親了,肯定是不會想這位公主的。她暫住在我們府裏,應該只是叔叔憐憫而已。”

“就……只是有些意外。”秦月深吸一口氣,勉力笑了笑。

容莺看着秦月,又拉着她的手搖了兩下,道:“嬸嬸,這事情二叔原本叫我保密不要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應當知道,否則到時候有風言風語傳到你這邊,意思就變了,反而不好。”頓了頓,她又仿佛是自我矛盾一樣地繼續說道,“反正……我覺得不應當不告訴你的。”

秦月伸手摸了摸容莺的頭發,道:“沒事,這事情我就當不知道,不會讓你在你二叔面前為難。”

“要是叔叔有二心,嬸嬸你也不用怕,你是有诰命的夫人。”容莺又道,“反正……反正要是叔叔和你有矛盾,我就站在你這一邊。”

秦月笑起來,她拍了拍容莺的手,一時間卻也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在容府中,大概就只有這個小輩容莺對她真心,應當是因為她還年少,沒有那麽多偏見,所以付諸的真心可以得到回報。

但盡管如此,她也知道若真的将來有什麽事情發生,容莺還是會站在容昭那邊,盡管她方才口中說着要與她一起。

誰是衣食父母,誰是一家之主,便會天然地偏向誰而已。

若真的有那一天,她不會去責備誰,只不過是命。

容莺陪着她用了午飯,下午又和她一起做了許久的針線,吃過了晚飯才回去她自己的院子裏去。

晚上容昭仍然沒有過來,秦月洗漱之後在暖閣裏面拿着書看了一會兒,便見枇杷進來了。

“将軍晚上去了桃花苑。”枇杷關上門,小聲地說道。

秦月放下了手裏的書,沉默了一會兒才看向了枇杷:“現在還在麽?”

枇杷點了點頭。

秦月往窗外看了一眼,漆黑夜晚,回廊下的燈燭光線昏黃,幾乎什麽也看不清。

“不管那些,我要睡了。”秦月收回了目光,然後扶着枇杷站起來朝着床榻走去,“你們也早些休息吧!”

枇杷安靜地扶着秦月走到床邊,又把被褥展開,床帳都放下來,小聲道:“奴婢明天讓人去打聽打聽這位公主與将軍從前到底有什麽關系吧?”

秦月脫了鞋子,光腳踩在腳踏上,沉默了許久才道:“是應當打聽打聽。”她總得知道容昭與這位嘉儀公主到底是什麽關系,若他們真的從前有過什麽,她是願意成全的,她不想做惡人,就只當做是報恩,她什麽都可以成全。

躺在了溫暖的被子裏面,她看着枇杷把床帳都放下,然後熄滅了燭火,退去了暖閣外面。

在漆黑當中,她睜大了眼睛,卻絲毫沒有睡意。

她想起來那年她被容昭從水裏撈起來的情形。

那時候她倉皇從家裏逃出來,身後有家丁在追着她,前面已經走投無路,她不想嫁給一個老頭做妾,她寧願一死,所以她義無反顧地就跳進了湍急的河水當中。

她并不熟水性,嗆了幾口水之後便沉沉浮浮地随着水流往下游去了。

岸上有那些家丁的喧嘩争吵,朦胧間她甚至看得到他們拿着火把順着岸邊往下游走,似乎是想着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在水裏面,只想着往水下沉,她想只要她死了,便一了百了。

沉浮間,她忽然被人抱住,她下意識攀住了那溫熱的身體。

後來她想,她那時候應當是不想死的,有生路的時候,誰也不想死。

次間傳來了腳步聲,還有說話的聲音,她側耳去聽,輕易便分辨出了是容昭在與枇杷說着什麽。

再接着,門被推開,次間的光線照進了暖閣裏面。

床帳被拉開,容昭過來了。

他身上有喝過酒的味道。

他醉醺醺地蹬掉了鞋子,然後胡亂地往床上躺下來。

“怎麽睡這麽早。”他似乎沒有覺察到身邊的人是醒着的,他胡亂拉扯了一下被子,嘟嘟哝哝地就睡了下去,不一會兒就睡熟了。

枇杷等人捧着熱水在次間站了許久,見暖閣的門沒有關上,便大着膽子進來。

“将軍?熱水備好了。”枇杷小聲說道。

“他睡着了,你把熱水端進來吧!”秦月坐起來,她看了一眼已經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容昭,閉了閉眼睛,索性就跨過他下了床,“點燈,然後在外面候着。”

枇杷忙應下來,把水盆和布巾之類全都端進來,就帶着其餘丫鬟退到外間去,又關上了門。

秦月拿起簪子随手把長發挽起來,然後擰了手巾,先在容昭臉上擦了兩下。

大概以為是蟲子或者別的什麽東西,他揮了兩下手要趕走臉上的手巾,然後又把頭埋進了被子裏面。

伸手把他擺正了,又把他身上衣服給解開扒下來,秦月按着他用熱水擦了擦身子。

燈光下,她看到他背後長長的傷疤,她想起來這是兩年前有一次他在戰事中差點丢了命的重傷,據說是從背後被掄了一刀,命大被他躲開,養了許久才養好。

那時候他在府中養傷,她便聽他講邊疆的戰事。

她問他,能不能跟着他一起到邊疆去,她不想在京中一個人呆着。

而他回答她,安然在京中就可以了,邊疆苦寒,沒必要去吃苦。

她那時候以為這應當算是愛。

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是另一番滋味了。

動作遲滞了這麽一會,躺在床上原本睡熟的人睜開了眼睛。

容昭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又看向了她:“你不是睡了?”不等她回答,他又看到了旁邊的水盆和布巾,自得其樂地笑起來,“我的錯,是不是身上太臭把你熏醒了?”

秦月看着他,按下了心中的嘆息,伸手給他又擦了一下臉。

容昭笑了兩聲,便從她手裏接了手巾,道:“我自己來,你只穿了這麽一點,快上床暖着,別凍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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