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痛 我沒有家……謝謝郎君收留我

疼。

秦月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渾身上下不可忽視的疼痛讓她恍惚以為自己應當是身處地獄。

可她這輩子做過什麽壞事,死後會來地獄受苦呢?

她想要睜開眼睛,看看這地獄是何模樣,眼皮卻仿佛黏在一起,無論怎樣努力都睜不開來。

頭暈得厲害,耳邊還有止不住的嗡鳴。

一旁似乎有個聲音在聒噪地說着什麽,她聽不真切,只是覺得吵鬧。

耳邊的嗡鳴漸漸退散,耳邊那聲音也漸漸清晰。

是兩個人在說話。

一人問:“我剛才看到她眼珠子動了動,那不是應該醒了嗎?為什麽還沒醒?”

另一人回答:“再等等看,應該是要醒了。我出去看看藥煎好沒有,等她醒了你給她喝。”

然後是腳步聲漸遠。

秦月竭盡全力地把眼睛睜開,眼前一片朦胧模糊的血紅。

她看到身旁仿佛有個人,但影影綽綽看不清晰。

那人仿佛是覺察到她睜開眼睛,聲音都大了起來:“你醒啦!”接着他便朝着另一個方向喊,“老頭,藥快送進來,醒了醒了是真的醒了!”

醒……?

秦月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但那一團血紅始終就在眼前,怎麽也散不開。

她……似乎還活着。

從外面匆忙進來了另一個人,他手裏捧着個藥碗,三步兩步便到了她旁邊來。

有人扶着她半坐起來,再接着一碗溫熱又苦澀的藥汁被灌進了她的喉嚨。

久違的苦藥汁的味道從喉嚨蔓延到全身。

渾身上下的疼痛似乎在證明她并非身處地獄,而是還活在人間。

身後那人小心地讓她重新躺下去,然後開口問道:“你還好嗎?還能說話?能看得到我?”一邊說着,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等她回答,他又轉而看向了旁邊那人,“我怎麽覺得她眼神是直的?這是看得到還是看不到?”

秦月擡眼看向了那人,此時此刻,她并不能看清楚那人到底是什麽樣子,那團血紅便籠罩着她的視野,模糊得好像隔着厚厚的迷霧,根本看不清晰。

她張了張嘴巴,發出了幹澀喑啞的聲音:“我……看不清。”

一旁的人擠過來用手搭在了她的脈搏上,沉吟了許久之後才道:“那可能是因為摔着腦袋了,所以影響到了眼睛?”

“那能不能好啊?看不清楚那可麻煩大了!”之前說話那人湊到了她面前來,“姑娘,你叫什麽?家住哪裏?家裏還有人嗎?”

秦月沉默了一會兒,這問題讓她有些茫然起來。

腦海中記憶翻湧,她一時間只覺得頭疼欲裂。

“你讓她再休息一會,別催她。”應當是大夫的那人說道,“應該還是摔着腦袋了。”

“會不會傻了?”旁邊那人問。

“說不準。”大夫說道,“再觀察觀察,總之就是要先休養,養好了說不定就好了,這也說不準的。我給你開藥方,你直接帶回去煎藥然後給她喝。”

“那得問問她家裏人啊!我又不能替她做主的!”旁邊那人說道。

秦月閉了閉眼睛,她強壓下了胸口突如其來的那惡心反胃的沖動,過了許久才緩慢地開口:“我家裏沒人,我就是一個人。”

“你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公公婆婆?七大姑八大姨?一個都沒有?”那人驚訝了。

“沒有。”秦月隔着那朦胧的紅霧看向了眼前這個人,“就我一個,多謝你們救我。”

“呃不用謝,救人是應該的。”那人似乎尴尬了起來,“呃要是你有住處,我送你回你的住處也可以,你家裏還有照顧你的人嗎?那你要是不介意,先在我家養病?我不是要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家也就我一個人,沒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你安心養病,病好了就能好起來了。我沒有挾恩圖報的意思,我不是要你報答我,就是……外面都是一些大老爺們,這醫館就你一個女的,實在是有點不方便……”

他這話說得着實淩亂又颠三倒四,秦月緩了許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覺得頭還是暈得讓人感覺不太真實,閉着眼睛想了許久,她才緩緩道:“我沒有家……謝謝郎君收留我。”

鶴城。

天際泛起了魚肚白。

漫長的一夜已經過去了。

容昭從太後手裏接過了手谕,安靜地退到了外面。

他把手谕掖在袖袋中,一擡頭便看到了自己留在京城的親衛站在不遠處,渾身上下都是泥塵,臉上似乎還有血跡。

親衛看到他出來,便上前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将軍,屬下等人沒能救下夫人……請将軍責罰……”

容昭低頭看着自己的親衛,忽然感覺茫然——應當是萬無一失的,不是嗎?

“夫人跳下去的時候,我們也跟着往城樓下去了,沒想到北狄突然引發了炸藥,屬下與其他人都被埋在了城牆底下……”那人低着頭繼續說道,“還在城中的庾大人後來帶着人來救援,但并沒有救下夫人……請、請将軍責罰……”

容昭看着眼前的親衛,也不知為何,他感覺視線有些模糊起來。

他想要說什麽,但卻無法說出口。

不能責罰,也不能責備。

身為将軍他必須把自己的私事往後再放一些,不能為了這些事情,處罰自己的屬下。

他的聲音幹澀得他自己都要聽不清楚,他問:“是……沒有找到她……是嗎?”

親衛聽着這話,卻嚎啕大哭起來,道:“将軍,是屬下的錯!将軍罰我吧!”

容昭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他在自省身為将軍應當如何對待屬下,另一個他在茫然地想着秦月,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聽見自己在說:“先起來,你日夜兼程趕到這裏,想必也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親衛感激涕零地退下了。

他捏着袖袋中的手谕,茫茫然地朝着容家借住的那所民宅走去。

清晨的風是寒涼的。

容昭慢慢地牽着馬走在鶴城的路上。

鶴城不比京城繁華,路也只是勉強平整,并不算寬闊。

他眼前浮現的是秦月最後在城牆上喊他的那一聲。

她從城牆上跳下去了。

他茫然到甚至覺得一切都是假的。

可袖袋中手谕的硬殼抵住他的手心,他現在就在鶴城,一切都是真的。

他又想起來容莺說的那些話。

腦子裏一片紛亂,他幾乎不明白、他毫無頭緒。

救趙素娥,是因為她是公主,她手裏有先帝的遺诏,在太後帶着小皇帝私開城門逃跑時候,朝中大臣已經達成一致,同意了讓趙素娥來攝政輔佐小皇帝。

所以他必須要救她。

情勢危急,他只能先保住一人。

他并沒有忘記秦月,他把身邊親衛都留在了那邊。

可是……可是結果為什麽會是這樣?

走進了民宅中,隔得很遠,他就聽到了容莺在與林氏争吵。

容莺的聲音很大,尖銳得有些刺耳。

她道:“所以嬸嬸救了我和你,你一點也不感激,你覺得嬸嬸做了應該做的事情,所以活該被人抓住了,然後活該被丢在京城,是不是?你以為嬸嬸為什麽救我和你,因為你真的和藹可親是家中長輩,因為我真的聰明伶俐是家中晚輩?她憑什麽救你和我?憑什麽?”

林氏不知說了句什麽,容莺的聲音更大了。

她幾乎是怒吼:“她是當家主母,她當過一天家嗎!她在容家說話算數嗎!叔叔真的喜歡她嗎!她病了,有人給她請太醫噓寒問暖嗎!家裏面下人說閑話的時候,有人真的為她多說一句公道話嗎!沒有!從來都沒有!現在假惺惺地說她做了主母應該做的事情,你的良心過得去嗎??所以容家活該是現在這種樣子,将來子孫後代都是自私自利的賤人,永遠都上不了臺面!将來再出事的時候,也不會有人來為容家伸出援手!容家不配!不配!”

這話吼完,容昭面前的門被哐當一聲推開,容莺從裏面沖了出來。

容莺看到了他,面色更難看了一些,卻還是走上前來了:“你留在京城的人把嬸嬸送來了嗎?”

容昭嘴唇嚅嗫了一會,他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她。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容莺冷笑了起來,只道:“我回去找她,我也不會再回來了,我恥于與你們是親人,我以後都不會認你們了!”

容昭抓住了容莺的胳膊,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開口:“京城還亂着……我馬上就要回京城去了,我去找她。”

“找到她,然後讓她回來再委屈做人?”容莺語氣中的嘲諷簡直要滿溢出來,“那不如死了還清淨,為什麽還要被你找到?就因為受罪還沒受夠?因為被你救了一次,就要報恩一輩子?”

“我沒有讓她報恩的想法,我從來沒有想過。”容昭腦子嗡嗡一片,“容莺,你難道覺得我是……是這樣對你嬸嬸的嗎?”

“否則?你難道覺得你對我嬸嬸很好嗎?”容莺反問。

容昭張了張嘴,他想起來過去種種,他想說他對秦月向來周全,可就在此時此刻,在被容莺逼視的時候,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辯解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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