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庾易 姍姍來遲的痛苦從胸口蔓延開來……
行至鶴城時候已經是半夜。
所有人都疲累極了。
下了馬車,一行人便在暫借的人家草草安置。
容莺哭了一路,哭得累了,早就蜷縮成一團,靠在角落裏面睡着——只不過哪怕睡着了,她眉頭也是皺着的。
林氏滿臉倦色,被容昀背着從馬車上下來,又回頭看了一眼縮在車廂裏面的容莺,道:“把她叫起來吧,在外面也不像樣子。”
容昀正準備答應下來,卻見容昭走上前來了,他走到車邊,伸手便把容莺給撈了出來,背在了肩膀上。
夜色下,容昭的神色模糊不清,他安靜地走在了前面。
容昀張了張嘴巴想說話,但一時間也失了言語,只好背着林氏跟了上去。
暫借的人家屋子并不算寬敞。
但在鶴城這樣的小地方,加上又是夜裏,能有這樣一個歇腳之處已經是條件極好了。
容昀一路胡思亂想着,默默跟在容昭後面走。
忽然,他見容莺醒過來,然後撲騰了好幾下,便被容昭放到了地上。
容莺揉了一下眼睛,四顧周圍,只見已經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最後只好垂下了頭,默默跟在了容昭身後。
而容昭還是一言不發,在前面帶着路走到了一個單獨的院子外面停下來,推開門之後看向了容昀:“暫且在這邊擠一擠,你照顧一下伯母和莺兒,晚上我不在這邊。”頓了頓,他叫了身邊的近衛過來,又囑咐道,“你跟着我二弟,有什麽事情來跟我說一聲。”
“大哥,你這麽晚還要出去嗎?”容昀看着身後丫鬟家丁都跟過來,便把林氏交給他們,轉身叮囑他們先伺候林氏和容莺進去休息。
容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送公主去太後那邊。”
容昀聽着這話,便後退了一步,道:“那大哥早點回來吧!”
容昭潦草地點了下頭,又道:“不必等我,你們好好歇着,有什麽事情我打發人過來告訴你。”
容昀應了一聲,又擡頭看了容昭一眼,他想問問秦月,但只看着容昭的表情便也問不出口,于是他便只往後退開,目送了容昭離開。
夜風凜冽。
趙素娥在馬車上安靜地坐着。
她在想城牆上發生的事情。
她從北狄回來開始,就沒想過要重新回去的。
那年若不是太後一系取得先機,她根本不會被送出去和親,依着先帝的遺诏,她才是要攝政輔佐小皇帝的那個人。
她費盡了心思,布局這麽多年,為的是回到晉國,雖然她也付出了一些手段和代價,但她并不後悔。
她以為她應當是萬無一失了,但卻沒想到北狄那些人卻是不知足的。
垂着眼眸,她想起來劉鲧當着秦月的面說的那些話,劉鲧不能再留下來,當初她就不應該選擇他作為合作者,他實在是野心太過。
不過好在秦月應當是死了。
她這麽想着。
否則她還要想辦法讓秦月閉嘴,不要把聽得到的那些話語說出去。
而劉鲧現在還不夠勢大,他應當還不會那麽快撕毀他們之間的合作,所以她還有時間收拾了劉鲧,那樣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正想得出神,她聽見了外面的腳步聲。
掀開簾子去看,便見是容昭從那民宅中出來,正朝着她的馬車過來。
換上了一個安靜溫柔的笑顏,趙素娥身子微微朝着前面傾斜着,向容昭道:“現在過去,會不會打擾了聖駕的休息?”
而容昭面色很冷,不似趙素娥之前見過的樣子,他仿佛都沒注意到她說什麽一樣,只是沉默地上了馬,示意馬車跟上來。
趙素娥抿了一下嘴唇,坐回了馬車中。
她想起來先帝還在的時候她選驸馬時候的情形,那時候容昭就是人選之一,她曾經對他有意,也明示暗示過,只是他卻一直拒絕得很徹底。
她心高,是沒想過有人會拒絕她的,于是便對容昭還高看了幾分——再者說,容昭的相貌的确是其中最出衆,武藝也是最厲害的,她原本便高看他。
可那時候容家出事也快,容家倒了以後,容昭很快便投身參軍。
再後來,她被嫁去了北狄。
有時她想一想這些往事,還是有幾分意難平的。
尤其是從北狄回來之後看到了秦月。
她見到秦月第一面的時候便在想,男人果然都是見色起意,容昭那時候在她面前坐懷不亂,可卻會因為顏色娶了一個既沒有出身也沒有背景的普通女人。
可男人還是心狠,會看着自己妻子從城牆上跳下來,會轉身離開。
想到這裏,她不禁冷笑了一聲。
也唯有這樣的人才好利用,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助她攀上權力的巅峰。
容昭騎在馬上,木然地往前行。
北風冷如冰霜,刮在臉上便如刀子一樣。
他拉了一下風帽,回頭朝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裏已經距離京城那麽遠,他卻好像一回頭還是能看到安定門的城牆。
看到硝煙,看到秦月在城牆上喊他的樣子。
留在京城的親衛還沒有送信過來,他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忽然想起來當年他從河水裏面把秦月救出來時候的情景,他和秦月……
姍姍來遲的痛苦從胸口蔓延開來。
聖駕龍旗已經就在眼前。
容昭收斂了心神,勒馬停下,與守在禦駕外的禁衛查驗了對牌,然後下馬把馬車上的趙素娥給請了下來。
“公主殿下來得正巧,太後娘娘方才還問起了殿下。”一個內侍從裏面出來,見到他們二人便行了禮,“容将軍也請在外面稍等片刻,太後娘娘有旨意要給将軍。”
容昭點了點頭,便先目送了趙素娥進去,然後自己就在外面站了。
擡頭看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下半夜,東邊的天際安靜地挂着弦月。
他又想起了秦月。
京城,安定門下。
一個穿着官袍的年輕人親自舉着火把提着燈帶着諸多侍衛模樣的人在碎石磚塊中救助着被埋住的人。
從碎石中挖出來的人但凡還有呼吸,便都被送到了城西的醫館裏面。
老大夫帶着個徒弟看着這一屋子的病人,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色,只向那人道:“庾大人,這麽多人,老朽也救不過來啊,藥材也沒那麽多。”
被喚作庾大人的那人撣了撣自己身上的泥灰,嘆了口氣,道:“我給你去找藥材,能救就救,要不還能看着他們去死?”
“哎,這世道。”老大夫也嘆了口氣,“好好的京城不守着,偏偏要跑,若是不跑,怎麽會出這種事情呢!”
“能跑還是要跑的。”那人老氣橫秋道,“能活着就別等死,上面都跑了,底下的人幹嘛不跟着?”
“那你怎麽沒跟着一起?”老大夫看了他一眼。
“我庾易一個人,光棍,有什麽好跑的,又不是拖家帶口有老有小,還不如留下來。”庾易無所謂地說道,說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問道,“我最開始送來那個姑娘呢?就是腦袋上砸了好大個血口子的那個。”
“在裏面呢,還沒醒。”老大夫指了指挂着簾子的裏間,“就那一個女人家,也不知怎麽傷在了腦袋上,我包紮好了,但沒醒。”
“活着?”庾易問。
“肯定活着,否則就拖出去送義莊去了。”老大夫給了那人一記白眼,“你最好早點帶走,否則我這一屋子男的,那姑娘醒過來也尴尬。”
“這讓我帶哪去啊,非親非故的,萬一她醒了說我非禮她怎麽辦啊!”庾易眼睛都睜大了,“不行,我還是良家少男呢,身家清白,可不能受這不白之冤。”
“……”老大夫無語了片刻,忍耐地又給了他一記白眼,“那位娘子看不看得上你都還是兩說,你進去看看人家長什麽樣,再打盆水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真是張口就來。你快走開,不要耽誤我做事了。”
“我怎麽了,我年輕帥氣。”庾易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朝着裏屋走去了。
雖然老大夫貶低了他的英俊臉龐,但他的話也沒說錯,這一屋子的男人,一個女人留在這裏的确是不好。
若是她醒了,便幹脆問問她家在哪裏,送她回家去好了。
庾易一邊想着便一邊打着簾子進了裏屋,然後便看到了躺在床上還人事不省的女人。
之前匆忙送過來時候也沒仔細看,這會兒他認真看了一眼,忽然有些認同老大夫方才的話了。
他下意識捏了捏自己帥氣的臉頰,又端詳了一下眼前這女人蒼白但仍然豔麗的容顏,的确是配不上。
所以這女人怎麽會在安定門下面?
那會兒不是北狄那群人在和容将軍的人對峙?
裏面還夾着女人?
他想起來那會兒聽到的流言,說北狄的人抓了容将軍的夫人威脅,但容将軍這會兒已經往鶴城去了,所以由此可推斷,這人就不是容将軍的夫人了。
那麽這人是誰?
北狄那群賊子還帶個女人一起來打仗?她難道有什麽非凡的本領?
越想越離譜,庾易搖晃了一下子自己滿腦子的荒謬,拍了拍自己腦門,心想自己肯定是忙了一天,都開始胡思亂想了。
不過……他又看了一眼這漂亮的女人,他下了個決定,等她醒了就問問她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