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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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黃巢躺在只有稻草鋪就的床上,蓋着發出難聞氣味的破棉絮,凍得瑟瑟發抖,本來能容8個人的監室只有他一個人,他把其他床鋪上的破棉絮也拿過來蓋在身上,也還是冷得不行。
月光透過高高的小窗灑在床前,黃巢想起了父母、兒女、王柳、王員外那些勢利的親戚、肥馬豔服慶祝高中進士的世家子弟,不覺對這個無可救藥的世間感到一陣陣的失望與難以排解的虛無主義的荼毒。
正月十九早上,黃巢決定向現實低頭,他笑嘻嘻地和獄卒打着招呼,并暗示如果幫忙把他弄出獄,會奉上三兩紋銀酬謝,但獄卒說,“典獄長說了,你交贖金的通道已經關閉了,永遠地。”
中午時分,黃巢正盤腿坐在草鋪上在心裏默背《道德經》時,獄卒打開了牢房,“黃公子,你自由了。”
黃巢不露聲色,《道德經》背到哪兒了,又得從頭背誦了。
“黃公子看樣子是坐牢坐出了感情,快請吧。”
“你不說清楚,我如何出去?”
“黃公子,你有貴人相助,快走吧。”
盡管心裏疑惑,黃巢還是快步走出了監獄,心想得快點趕到長安城,好好溫書。在監獄的大門口,他見到了還披着他送的那件棉袍的小七,心裏便明白了大概。
“感謝小七救命之恩。”
“黃公子客氣,受公子恩惠良多,今日有所回報,公子不必感懷。”
“本想與你東籬把酒,卻是春闱在身,待到灞橋柳成蔭時,再與你痛飲一杯。”
“只是那兩大錠黃金也已無跡可尋。”
“罷了,本來那兩大錠黃金是想送給戶部與大理寺的主考官的,我想送也是沒有用的,索性不送也罷,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複來。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
“黃公子保重,我們灞橋相見。”
黃巢沒有想到的是,救他的是小七,而把他送進監獄的也是小七,而在這一送一救之間,他的兩大錠用來賄賂戶部與大理寺主考官的黃金便不見了,他春闱的命運已然注定了。
大雪節氣,地處長江北岸的昭關鎮并沒有下雪,甚至只有微微淡薄的寒意,這也難怪,自2210年後,夏天不像夏天,冬天也不像冬天,連昭關小學前校長也大呼“天人感應,天怒人怨。”。
大雪這天,小七第一次見到服藥後了玄月。那是她服藥後的第二天,她住在妙香家三樓的小卧室裏,她躺在床上,妙香和玄明圍着她,大家都笑吟吟地看她,看得她有點兒不好意思,臉上便飛出一朵嫣紅的霞,如春日午後晴朗下盛開的櫻花。
玄月嚷嚷着餓,妙香便笑笑地起身要給她做雞蛋挂面,一扭頭看到小七站在門口,便招呼小七進來。玄明也看到了小七,便起身拉着小七,對玄月說:“小七可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可是得好好謝謝人家啊。”然後他對小七說:“小七,你說說你去唐朝的故事,玄月也想聽呢。”
看着這個濃眉星眸、臉色緋紅如三月桃花、頭發柔順得如河底的水草一般、牙齒發出琥珀色光澤的女孩,小七垂下了頭。
“這的确沒有什麽好說的。”小七并不看玄月,說真的,他不想掃玄月的興,但的确是沒有什麽好說的,“我主要是來看看玄月好些了沒有,真的沒有什麽好說的……我不該欺騙黃巢,他不是一個壞人,他還送我棉袍,那兩大錠金子他本是送給戶部與大理寺的主考官的,唉……”
“小七哥哥,下次也帶我去看看黃巢,我們當面向他道歉,好不好?”玄月說。
“好吧,只是他的功名沒有了。”
“這也怨不得你。”玄明安慰小七,“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我現在可以說是全球最負盛名的黃巢研究專家,我可以說句負責任的話,即便黃巢帶着那兩大錠黃金,也是考不取進士的,因為我研究過全唐的戶部與大理寺的主考官,他們收受世家子弟的錢財可不是兩大錠黃金可以比拟的。”
“這樣講,不怪我啦。”小七露出歡欣的表情。
“那兩大錠黃金呢?”玄明問。
“交給羅剎鬼了,不過他看過之後,頃刻間便化為粉齑。
“哎,都是為了救玄月。”玄明感嘆道,“怎麽做,都是值得的。”
冬至還未到,玄月的病全好了。
玄明請拐腳六把還剩下的兩株還陽草栽培在玄家老宅二樓的一間玻璃房內,他想快速培育出還陽草,然後提煉了還陽草中對付π病毒的有效成份,申請專利,做臨床試驗,拿到藥品批文,獲得諾貝爾醫學獎,向著名醫藥公司授權使用專利,然後,便是躺在床上數數字(銀行存款數字)。
但這一套程序中,有個環節他不在行,非得請個專業人士不可,就是栽培和提煉環節。他在哈佛大學一開始研究的是幹細胞分子學,後來研究的是唐史,對醫藥學不是很在行,雖然他當年在昭關鎮也學過一段時間的獸醫,但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學習也已經來不及了,況且,在全球範圍內,還有很多的其他的潛在對手,時間很緊,時不我待。
雖然玄明也不想與拐腳六分享專利和由此可能積聚的巨額財富與無限榮光,但眼下,他有什麽辦法呢?作為南太平洋醫學院的高才生,拐腳六的專業知識沒得說,還冒着危險陪他進行那麽一段兇險無比的旅程,并獲得了拯救玄月生命的還陽草。如果為了利益就把拐腳六抛下,怕也是良心上過不去的。
有備無患,為了規範與約束拐腳六,或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玄明起草了一份《Agreement of cooperation》,拿給拐腳六看,他本以為這份行文流暢、辭采華美、邏輯缜密的英文合同會給拐腳六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卻沒有想到,拐腳六只是掃了一眼這份過于華麗的合同,從口袋裏掏出紅色鉛筆,修改了幾處文法方面的錯誤。
眼看着玄明的火氣馬上就要噴湧而出,哈佛大學客座教學養豐碩的傳統、授卓而不群的風範就要遭受羞辱,卻發現拐腳六的修改是如此精當絕倫,不由他不信服。玄明立即意識到:在昭關鎮這個小小的地界上,怕也是高手如雲、卧虎藏龍的,所以,他一反哈佛大學教授不容在學術造詣上受到指摘的舊俗,畢恭畢敬地說:“六先生,您的修改,才是這份協議的點睛之筆。”
既然拐腳六認定玄明與他的利益是一致的,那麽,也就沒有不好好合作的道理,而且,他還認為玄月的病能治好,他也是有功勞的,玄明總不至于為了利益連情意也不顧了吧。
依拐腳六在南太平洋醫學院學習醫藥學的經驗,從有效成分提取到申請專利或是獲得諾貝爾醫學獎,至少也得五年時間,這還是最快的速度,而且每一個方向都正确,每一個環節一點事兒也沒有耽誤。但是這五年,他要靠什麽來養活自己呢?
昭關鎮小學只有一名老師的配置已經不滿足人口的日益恢複性增長的需求。但這麽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自然是很難吸引優秀人才的,政府部門不得不把目光放在本地人才身上。
就在縣教育局準備與玄明接洽、想勸說他為了家鄉的教育事業,放下哈佛大學客座教授的架子,委屈一下到小學來當個校長時,昭關鎮小學的唯一老師也是前校長冬夜飲酒大醉,忘了熄滅爐火,造成一氧化碳中毒,中毒時間太長,人擡到醫院時,已經沒有了氣息。這樣一來,昭關鎮少了一名預言家,昭關鎮小學也沒有老師了,即便是玄明願意當校長,老師還是缺少了至少一名。
出乎意料,玄明願意擔任昭關鎮小學的校長,但有個條件,校長助理必須是拐腳六,這讓教育局的領導很為難,因為拐腳六只是從南太平洋醫學院肄業,沒有畢業證如何當孩子們的老師?但玄明不管,說如果拐腳六不來學校做老師,這個校長他就不當了,教育局領導只好特事特辦,很快便給安排好了。
自此,拐腳六便成了昭關鎮小學的老師,學生們都稱他為“六先生”。
從洛陽一路向西便是長安,筆直的一條官道。
以黃巢前幾次到長安城的經驗來說,這條路正常的速度是四天可到,如果快馬加鞭,或許三天也可以到,但馬吃不消。以正常的速度行進,到達長安城,他還可以休息半個月左右,這段時間,溫溫書,加強一下詩賦方面的功底。
前幾次科考,在詩賦方面他是吃了大虧的,和其他考生一起湊錢買的押題往往都押不中,背誦的詩詞歌賦又基本上用不上,在用典方面又不投巧,用的典故生搬硬套、火燒斧鑿痕跡十分明顯,有時連自己也無法卒讀,很難想象那些滿腹經綸、博覽群書的閱卷官看到他這樣的考卷時是如何的忍俊不禁、窘迫萬狀。
故而,黃巢認為若他在詩賦方面有所加強的話,這個科舉對他來說還是可以期待的。黃巢覺得他今天之所以有如此的頓悟是後知後覺的偶然靈光乍現,其實,很多人早就發現了他在詩賦方面的不足,但是他們或是出于某些陰晦不明的目的、或是出于嫉賢妒能的心理,或是出于某種難以言說的理由,就是不說,或是遮遮掩掩、含混其詞用一大堆的廢話來掩飾這一事實,比如他的老師,他的同窗,他的摯友,他的……他的夫人。
想到這,黃巢有些不寒而栗,在那麽多他認為親密的人當中,居然沒有一位真正的希望他能考上進士,這不能不說是對他三十多年人生的極大嘲諷與生活在這看似溫情的人世間極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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