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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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玄明從馬賽諸塞州步行去了疫情最為嚴重的紐約(美國的交通基本都癱瘓了),白天為火葬場背死屍為生,晚上便露宿在已經廢棄的地下鐵。玄明特意去背別人都不敢背的感染π病毒的死屍,他一連背了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大學、曼哈頓音樂學院教授死屍專場,他以為這樣,不消幾天,就會感染上π病毒。但是,事與願違,在紐約背了二個多月的死屍,除了有點腰酸背疼、腰肌勞損之外,什麽毛病沒有,甚至連感染π病毒的最初症狀咳嗽都沒有。他終于絕望了,也想通了,他不過是被π病毒遺忘了罷了,這并不能說明他的學術成績是抄襲的。他苦笑着搖搖頭,決定要好好活下去,帶着玄月回家。

當玄明背着行囊出現在安妮修道院那座小山腳下時,天空中正映在一輪火紅的圓月,一群飛行的大鳥在空中發出驚悚的怪叫聲,玄明有了不祥的預感,尤其是他看到修道院那扇常年緊閉的大門竟然是敞開時。他快步沖向寄宿生居住的二樓,一路上,蛛網橫陣,總是擋住他的路,他不停地用手拂去,直到在氣喘籲籲中竟然有淚水滴落下來。

慢慢走到玄月居住的床鋪,床上淩亂不堪,已經很久沒有人住的樣子,借助月光,他看到了玄月最喜歡的布娃娃——穿布裙的安妮公主,玄月竟然沒有随身帶走最愛的布娃娃,不祥的預感已然應驗。

玄明發瘋似的呼喊,“玄—月,玄—月!”在黑夜裏,他的呼喊聲傳出很遠,但除了引來遠處森林裏貓頭鷹“磔磔”的叫聲外,便是呼嘯着掠過森林的風聲。他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竟然在走廊上撞倒了一個人,他趕忙彎腰想扶起,擰開手電,卻發現那是愛麗莎院長的幹屍,愛麗莎院長那頂俏皮的帶着綠橄榄、一年四季都戴着的帽子已然供述了幹屍的身份。

前文說過,春藤和那個女人出現在昭關鎮時,幾乎無人關心,除了拐腳六外。确切地說,拐腳六是昭關鎮第一個發現春藤和那個女人的人,當時,應當還是晌午時分,拐腳六端出一盤硬邦邦的鹹魚和臘肉,再拎出一瓶六谷酒(昭關方言,玉米酒),有滋有味地三樓陽臺上吃喝起來。

拐腳六是讀過大學的,而且讀的大學是經過國家權威認證的,連美國的國家科學院也認證過一次,這一點,比昭關鎮那些自命不凡、自視清高的行吟詩人在學歷上要來歷清楚得多。那些行吟詩人,整日無所事事,在昭關街頭游走,詩歌的産量又極低,基本上只要熟讀一本《詩經》再交上一條煙錢的入會費便可成為行吟詩人協會的會員,具有了在昭關街頭随便游走、在協會的協議飯店免費吃喝的權利。拐腳六有心要加入協會,但他的學歷太過耀眼,而且取得的方式又名正言順,不由得不讓協會主席嫉妒,入會的事便不了了之。

關于拐腳六的出身與歷史,昭關人幾乎是一無所知。其實拐腳六就出生在離昭關鎮幾百裏遠的另一個鎮子上,而不是他一直宣揚的出生于江南的富庶之地,父母也都還健在,而不是他所說的父母雙亡、孑然一身,拐腳六只是單獨面對漂亮姑娘時才會說謊,其實他想對人家姑娘說的話是:別看我其貌不揚,其實我出身顯赫,江南富庶之地的富貴出身賦予我高貴的品質,只是我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我孤苦無依,在這個世上漂泊不定。頭一句話,拐腳六滿足姑娘的虛榮心,後一句話激發姑娘的同情心,用心可謂良苦,但往往收效甚微。

拐腳六的父母和昭關鎮的本色農民截然不同,他們對農活毫無興趣,只是幻想着有朝一日一個機會便可成就一生,所以,他們整天在外游蕩以尋找機會。工夫不負有心人,十幾年前到上海參加一個醫學科技革命項目,當試藥的志願者,每天的工作就是吃點藥,躺在床上 ,拿着不菲的報酬,過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長,一次他們喝醉了,走錯了病房,吃錯了藥,導致雙目失明(這藥是反向失明驗證藥)。這樣,失明的他們也就失去了試驗價值,被趕出了醫院。沒有人知道,這兩個瞎子是如何相互攙扶着走回鎮裏的,但是,他們一回到清河鎮,便聽說了拐腳六在江北的一個富庶鎮子有了像模像樣的事業。

而這時,從南太平洋大學肄業的拐腳六也回到了故鄉。其實,說是肄業也不準确,因為南太平洋大學倒閉了,如若不倒閉,拐腳六作為南太平洋大學有史以來最為優秀的學生獲得優秀畢業生的稱號并不是多難的事情。如同中國在100年後除了幾所尚有名望的大學外招生是每個位大學校長最為頭疼的頭等大事,南太平洋大學自一百年前建立開始便深受招不到學生的困擾,直到倒閉,這一問題也沒有得到解決。

南太平洋大學天不時、地不利,按理說,南太平洋大學至少也得建在馬六甲海峽的附近,即便不能建在海外,那也得和海外攀上點關系,即便是攀不上海外的關系,那也總不能建在南京城外廢棄的亞洲最大的養豬場上,只是把養豬場的辦公樓、飼料車間、豬圈稍加改造、悉數利用,如校長的辦公樓就是養豬廠的飼料大樓,學生的宿舍樓就是火腿廠車間。

拐腳六本名叫趙六,他在南太平洋大學學的是獸醫幹細胞學。100年後,人類基本上破譯了疾病和DNA密碼的關系,所以,胎兒尚在母腹之中,醫生便通過血檢發現胎兒可能存在疾病并迅速進行反疾病DNA編碼,這樣,癌症和阿爾茨海默症等等疾病基本上淡出了人類的視線。這樣,人類的普遍壽命提高到了120歲,據哈佛大學醫學院的一項研究表明,80%的人類活不到120歲,究其原因,是因為人類大多數是死于意外或是自殺。醫院和醫學院存在的必要性也大大降低,更不用說南太平洋大學了,拐腳六還未肄業便已經知道等待他的必定是失業,無論他是肄業或是畢業。

之所以不遠百裏來到昭關鎮,是因為趙六同學是受到愛情的蠱惑。在一次沿長江游蕩時(趙六并不認為這是一次游蕩,而是在為即将問世的《長江植物志》收集素材),趙六認識了昭關鎮的□□妙香,妙香那時也比趙六大不了幾歲,渾身洋溢着一種攝人心魄的香氣,豐腴的身子,白皙的皮膚,嬌媚的眼睛,他們也只是并肩站在長江邊上看着霧蒙蒙的江水一會兒,趙六便決定妙香就是他今生不渝的女人,自信的男人從來不問自己是不是女人至死不渝的選擇,趙六也是。趙六的自信不是沒有由來,堂堂的南太平洋大學肄業,并不是每一位在л病毒肆虐下的農村優秀青年都能獲得這樣的機會,而且,他還環有制藥救國的夢想,他一直夢想着要将人類的免疫能力提高到令人驚詫的極限,為些,他還在大學讀書時,就查閱了世界上前十名的醫學院的大量論文與書籍,也寫了大量的論文,不過這些論文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被室友拿去烤火了,趙六因此至少和這些室友三天沒有說話。

追随愛情而來的趙六到達昭關鎮後不禁為這所謂的愛情是否能終成正果而深感焦慮。在昭關鎮只呆了不到十天,趙六便發現和妙香密切交往的男人就不下三、四個,其中一個來往甚密的男人名叫阿樂,這家夥趙六尤其看不慣,明明沒有什麽學問,卻整天裝作一副博學大儒的模樣,明明也沒有那麽帥,卻要裝作貌比宋玉、潘安般的風神潇灑,還經常差一個叫小七的男孩給妙香送一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每次小七來,妙香都會留小七吃飯,還會摟着小七親個沒完。

而且,趙六還打聽到了,妙香未結婚之前便有個相好的,現在在美國當教授,好像還生了個女兒。趙六一度懷疑,小七是不是妙香的孩子,但最終他還是否定了,因為小七和妙香一點也不像,而且這孩子是有媽媽的。

盡管已經知道自己的愛情之路是多麽的艱辛坎坷,但趙六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他想總會有一天他的誠心會感動上蒼、感動妙香,他不在意妙香與其他男人生過孩子,也不計較妙香和阿樂這樣不入流的男人态度暧昧,只要妙香和往事道別,他就會原諒妙香的一切。

但是,自趙六到達昭關鎮之後,妙香始終沒有用正眼看他一眼,外人都能看出他對妙香的情意,只有妙香看不出來。妙香終究是他的這樣的信念也慢慢動搖了,特別是一次,他親眼看到阿樂賊頭賊腦鑽進妙香的閨房便再也沒有出來,而窗戶上正映着這對男女毫不遮掩的郎情妾意的燈影,他的心碎了。不得不說,阿樂真是趙六一生的敵人。把趙六變成拐腳六的還是阿樂,一個悶熱煩躁的夏夜,趙六輾轉反側睡不着,想到學業不成、事業不順、愛情受挫,更是長籲短嘆,不行,今晚無論如何得向妙香表白,哪怕是再次遭到拒絕也沒有什麽,無非是他慘淡人生中又一次微不足道的傷害罷了。

翻進妙香家的院子,進入二樓的陽臺,趙六聽到三樓有人在洗澡,他也聞到了洗發水的味道,不無暧昧的好奇心促使他要偷看妙香洗澡,既然得不到這個女人,那麽看看令他朝思暮想的她的身子并收藏進他夜夜翻閱的記憶深處也并無不當。站在一只年久失修、搖晃作響的椅子上根本看不清那個在水氣氤氲中的女子,只看見兩只雪白的大腿影影綽綽,趙六推了推眼鏡,後悔當年讀書太過勤奮。那個女子跳着挑逗的華爾茲舞步向趙六站立的窗臺移動,趙六的心跳得厲害,只見那個女子呼啦一聲解開了裹在身上的浴袍,“啊呀。”一聲慘叫,趙六便摔了下去。

當細密柔軟的胸毛上還有來不及擦不去水珠的阿樂把趙六扶起來時,趙六同學的名字已經變成了江湖人稱“拐腳六”。

在愛情道路上并不順遂的趙六并沒有就此沉淪下去,他似乎獲得了命運之神的某種補償。當2105年的最後一抹如血的夕陽在地平線上漸漸沉下去時,坐在昭關水庫源頭清溪河一座斷橋邊就着凜冽的西北風、自斟自飲了半瓶六谷酒的趙六瞪着一雙朦胧的醉眼看着漸至暗淡的殘陽,不禁脫口而出,“都他媽的什麽鬼地方?!簡直就是一個被現代文明遺忘的鬼地方,都22世紀了,一點現代文明的影子都沒有,除了與世隔絕,就是盛産這些殘花敗絮般的破爛貨,妙香也是!老子不玩了,老子明天就走,在這個鬼地方,老子顏面盡失,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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