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窩邊草
嚴楊北覺得自己最近肯定是病了。
有時候只是跟人挨得太近,有時候則只是枯坐着,心跳自己就會莫名其妙地加快。
他豎起耳朵,天上沒有鷹,地上沒有猛獸,甚至連同類都沒有看到。
門輕輕地被推開了,一個纖細的身影閃了進來。嚴楊北不知為什麽就覺得口幹舌燥,腦海中倏忽冒出一個念頭。
又要被吻了嗎?
她說這種事情只能和一個人做,還要和自己喜歡的人。
他是喜歡奶奶的,但是奶奶說他還可以喜歡別人,甚至應該喜歡別人。
他親吻奶奶,曾青青看到過不只一次。但是,她還是會在半夜的時候悄悄握住他的手,悄悄親吻他。
她還在大白天當着大群人的面跟別的男人吻得難解難分。
她還說他是她的男朋友,帶他回家見父母——這在奶奶和維維分析起來,肯定就是深深地愛上了他。
愛這個詞太抽象了,但奶奶說的話他還是聽懂了。
可是曾青青居然否定了,從頭開始,全盤推翻。“男朋友”這個稱呼是用來騙人的,親吻是可以和很多人做并且即使做了也不會有什麽含義的。
總之,她就是不喜歡他。
楊一說他是弟弟,她們一起把他送回奶奶家,車子就直接絕塵而去。
曾青青連個電話都不再打來。甚至有時候他主動撥過去,也會很快被挂斷。嚴楊北想念捧着電話聽她唠唠叨叨說豆漿機怎麽用抽油煙機怎麽開的聲音。
他其實非常聰明,學得非常快,連小杜都誇他機靈,才一遍就能把他做過的步驟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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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似乎也并不是很難,無非就是站到凳子上剪下來一串葡萄,或者抱着老太太去衛生間……
曾青青身上帶着煙味,跟劉倫身上的煙味不同,還摻雜着洗發水沐浴露的香氣。
嚴楊北緊閉着眼睛,心跳卻砰砰砰砰的加快了。
就是這樣的感覺,有時候打電話也會有,他一遍遍撥着號碼的時候,曾青青始終不接電話的時候,心跳也就像現在一樣又快又響亮。
有時候還淩空懸着,甚至會有微微的絞痛。
嚴楊北感覺到她蹲了下來,床墊微微有一點下陷,但是他知道,她沒有爬上來。她爬上來的話,床應該下陷得更加明顯一點。
他覺察到她把臉貼近了,眼睛應該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擦擦臉,手指緊張地在被子下摩挲,那個預料中的吻卻遲遲沒有到來。
煙草味近在咫尺,他懷疑自己就是屏住呼吸也能聞到。
然後,她突然站了起來。
被發現在裝睡了?
被發現了?
心跳劇烈地跳動着,嚴楊北一動也不敢動,胸膛裏的心髒卻像是長出了長短腿,跌跌撞撞地瘋狂蹦跳。
她一定是發現了!
奶奶說女孩子最不喜歡不坦白的人,維維說适當的謊言也是不錯的,小杜說要見機行事……
曾青青的氣息越來越遠,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響,她走了出去。
心跳又一瞬間凝固了,然後再猛地顫動了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嚴楊北覺得胸口發悶,沒有親吻,沒有擁抱,沒有觸碰……
他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鼓足勇氣爬起來,蹑手蹑腳地走到門邊。
輕輕拉開門,客廳裏風聲凜凜。
曾青青這次意外的粗心,居然沒關窗戶沒拉窗簾,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腦袋像鴕鳥一樣埋進了沙發和被子中間。
嚴楊北走過去關好窗戶,拉上窗簾,也學着她的樣子走到沙發邊。沙發太窄,他便蹲坐在地上。
曾青青全身上下只有背脊露了點在被子外面,他拉着被角往上掀了掀,睡衣被被子蹭上去一些,露出了一段纖細的腰線。
他往後退了點,看清了她腰線的模樣。
白皙、柔軟,卻又堅韌。
他按在地毯上,慢慢湊過去,先是臉,然後是嘴唇——他不得不收回一只手,按住左邊的胸膛。
心跳太快了,整個人都差點顫抖起來。
他用嘴唇和舌頭輕輕地沿着她美好的腰線吻了下去,人的皮膚上沒有覆蓋毛發,還不如一只年幼的小兔子。
曾青青似乎是覺得癢,掙紮着想要翻身。他連忙收回手,規規矩矩地直起腰。
心跳還是那麽快,不,似乎更快了!
現在要是有人告訴他,心跳太快太用力的時候會直接像鷹一樣從胸口飛出來,破血肉而出,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她換了個睡姿,就又沒有動作了。
他又稍微後退了一些,借着室內昏暗到發黑的光纖觀察她。
曾青青的眼睛緊閉着,眼皮下的眼珠子卻在顫動,身體也微微抖動,眼角濕潤,臉頰上還有淚漬。
原來,她剛剛哭了。
嚴楊北是見過她哭的,大部分時候都不愛發出聲音,只有眼淚斷了線一樣往下掉。平時看着溫柔安靜的眼神在那種時候就異常尖銳,像是泡在血水裏的核桃,這種眼神他只在一些受傷的野獸身上看到。
哦,不對,還蹭在一只年邁的兔子身上看到。
那只兔子跟他同年出生,他忙着想辦法變成人,那只兔子就跟祖祖輩輩一樣,一起找母兔子交(和諧)配,再找母兔子交(和諧)配,山坡上起碼有幾十只幼兔是他的子女。
開始的時候,他還會驕傲地瞅着山坡跟嚴楊北炫耀他的子女。
然後,他突然就開始逐漸老去了。
那時候嚴楊北也還完全是只兔子的模樣,長長的前腿上全是毛茸茸的灰黑色細毛。同伴們大部分都沒熬過那個冬天,有些是被吃了,有些是因為年紀大了行動遲緩了,凍死在家門口,更多的則只是老死了而已。
只有他依舊四肢靈便,耳聰目明。
那個時候,自己便相信一定能成功了。
可兔子們的壽命那麽的短,他開始一批批地告別死亡的親友們。最開始是父母,然後是年邁的親戚,然後是兒時的玩伴、兄弟姊妹,甚至還有曾經主要提出要跟他交(和諧)配的圖兔子……接着,是兄弟姊妹的孩子,玩伴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他們像是山坡上成片瘋長的野花,開了敗敗了開,到最後他自己都數不清輩分,不知道那些老兔子、年輕兔子、小兔子應該喊他什麽稱呼了。
總之,肯定不是“小兔子”。
這邊是他抛棄族群身份的代價。
維維跟他解釋,這種情緒叫做寂寞,他站在人和動物的交界處,什麽都挨不上,必然要寂寞的。
而現在,看着曾青青滿臉淚痕的躺着,他覺得她也是寂寞的。
她跟人說話的時候總是那樣平靜,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好像什麽都無所謂。背着人,卻要告訴他,自己也花了很多年的心思,等了很多年,努力了很多年。
你有多舍不得奶奶,我就有多舍不得這個工作。
嚴楊北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漬,他當然舍不得奶奶。那些兔子一只只死去是因為沒有人長壽,可是奶奶……奶奶不也是人嗎?怎麽也像潮水一樣,才與自己重逢就要離開了?
死亡他一點兒都不陌生,但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他大部分情況也都無能為力罷了。
奶奶要死了,曾青青在夢裏哭。
嚴楊北蜷起膝蓋,把膝蓋頂在左胸上,整顆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
他什麽都做不了。
不知不覺,他似乎已經走太遠了。
千辛萬苦地變成人,千辛萬苦地找到那個喚自己“小兔子”的人,怎麽……怎麽還是跟她不一樣。
還有曾青青,他把她從山林裏背回到自己的家裏,又帶着她一起走出群山。那個時候她還會吻自己,說你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
她現在寧可夜裏哭,也不再說這樣類似的話了。
他扶着沙發爬起來,俯身抱住她,心口疼得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懷裏的曾青青被這樣一抱,迅速地醒了,先是手腳并用的掙紮,光(和諧)裸的腳掌用力地踹在他膝蓋上,手也勒住了他脖子。
嚴楊北更用力地抱住她,挨打倒是比自己枯坐着熬要好受很多。
身體疼比心髒疼好受多了。
曾青青一個扭打了一會,終于認出了他:“嚴楊北?”
他悶悶地“嗯”了一聲,再一次響起白天時候她回抱住那個男演員的樣子。他就可以,我卻不行?明明我才是……才是什麽,他又說不清了。
懷裏的曾青青卻不掙紮了,整個身體都放松了下來,呼哧呼哧喘了會氣,才問:“你怎麽了?外面打雷了。”
嚴楊北胡亂地應了一聲,舔了一下她的耳朵,“你親親我好不好?就想白天親那個男的一樣。”
他到底還是把這個非常介意的事情說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完畢,下周事情超多,應該不會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