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1)
接下來的幾天,裴辰逸恢複了遇見她以前的生活習慣,不再到盛世坐辦公室,只要時若翾出現在客廳,他必定會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搬到客廳,在離門口最近的餐桌上工作,時不時擡頭确認她在幹什麽。
這樣的裴辰逸要是讓其他人看見必定都會一臉驚愕,半天回不了神,他寫程序的時候就連天塌下來都沒辦法幹擾他,他會繼續敲敲打打,視線始終黏在計算機屏幕上,眼睛絲毫不會往其他方向瞄,更別說時不時擡頭留意什麽了。
坐在那裏的裴辰逸擔憂不安,而時若翾則是優哉游哉地安胎,放放輕音樂、吃吃水果,每天固定時間睡午覺,晚上提早上床睡覺,一大清早就起床去公園散步,作息正常得不得了。
裴辰逸以為她是想清楚了要把孩子留下來,心裏的大石總算稍微減輕重量了,只是他這樣的想法還不到半天,懸着的心就直落谷底了。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時若翾坐在沙發上咬着蘋果,她知道她要是不跟他說,他肯定會守着大門不讓她出去。
「妳要去哪裏?我送妳。」裴辰逸從複雜的程序語法中擡頭,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專注地看着她。
時若翾嘴裏嚼着蘋果,說的話卻一點也不含糊:「醫院。」
這兩個字清晰得刺痛了裴辰逸的耳朵,清脆的平仄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像是鞭子一樣啪的一聲抽上去。
時間久到時若翾幾乎以為沉默就是他的答複了,裴辰逸那頭才傳來低啞的聲音:「好。」時若翾對他的難過絲毫沒有理會,用嬌嬌細細的聲音繼續說:「你有空的話順便把窗簾拆了。」
落地窗上的窗簾是粉紅色的,那是時若翾拉着裴辰逸到大賣場買回來的,威逼利誘硬叫裴辰逸裝上去的。
那時候他站在折疊梯上,把窗簾按照她的要求裝上去,一下子說不能挂得太密,縮在一起不好看,一下子又說不能挂得太開,攤平了沒特色。
他還記得那個美好的下午,陽光還是火辣辣的,他說:「既然那麽喜歡,為什麽不裝在卧室裏?一起床就能看到。」
雖然并不特別喜歡這種粉嫩的顏色,但如果買回來的人是她,他似乎也會漸漸喜歡。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坑我,裝在卧室裏我有多少時間能看到?你卧室裏連個電視都沒有,除了睡覺會進卧室,其他時間還不是都待在客廳。」時若翾撥了撥窗簾,有點得意地說:「裝在客廳裏,我一下班就能看見,萬一你劈腿帶女人回家,哼,看到這窗簾你就能看到自己的良心。」
她倒退走回沙發,舒服地癱坐在沙發上:「看我對你多好啊,連窗簾這麽貼心的東西都幫爾準備了,哎,我怎麽這麽賢慧啊,欸,每當你看到這窗簾的時候,就要想起我對你多好,然後給我好好反省自己對我怎樣,聽見了沒?要是你對我太壞,我就不跟你好了,留着你對着這窗簾慢慢反省吧。」
連窗簾也要拆了嗎?她對他已經失望至此,連反思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Advertisement
「妳不是喜歡這窗簾嗎?」
時若翾一臉無所謂:「那是以前,現在不喜歡了,看見它就煩。」
裴辰逸沒再說話,視線重新回到計算機屏幕上,狀态挺正常的,如果忽略他面如灰白、面容僵硬的話。
午飯過後,時若翾便催着裴辰逸出門,裴辰逸把動作放到最慢,像是犯人在行刑前拖延時間,能活一秒就多一秒的感覺。
時若翾不耐煩了:「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不勉強你,我出門了。」
裴辰逸嘆了口氣:「我和妳去。」
冬天似乎一瞬間就來臨了,空氣中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度,冷風肆無忌憚地從走道上的窗戶灌進來,吹透整條走廊。
鎖門的時候,裴辰逸眼角不經意地掃到時若翾被風吹起的發絲,那麽黑、那麽柔韌,他的心會這麽痛,是不是被她的發絲捆住,然後逐漸縮緊陷入肉中而後血肉模糊?
「裴辰逸,你好煩啊,鎖個門有必要鎖那麽久嗎?啧,你慢慢鎖吧。」說着時若翾便想要轉身離開。
一股力道把她向前扯,落入他溫暖的懷抱裏,他清冽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子裏。
時若翾還搞不清狀況便聽見裴辰逸在她耳旁低語,聲音很沉很沉,呼吸稍重:「如果妳真的決定不要孩子了,那就不要吧,只要妳在就好,妳是最重要的,我有妳就夠了。」
到了醫院,空氣裏全是消毒水的氣味,這樣的氣味似乎帶着讓人不安的因子。
坐在裴辰逸旁邊的男人手裏抱着一個小嬰兒,目測不超過八個月,原本還睡得好好的,突然她呶了呶小嘴,然後小嘴一癟,哇的哭了起來。
男人顯然是新手,他手忙腳亂地又是搖搖、又是輕拍,想要安撫孩子的情緒,無奈事與願違,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一時間僵在那裏。
「我幫你抱一抱?」
嬌嬌細細的聲音出乎意料地響起,男人看向坐在裴辰逸身側的時若翾,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自己手裏的嬰兒,然後才點頭同意。
時若翾禮貌地笑笑,小心地接過嬰兒,溫柔地哄着嬰兒:「好啦,寶寶乖,吵醒妳了是不是?睡吧睡吧,不會再吵到妳了,乖喔。」
她把嬰兒貼近自己的心髒,讓嬰兒聽着自己的心跳聲,慢慢地嬰兒不哭了,靜下來繼續睡。
嬰兒時期的孩子會缺乏安全感,總是需要聆聽心跳聲,确定有人陪在她身邊,有人說這是新生兒對于未知世界的恐懼與不确定,這時候的孩子是最敏感的,陪伴她的人一點點小小的情緒都可能會影響到她,這是時若翾這段時間閱讀「準媽媽日記」知道的育兒知識。
裴辰逸見過時若翾很多種面貌,毫無形象、粗魯霸道、撒潑刁蠻、狼狽無助、精神飽滿、古靈精怪、嬌柔美豔、動人心弦,卻獨獨沒見過眼前充滿母性溫柔的她,但又在一瞬間被她俘獲。
他私心地想讓時若翾再多抱抱這個跟他們素不相識的嬰兒,他暗暗希望這個嬰兒能夠打消她不要孩子的念頭。
但坐在他身側的男人顯然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見嬰兒安靜下來後沒讓時若翾再繼續抱:「麻煩妳了,我來抱吧。」
「喔。」時若翾把嬰兒小心地放到男人的手上,輕輕地托着嬰兒的頭,讓男人用手肘托着嬰兒的脖子:「你的寶寶還很小,頸骨還很軟,你抱她的時候要注意托着她的頸部。」
「謝謝。」男人禮貌地向她道謝。
時若翾戀戀不舍地看着嬰兒,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用謝。」
「下一個,時若翾。」護士在走廊上喊道。
裴辰逸的心又是一沉,還是沒辦法改變她的決定嗎?她明明這麽喜歡孩子,是因為他惹她生氣,她跟他賭氣所以才不要的吧?裴辰逸,你看自己做了什麽,他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
他跟在她身後走進醫生的辦公室,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只想要她,他想要她永遠都是精神飽滿、精力充沛的樣子。
「時小姐,請問有什麽狀況嗎?」
時若翾想起病歷表上她勾的是未婚,眼前的女醫生也稱呼她為時小姐,她覺得有那麽一點點不自在。
「之前我……呃,他說我懷孕了,」她看了看裴辰逸的方向,示意說的是他:「但是我這個月大姨媽還是來了,上個月也是,不過量不是很多,我想說,嗯……是不是他弄錯了。」
女醫生點點頭:「那我再幫妳檢查一下。」
過沒多久就檢查完了,女醫生看着手中的報告,微微一笑:「沒有弄錯,妳的确是懷孕了,已經快九周了,這兩個月妳都見紅,大概是有一點輕微的流産現象,最近要注意保持心情愉悅,別讓情緒有太大的波動,也可以補補身子,還有要注意的就是,記住前三個月不可以有性行為。」
「真的有了啊。」時若翾有點愣愣的,因為不是第一天知道并沒有太大的沖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情,自己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女醫生以為她是在猶豫:「妳不想要這個孩子?如果要拿掉孩子的話,懷孕初期做手術對身體損傷沒那麽大,妳……」
裴辰逸一直在旁邊聽着不敢插嘴,當他聽到這裏時,心一下子抽得緊緊的,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覺稍微加了點力。
時若翾看了看他,對女醫生笑笑:「不,不拿,我要把他生下來。」
一句話讓裴辰逸被捆得緊緊的心頓時放松了,這幾天他一直都在擔心,這是這幾天以來他第一次感到愉悅。
出了醫院,他一路上一直兜着時若翾的腰,小心翼翼地護住她,不讓別人靠近她。
到了停車場,兩人站在車前,裴辰逸為她開車門,時若翾正要低頭上車時,他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她回頭看他,這個舉動讓裴辰逸差點就丢臉地在她面前顫抖,她總算再次望向他了。
心裏有滾燙的液體流過,燙得他眼睛都覺得有點發熱,他撫上她的臉頰,低頭覆上她的唇,缱绻地吸吮她的唇瓣,難得她沒有掙紮,他才小心地再進一步,把她攬入懷中,溫柔地将舌頭探入她口中,這一刻他說不出什麽動人的話,他就是這麽不解風情,他只會用操作表達自己對她的情意。
良久,裴辰逸才把自己的唇移開,貼在她頸間喘着粗氣,壓不住心裏的激動,他微微一嘆:「吓我很好玩?」
時若翾微微撇過臉,卻沒有抗拒他的擁抱:「知道被玩的滋味了吧,哼。」
裴辰逸深呼吸嗅着她的味道:「知道了,妳喜歡就繼續玩吧,只要妳不離開我。」
「我還沒有原諒你,你別高興得太早了。」
「好、好,妳慢慢玩,玩夠了再原諒我,嗯?」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有病。」
「早就有病了,妳現在才發現?我都病得離不開妳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還算風平浪靜,雖然還沒有恢複到以往的親密,但比起吵架那時候,現在明顯好太多了,至少裴辰逸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這天他有急事不得不回盛世一趟時,他也沒有抗拒出門,只是他還是擔心時若翾會趁他不在的時候溜了。
于是他把睡得正熟的時若翾連人帶被輕手輕腳地抱進車子裏,又蓋上一件衣服以防她醒了會冷,整個過程完全沒有驚醒時若翾。
等到時若翾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停車場了,裴辰逸打開車門正準備抱她上樓。
「醒了?冷不冷?」
時若翾搖搖頭,睡意還未消散:「這是哪?」
「盛世。」
「你來就好啦,帶我來幹嘛?」語氣有點沖,像是不高興睡覺的時候被他幹擾了。
「嗯,妳接着睡。」他說完将她抱起,直接帶到辦公室,時若翾也就順着他的話繼續睡了。
再醒來時,裴辰逸已經不在了,時若翾想了想,猜測他大概是去開會了,捋了捋頭發,睡眼惺忪地推開門,發現自己在他的休息室裏。
休息室外是他的辦公室,一名女子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她馬上就認出是上官靜。
上官靜聽見響聲回頭,看見她睡得一臉迷茫的樣子,平靜地叫了叫她:「翾姐。」
「妳怎麽會在這?」
「站衛兵。」
習慣上官靜的思考邏輯,時若翾很快就解讀出她的意思,意思是裴辰逸離開的時候派她來看住自己。
「他怕我跑了?」像是自言自語,時若翾笑了笑:「最近公司又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沒發生事情,他怎麽會出席會議?要不是那時候他想追求她,他大概也不可能每天都在盛世出現,每場會議都出席吧?
「嗯。」上官靜看着她的眼睛閃過疑惑,像是在說她怎麽會不知道。
看來事情真的很大條,時若翾輕松地問:「能告訴我嗎?」
她還沒忘記,拜那個去哪裏都恨不得把她帶着的男人所賜,她現在還是機密文件外洩的最大嫌疑犯,如果這件事沒辦法說給她聽,她也不勉強就是了。
上官靜想了想,她決定先說最重要的:「裴辰逸要求全體技術部員工向妳表達歉意。」
「為什麽?」時若翾非常驚訝。
他要求別人向她道歉沒啥好奇怪的,但他怎麽會在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大家都還以為是她外洩機密文件時要別人跟她道歉,他是不是瘋了?
上官靜聲線平穩,平靜地敘述:「曹瑞用了那份文件的資料,他玩完了,日前網絡上流傳一個影片,浏覽人次挺高的,內容是曹瑞在辦公室竊取文件的過程。」
如果是于琳的話,她肯定會天花亂墜地跟時若翾描述事情的經過,不過上官靜的确說出了事情的結果。
裴辰逸的計劃成功讓曹瑞中計,曹瑞本來不是這麽容易大意的人,正當他想把資料用在他手上的一個廢棄程式檢驗其真實性時,薛睿淵放出了盛世的新游戲公測時間,正好就是時若翾和裴辰逸吵架吵得最兇的時候。
裴辰逸有氣沒處發,就把精神貫注在網絡游戲上,絞盡腦汁坑游戲玩家們,于是這款新游戲多項規則都非常變态,例如什麽夫妻任務,結婚的男女玩家,丈夫兩個星期不上線,當他再上線時,系統就會彈出「悲情堪比武大郎,綠油油帽子戴頭上,遙望君無定歸期,莫怪嬌娘出牆來」幾行字,硬生生導致游戲關系破裂,這樣的變态情節層出不窮。
于是盛世新推出的網絡游戲被命名為變态中的變态,罵的人很多,關注的人也越來越多,導致玩的人也變多了,聽說公測那天,服務器幾乎全部癱瘓,技術部的人當晚只好全體加班,極盡全力增加服務器的乘載量。
曹瑞的老板眼紅了,向曹瑞施壓,讓他手忙腳亂地把資料全部輸入他們準備推出的網路游戲裏,結果就這樣弄垮了那家公司。
裴辰逸還嫌這樣不夠,他憋了這麽久,為了它,他還讓自己最愛的人受傷了,光是弄垮那家公司沒辦法讓他消氣,于是他盜用了曹瑞電腦的IP位址,利用曹瑞的IP位址把曹瑞自己偷竊盛世機密文件的影片爆出來,在各大論壇上廣為流傳。
曹瑞敢怒不敢言,無法告別人诽謗又不能說道個影片不是他上傳的,說了肯定被罵得更慘,他狼狽地跑回薛家求助,薛老爺子也算仁至義盡地把他送到阿姆斯特丹了。
而真相大白後就是技術部的人贖罪的時候了。
裴辰逸也不多說廢話,開口就要技術部那些員工一個個向時若翾道歉,有幾個抵死不從的,計算機裏的寶貝程序們立刻被洗劫一空,那幾個把程序當寶的工程師幾乎都抱着時若翾的大腿,哭着請她原諒他們。
程序設計師的辦公室迎來了技術部全體員工齊聚一堂的喜慶場面。
回家時又是上下班尖峰時段,而這次塞車,裴辰逸和時若翾難得心情愉悅。
「為什麽會有那個影片?監視器明明拍不到我辦公桌那個角落啊。」時若翾的心情有點興奮,剛才那一幕滿足了她小小的虛榮心,她也因為自己沉冤得雪而高興,看到誤會她的人跟她說對不起,她也感到很欣慰,她對這個默默在背後做那麽多事,卻內斂得不願說出口的男人很感動。
「我放文件在妳桌上的時候,順便裝了一個針孔攝影機。」裴辰逸留意着前方的路況,輕描淡寫地說。
「你就不怕他在拿文件之前檢查一下我桌子?」
裴辰逸無奈地斜斜瞥了她一眼,時若翾頓時覺得不好意思。
怎麽可能檢查?偷機密文件都讓曹瑞心慌了,還要淡定地檢查一下偷東西的環境,他要是這麽冷靜就不會被設計得這麽慘了,再加上那時候全公司都知道裴辰逸跟時若翾在交往,誰會想到他這麽變态,在自己女朋友桌上裝針孔攝影機。
是因為懷孕的關系嗎?她覺得自己好像變笨了。
「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你一開始怎麽不早說?」
裴辰逸嘆了嘆氣,有點無奈:「『我沒打算設計妳,事情告一段落以後我會幫妳出氣的。』這樣的話妳要我怎麽說?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相信這樣的說辭,我怎麽敢妄想妳會相信?」時若翾有點無言,但他分明就是害她變得這麽委屈的人,她怎麽可以放過他?
「那你說,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裴辰逸再次側頭看向她,視線飄過來,眼底寫滿了妳怎麽可能不懂的情緒。
時若翾繼續裝:「為什麽?我就是不知道嘛。」
裴辰逸看着她眼底的狡黠,看着她故作不懂,他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一段話,具體是怎麽說的他也不太記得了,大概是說女生都是愛聽甜言蜜語的動物,再美麗動人的女生也想要聽到情人的贊美,再獨立的女生也想要親耳聽到情人的甜言蜜語。
他幾乎沒有在女人身上花過心思,談過兩次戀愛都是對方來糾纏他的,他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甜言蜜語不是程序,他一點概念都沒有,而且對她好就是對她好,因為他想所以才對她好,他要怎麽告訴她為什麽。
裴辰逸一臉專注地開車,依舊沒有說什麽。
時若翾眼睛含笑,模仿着他平常的模樣,斜眼看着他悠悠地說:「在我面前瞬間變好人,心甘情願聽我指使,又打你又罵你,你不但不生氣還繼續對我好,甚至可以說是很愉悅,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時若翾故意找他碴,知道他說不出什麽情話來就故意欺負他,她就是喜歡看他為難、說不出話又裝淡定的樣子,就像現在這樣。
裴辰逸的确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寫程式寫了這麽多年,腦子裏哪有文藝細胞啊,但只要是在某個領域有所成就的男人,心裏都有那麽一點傲氣,他也不例外,即使他脾氣再好,骨子裏還是驕傲的。
他故意甩給她一個冷臉色,繼續裝作面色如常,只是他被她突然冒出來又說中他心聲的話吓了一跳,踩在煞車上的腳不小心加了點力,但很快就恢複正常,還好車速原本就像擠牙膏一樣,不然就糗大了。
只是時若翾現在是孕婦,禁不起一點小小的動靜,她突然面有菜色地看向裴辰逸,他以為她又要說什麽話來氣他,沒有正眼看她,卻在眼尾掃過她時不經意地看到了她的臉色,頓時吓得把車子停下來,剛好是塞車塞得動彈不得的時候。
他緊張地問:「妳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時若翾艱難地把話說出來:「我想吐……」話音剛落她就要吐出來了。
裴辰逸措手不及,來不及抽出置物櫃裏的塑料袋,時若翾一把拉開他的西裝外套,全部吐到他的衣服上了。
裴辰逸動都不敢動,頭皮發麻:「妳真的這麽恨我?」
回答他的是時若翾又一次嘔吐聲。
從那日起,時若翾的孕吐華麗地展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若翾幾乎都是抱着馬桶度日的,吐得天昏地暗、臉色蒼白,整個人病恹恹的,裴辰逸看得心疼不已,心裏已經先記上一筆,等孩子出生之後要好好懲罰他。
時若翾懷孕三個月,體重卻一直往下掉,瘦得像是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吹走,裴辰逸急得到處找人取經,連薛睿淵家裏的老管家也不放過。
薛家的老管家是個很有經驗的老人家,薛睿淵的父輩還有薛睿淵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她教裴辰逸熬雞湯替時若翾補一補身子。
難為裴辰逸一個生活大白癡,活了二十幾年從來都沒有做過飯,耐心地窩在廚房裏忍受一次又一次失敗的打擊,努力了兩天,幾乎把薛家廚房的材料用完了才弄出象樣的雞湯來,一煮好就趕緊拿回去向時若翾獻媚。
裴辰逸進門時,時若翾剛從浴室出來,又吐了個天昏地暗。
裴辰逸放下手上的東西,急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一把将她抱起,走進卧室把她輕放在床上。
他坐在床邊輕撫着她瘦了許多的臉,眉宇間的褶皺始終沒有散去。
「我拿了點雞湯回來,喝一點好不好?」語氣裏盡是心疼,他無法代替她受罪,只能這樣哄她。
「不喝。」時若翾閉着眼回答,吃下去待會又會吐出來,累死了,她一點也不想喝。
裴辰逸輕嘆:「妳瘦了好多,這麽辛苦,不然我們別生了?」
時若翾眼睛睜開一點點細縫:「啧,你瘋了啊?」
現在才說這些,之前不是還不讓我去把孩子拿掉?這句話時若翾沒說出口,因為她從眼睛的細縫裏看到裴辰逸擔憂的表情。
之前他們吵架的時候,她幾乎每天都找他碴,今天拆窗簾、明天收拾衣服,明裏暗裏告訴他她要離開,他就算心裏再不願意讓她走,也能掩蓋住自己的情緒,起碼沒那麽明顯。
現在看着他臉上毫無保留地寫着擔憂,她心裏覺得又是痛快又是酸澀,誰叫他之前要瞞着她,她看着他現在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心裏終于舒坦了,畢竟看見他這麽擔心的樣子,她還是會難過的。
「把湯拿來吧。」
「嗯。」她主動要求喝,裴辰逸是求之不得啊。
他迅速地把湯從保溫杯裏倒出來,端着碗走到她身邊遞給她:「溫的,不燙。」
時若翾接過湯,有點好奇地問他:「這從哪裏弄來的?挺香的。」
「我熬的。」他的語氣始終都是淡淡的,卻在看見她把碗裏的湯全喝完之後顯露出一絲愉悅。
時若翾把空碗遞給他,驚訝地說:「哇,你轉性了,怎麽突然對我這麽好啊?」
裴辰逸接過碗随手放在地上,表情又是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但其實他心裏是有點難過的,他知道她現在雖然跟他有說有笑的,但已經不像以前一樣對他完全信賴,她心裏面還是有根剌,即使她原諒了他,她還是記得那件事。
他沒有說什麽,神色淡淡地要她躺下再睡一會,幫她掖好被子。
時若翾看着他淡漠的表情,知道他心裏不舒服了。
裴辰逸俯着身還沒直起來,時若翾雙手放在他的臉頰使勁地揉搓:「欸,你一天到晚想這麽多累不累呀?真是的,我都沒跟你計較了,你還自己找自己麻煩,你怎麽這麽笨啊?」
裴辰逸也不嫌累,就一直維持這個姿勢不動,讓她揉到不揉為止。
他也跟着她躺上床,輕輕地納她入懷,抱着她柔柔地拍着:「我知道妳嘴上說不跟我計較,心裏還是生氣的,我說話不怎麽好聽,沒哄過女孩子,不會說女孩子喜歡聽的話。」
時若翾也不插嘴,靜靜地閉着眼睛聽他平靜地說着:「我記得那時候,妳很生氣地跟我說,我連一條退路都不留給妳,要是我沒有喜歡上妳,那妳要怎麽辦……」
裴辰逸像是把心裏的話當成枕邊故事一樣,哄着她睡覺:「我那時回答不可能,其實是真的不可能,那時候我沒有跟妳說,在那個雨夜裏,我第一次遇見妳的時候,我就記住妳的長相了,世界上有這麽多的女人,我就只記得住妳的臉。
妳是我的緣分,是早就注定好的,早就注定我會這麽喜歡妳,要是我早知道有一天我會這麽喜歡妳、這麽愛妳,那時候我大概就不會放手了,不管妳怎麽打我、砸我……所以嫁給我好不好?妳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會一直對妳很好的。」
能把求婚的話這麽平靜地說出來,這樣的人也算是世間少有的,這算是他第二次向她求婚吧,可是都第二次了,這個大男人還是像塊木頭一樣,沒有鑽戒、沒有鮮花、沒有單膝下跪,連語氣都很平靜,他就這樣自然地說出口,好像他們在一起原本就是非常自然的事,就像他說的,他們是早就注定好的。
難得時若翾這一次沒有找他碴,或許是他的計謀成功了吧,用擔憂的表情讓時若翾心軟,時若翾也不因此惱怒,甚至沒有挖苦他,罵他是塊木頭。
她沒有嫌棄他的求婚太過平凡,其實現在這樣她就已經很滿足了,她聽出了他話裏的真誠,感受着自己在他懷裏平靜的心情,她知道自己不會再覺得孤獨無助,從此刻起,她知道他将跟她悲歡同受、榮辱與共,其實她想要的不多,只願能和這樣的人厮守終生、白首不相離,便是她終生所願了。
「好。」她動了動,話才剛說完就睡着了。
她錯過了這個內斂至極、寵辱不驚,向來都是淡定自若的男人生平第一次紅了眼眶的情景。
他輕摟住她,手護在她的肚子上,當她再醒來時,她将是他的妻了。
【尾聲】
時若翾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肚子像是吹氣球一樣迅速大了起來。
到了八個月時,肚子大得像球一樣但四肢依然纖細,讓其他人看到都隐隐覺得心驚,怕她撐不住肚子的重量跌坐在地上。
裴辰逸之前擔心她太瘦了,現在則是怕她到時候沒辦法生出來,每天都拉着她去散步,順便走去超市買菜。
若是平常,時若翾都是願意跟着他出去的,但今天卻一反常态地說有點累,要裴辰逸一買完菜就直接回來,她就不出去了。
裴辰逸想着她昨晚腳抽筋,半夜驚醒也沒怎麽睡,大概是真的累了,就讓她躺一下,他獨自出門去買菜了。
自己一個人行動的速度比往常帶着時若翾要快很多,沒多久他就回來了。
關門時,他看見時若翾坐在沙發上,笑得一臉奸詐地看着他,他心裏覺得有點發毛,她找他碴變成了習慣,每天不欺負他一下就不心安。
昨天是要他大聲地在屋外對她唱情歌,哎,她都挺着這麽大的肚子了,還要他對她示愛,雖然有點尴尬但他一向都遷就着她,于是昨晚他們家收到了環保局的警告,說是別的住戶投訴他們太大聲了,今天大概又要來了吧。
「不是說累了?」
時若翾招手讓他過來,非常熱情地拍拍自己旁邊的座位讓他坐下:「本來是覺得累,但是我找到一樣東西讓我好興奮,然後我就睡不着了,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麽?」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眼睛裏的狡黠閃亮得讓他恍神,他下意識地問她:「是什麽?」
時若翾笑得像是偷腥的貓一樣,從背後揪出兩件白色和一件紅色的衣物:「這個,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你穿的衣服。」
阿伯吊嘎、純白沙灘褲、紅色子彈型內褲……裴辰逸突然腦中冒出危險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見耳邊傳來她的聲音:「我想再看你穿成那樣,突然好想念那時的你,你穿成第一次見到我時的模樣給我看好嗎?」
「好。」腦子還沒思考,嘴巴就已經說出來了。
時若翾垂着美豔的大眼,輕輕搖曳他的手臂:「老公,我想看你擦地板,你不是說你會擦地板嗎?別人都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好看,老公,你穿着這身衣服擦地板給我看好嗎?」
裴辰逸下颔收緊,僵硬了一下子,看着時若翾眼中滿懷期待,他硬着頭皮無奈地響應:「好。」
時若翾笑得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
裴辰逸依照自己往常擦地板的樣子,把布弄濕然後雙膝跪在地上,使勁地擦着大理石地板,身後還不斷傳來嬌嬌細細的聲音:「老公,你好性感啊。」
裴辰逸真想直接掩蓋掉她的聲音,她真行,越來越懂得要如何欺負他,等她把孩子生出來,看他怎麽收拾她。
「老公,你不是說要讓我看第一次遇見你時的樣子嗎?那時候你明明是全身濕透還露出內褲的。」
裴辰逸說不出話來了。
裴家小子出生時正好也是夏季。
生産當天,這個小子足足折騰了他媽媽老半天才順順利利地滾出來,嗓音凊脆地哇了一聲,讓裴辰逸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護士抱着洗幹淨的兒子過來時,裴辰逸正抓着躺在床上一臉倦意、臉色有點白的時若翾的手,滿是心疼地細細跟她說着話。
聽到護士的叫喚,他神色淡淡地斜眼看了看他兒子,冷冷淡淡地應了一聲:「嗯。」就讓護士抱走了。
可憐的兒子,當初被老爸記了太多筆帳,才出生就被他老爸嫌棄了,時若翾看着裴辰逸的冷淡模樣,縱容着他這麽任性的行為。
他從認識她、追求她開始,至今都沒跟她說過一句我愛妳,也沒跟她說過幾句情話,但她心裏清楚得很,這個男人真的愛慘她了。
大概她也是看清了他這點,才會甘心原諒他,甘心為他生小寶寶的吧。
還好時若翾懷孕的時候,薛家的老管家教給裴辰逸一些滋補的秘方,時若翾的身體相很快思就恢制複了作。
她原本就很纖細,生産之後身材都沒有走樣,而且皮膚似乎比以前更好了,她的臉色紅潤,身上還帶了點不同的韻味,真的是美豔不可方物。
「最近一切都還好吧?」薛睿淵抿了抿高腳杯內泛着琥珀色光芒的酒。
今天是裴家兒子出生剛滿一個月,裴辰逸因為不想讓時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