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行路 我養着你就行了!
人總要面對自己的內心的時候。
或許自欺欺人能在一時之間讓自己勉強安穩,可天長日久,總會有一天不得不去面對。
容昭在想秦月,也在想他自己的從前。
他對秦月是真的半點感情也沒有嗎?
他這樣自問。
或許是有,卻并不算深。
他愛她溫柔順從,也為她花容月貌而傾心,或者他還對她有着居高臨下的挾恩圖報,他篤定她是不會離開他的,無論他做了什麽,她都不會離開他。
他也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看到秦月從城牆上跳下的時候,所驚懼的是她的反抗。
這些事實他并非不懂不明白不理解,也正如容昀所說那樣,他太明白了,這些他根本不能承認也不能說。
他幾乎本能地要表現出茫然無措,他必須悲傷必須痛苦,他有足夠的理由去做這些事情,他甚至可以抹着眼淚表示自古忠義兩難全。
他明白自己應當做的是什麽,也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只是……在親近之人眼中,他們也很明白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騙得了旁人,可以在不知內情的人面前惺惺作态,卻不得不在自己親近之人面前露出狼狽和難堪。
容昀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如坐針氈。
他想起來當年他們兄弟兩個為了容家奔波時候,容昀也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把事情本質看出來,他在邊疆為了戰事苦熬的時候,京中便是容昀在上下打點,他太懂人心,也太懂他在想什麽了。
他忽然在想,秦月在家中的這幾年種種,容昀是否也是看在眼中,是不是也曾經旁敲側擊地提醒過自己?
其實是有過的。
容昀提醒過他很多次,後宅的事情沒有必要全部給林氏,既然有了當家主母,就應當讓主母來當家。
那時候他是如何回答?
他只說,伯母管家是已經做熟了的,也不怕壓不住人,秦月年輕,不管家反而省心。
或者是礙于身份忌諱,容昀的提醒是點到為止,因為沒有哪個弟弟總是對兄長的事情指手畫腳,容昀明白這一點,故而只是幫忙打理外務,後來許多事情就說得少了。
容昀曾經笑着說過,若将來他成家了就要分出去單過,他不想兩家妯娌在一起有什麽争執,到時候就在容府後面置個宅子,兩家打通便行了。
那時候他還說容昀這樣想法便是見外,如今想想,倒不如說是容昀看得明白府中的一團紛亂,不想再在其中糾纏。
現在種種,在從前都有征兆。
他以前不在意,便有現在的結果。
因果便是如此的。
他讓枇杷先退下,自己徐徐坐下,他強迫自己現在不要再去想從前了。
他看向了窗戶外面,已經是下午,他聽得到側廳裏面有輕聲讨論戰局布置的聲音,還聽得到容昀請他們再耐心等待一會兒的話語。
接着,便是門被推開,他看着容昀進到了書房裏面來。
鬼使神差一般,他開口問道:“在你心中,我是怎樣一個人呢?”
容昀看着他,便笑了笑:“戰無不勝的大哥,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的大哥。”
“能算是一個好人嗎?”容昭問。
容昀明白他想要問的是什麽,便還是只笑了笑:“我不是秦氏,大哥對我也不會像對她那樣,所以我的答案對大哥來說……應當只能算是一種安慰。但我知道你會想聽,在我心中大哥當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容昭悵然若失,又道:“如果我找到你嫂嫂,她會願意聽我的道歉嗎?”
“可我希望大哥不要去找她。”容昀說道,“或者那樣,對大家來說才是一樁幸事。”
容昭沉默了下去,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在容昀面前,他可以不必掩飾,可越不掩飾卻越不知所措,他甚至覺得自己無論怎樣做,在容昀眼中都是一場做戲一般的虛僞。
而他似乎也不想去直面那個虛僞的自己。
他坐了許久終于站起來,他聲音微微喑啞:“走了,應當先去處理了北狄,還有兩天就過年了。”
秦月由蘆苗牽着手,從馬車上下來,然後跟着她進到了一所寺廟當中。
蘆苗一邊走着路,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你可記住了,以後要是趕路想要寄宿之類的,就要找這種很大很大的寺廟,那種野廟千萬不能去,越大越好。”
秦月點頭表示聽到了,她現在眼前還有些模糊,看東西都是朦朦胧胧,但是走路已經不成問題,只是看不太清楚便只能讓蘆苗牽着手。
“再有兩天我們就能到洛州啦!”蘆苗一邊和一個小和尚打了招呼相互見禮,一邊又向秦月說道,“到時候我們先往州治去看看那邊有沒有什麽活能幹,冬天了其實有些體力活可以去做一做,朝廷會有以工代赈之類的,不過我們倆都是女的可能不太行,要是是男的就好了,可以掙一筆。不過還是得多看看,說不定有輕省點的事情,我們也能行。要是能找到像慈幼莊那種活就最好了,帶小孩雖然辛苦,但是安穩。”
這些都是秦月沒經歷過的事情,她一邊聽,一邊都記在心裏。
“不過你放心,就算這些都找不到,也餓不到我們,到時候做點針線手藝什麽的都可以。”蘆苗笑着說,“實在不行,我們就做一批花燈之類,正月十五拿出去賣一賣,也是一大筆錢呢!”
秦月點頭,道:“我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簡單打打下手也是可以的。”
“是啦,所以不用擔心。”蘆苗牽着秦月進到了寺廟的客房裏面,她把椅子給拉開,讓秦月先坐下,然後轉身去問了小和尚到哪裏領齋飯,再轉而看向了秦月,“你在這裏稍微等一下,我去領兩份齋飯過來,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裏過夜了。”
秦月還是點頭,摸索着把身上背着的行李都放在了桌子上。
“門關上了,別讓不認識的人進來啊!”蘆苗出去之前又叮囑了一遍,然後才出去了。
秦月笑着應下來,道:“放心吧,我都知道的。”
從小年夜第二天蘆苗帶着她離京,一路往洛州來,因為她們兩個都是女人,于是趕路格外小心一些,每每是到了下午便要急着找到地方落腳,萬萬不敢夜晚在外面露宿的,這樣一來腳程便不可避免地慢了許多。
已經除夕了,她們這才到了距離洛州還有大約一日路程的地方,不過眼看着天暗下來,便找了這個寺廟借住。
一路走來,秦月倒是收獲不少,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心情開闊了許多,似乎性格都變得豁達起來。
摸索着把兩張床榻上的被褥都整理了一番,便聽見蘆苗推門進來,秦月回頭看她,便見她一手拎着個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今天除夕,大和尚們的素齋也豐盛,我一過去他們就給了我好大一份,我們倆恐怕是要吃不完了。”蘆苗一邊說着,一邊把食盒中的飯菜都擺出來,“聽大和尚們說,北狄的皇帝被俘虜了,現在京城已經安穩下來,就……那誰親自抓住了那個北狄的皇帝。”
秦月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那誰所指的是容昭。
“要我說,那誰打仗是真的可以。”蘆苗啧啧了兩聲,“不過打仗和過日子顯然兩回事,他現在必然要升官發財,我希望他趕緊找個新的夫人,那樣你就解脫了。”
秦月噗嗤笑出聲來,道:“你比我還在意他。”
“那不是替你在意一下嗎?你嘴上說不在意,心裏就憋着想。”蘆苗拉着她在桌子前坐下來,“我替你說,省得你憋着想又想得眼淚往下掉!哇你一哭我就沒辦法了,我以前以為唱戲說書裏面那種美人傾城落淚,就有人捧着大把大把的東西去哄是誇張,碰着你了才知道那是寫實……”
“……我總覺得你在諷刺我……”秦月看不清楚蘆苗的神色,“我沒有這樣覺得過。”
“那說明那誰不是個東西。”蘆苗給她盛了一碗米飯,然後把勺子給她,“你知道嗎,美人都是被人呵護的,就我見猶憐,美人眉頭一皺,旁邊的人就會跟着心疼,就只有狼心狗肺的瞎子,才會視而不見。”
“我說不過你。”秦月悶悶地用勺子挖了一口米飯吃下去。
“那你試着來說過我呀!”蘆苗爽朗地笑起來,“你不能說不過別人就不說了吧?你得把你的意思說出來,要不別人哪知道你在想什麽,是不是?讀心術是不可能有的,說出口讓人聽在耳朵裏面才算數呢!”
秦月有些悵然,她想起來從前她是經常與容昭訴說的,可他卻從來沒有過回應。
“哇……我錯了,我不該瞎說話,你別掉眼淚,月啊今天過年呢,可不許哭你給我憋回去!”蘆苗在旁邊大呼小叫地把帕子塞到了她手裏,“你是不是又在想那誰以前對你不好了?我跟你說你就別想,咱們以後找個比他更好的!好一百倍的!把你捧在手心裏的那種!”
這話聽到後面,秦月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我不想找了。”
“那就不找!我養着你就行了!”蘆苗斬釘截鐵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