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不可避免地,話題便聊到了昭關小學還有玄明、拐腳六的還陽草入藥項目。玄月說,“這十年,爸爸和六先生的還陽草項目并不順利,可謂是歷經磨難,但最後,在還陽草DNA萃取領域取得重大進展,還陽草入藥也拿到了批文,他們成立的昭關玄六生物制藥公司去年也順利上市了,只是,只是……”玄月哽咽着不能言語。
還是阿丙幫她接續了下文,“玄月的媽媽妙香嬸兩年前得到不知名的癌症,醫生說是混合癌,具有一切癌症的全部表征,不久,便撒手人寰,而玄六生物制藥的主打産品還陽草丸的主治項便是混合癌,治愈率可達99%。這個還陽草丸上市的時間太晚了……”
“你們有沒有發現……”小七環顧四周,“我們幾乎是一夜之意就長大成人了,按春藤的話來說,我們是失去童年的人,我們幾乎什麽也沒有經歷,便過去了十年。”
“阿兄說得對。”春藤接着說,“一覺醒來,我們發現自己長大了,親人變老了,老人去世了,這十年像是夢一樣,比夢還要虛幻,我只記得我到過長安,被裝在一個玻璃瓶裏,我還見過曲江宴的絢爛煙火和那些躊躇滿志的新科進士。”
“我也到過長安。”玄月說,“我在大明宮中還住過呢,那時,宮中的樂昌含笑開花了,花香清幽宜人如那朦胧的月色一般。”
“要是我有方法讓大家回到十年前,可好?”小七問,“這樣大家都不用再為失去童年而追悔了。死去的人可以再次活着,老去的人可以重新年青,長大的人可以回到童年。”
大家面面相觑,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最後都點了點頭。
星光下,當小七把那只裝有五彩小魚的小瓶打開木塞,将小魚從懸崖上倒進湖水時,原本星光閃耀的夏夜霎時變得烏雲密布、星辰無光,而後,下起了瓢潑大雨。
小七走在八月夜裏,卻凍得瑟瑟發抖。不一會兒,雨過天晴、星光重現。他看着自己褲腳,一副孩童的模樣,果然,時光回到了十年前。
當知了用斷斷續續的鳴唱來告別夕陽時,小七便已走在了昭關的街頭了。他從黑夜走到黎明,再從黎明走到黃昏,他一路的艱苦跋涉,只是為了看看別人是否和他一樣也回到了十年前。
當小七看到手捉一把西瓜刀、臉上沾染了粘稠發黑的西瓜汁并由此吸引了數只矮腳的蒼蠅上下飛舞的阿丙時,小七放下心來,他連同這個世界都回到了十年前。阿丙用黝黑的手臂擦了一下鼻涕,招呼小七來吃瓜,“來吃瓜吧,小七,沙瓤的!”說罷,阿丙用刀切開半個西瓜。
小七咽了口唾沫,“阿丙,我能不能帶兩瓣西瓜回家?”阿丙的奶奶聽見了,便說:“帶吧,帶吧,我當是誰家的孩子呀,原來是小七啊,你可是真有孝心啊,采玉可真是沒有白疼你,阿丙,給小七撿個好瓜。”說罷,她用手招在眼前看漸漸西沉的夕陽,“太陽都下山了,天氣怎麽還是這麽熱啊?明天要是再這麽熱可就好了,我家的西瓜可就好賣了。說起來也真是奇怪,我的身體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到家時,已經掌燈時分了,廚房裏飄出辣椒炒青豆的香氣,這種熟悉的味道讓小七感覺到了安适和溫暖。他走到廚房一看,炒菜的居然是春藤,他放下西瓜,便問:“怎麽是你炒菜,媽呢?”
春藤轉過身來,瞧一眼小七,沒好氣地說:“你還問呢?你一天不見人影,媽媽也找了你一整天,現在病倒了,你快去看看吧。”見小七不語,春藤又問:“阿兄,回到十年前,是你弄的吧?”小七望了她一眼,什麽也沒有說,便上樓了。
還沒有到三樓,便聽到采玉在屋裏喚他,“是小七嗎?你回來啦?”小七心想一頓責罰是免不了的,只得硬着頭皮進去,“是我回來了,媽。”剛進屋,小七便見采玉怒氣沖沖地起身,“你給我跪在踏板上,沒有我的準許,不得起來。”說完,采玉搖着蒲扇下樓了,哪有一點像是生病的樣子。
跪在踏板之上,小七又氣又累,眼淚在眼睛裏轉着圈兒,于黑暗處,悄無聲息,落下兩行。而八月的月光已經落在了踏板之上,月光如水,冷若秋霜。
雖說沒有蚊子的叨擾(由于基因改造技術,一代代的蚊子都已絕育,終于,蚊子在五年前在地球上滅絕了),但燥熱的八月夜也是不好過的,好在有清冷的月光相伴。
這月光,總是撫慰孤獨者流亡的靈魂,小七想起自己的身世,一顆來自仙女座已然記不得使命的種子,被人偶然拾得于荒野,便記得來人,記得今生,記得愛,不曾想,這愛也竟然是如此的淡薄,如此的無常,怎教人不失望?想到這,小七在八月煩熱的夜裏咽着淚、枕着月光沉沉睡去。
躺在床上,在黎明的鳥鳴中醒來,小七又看到了熟悉的畫面。八月的柿子樹有着碧綠又肥厚的葉子,這些葉子已經高過了二樓的陽臺,在葉子的掩映間露出些橙黃青綠的果子來,這些果子用油亮的果皮鎖住了水分和香氣,以至于蟲子和鴉雀都不來打它的主意。
八月的晨陽在雲層游移的間隙偶露泛黃的光,瞬時又暗淡下去,雲彩和光線的游戲也注定了八月的陰晴不定。
木然地瞧着鏡子裏那個有着烏溜溜大眼、淡抹的眉、精巧的鼻子的少女,春藤仿佛并不認得。她的思緒已然回到幾年前,那時,她跟随着一個路上認得的女子一同流浪,那個女子一身都是病,咳嗽起來,像是在拉一架漏氣的風箱,她們一同到達的昭關,那女子一到昭關便如同唐三藏天達天竺一樣如釋重負,還沒有來得及吃碗稀飯便死去了。
也就是在那時,春藤不止一次地想到死亡,這在她六歲的記憶裏也是不多見的事情。就在她不知道哪裏才是流浪的盡頭時,采玉收留了她,光光是憑這一點,春藤便是無限感激媽媽的。
不可言喻的是,春藤總是不快樂的。也許年少時,人總是容易憂愁的,這些憂愁總是找不到出處,而找不到出處本身也是讓人憂愁的。但春藤知道,她的憂愁是有明确出處的,玄月便是其一。玄月聰明、秀氣、家世顯赫,她幾乎可以說把所有女孩的夢想集于一身卻又炫耀無度,她那不像是炫耀的炫耀總是容易傷害春藤,她總是向春藤暗示春藤與小七并不存在的愛情終歸是流殇,仿佛良醫看到無可救藥的病人時判斷那般無比精當。
小七也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本不該有富含愛情的情愫,但春藤卻有,有時,這情愫淡薄得如春夜的下弦月,有時卻又像是六月連綿的梅雨,沒法言說,卻又無處不在。
陽光終于穿透了雲層的層層阻隔朗照下來,室內亮堂起來,媽媽已經幫春藤編好了麻花辮,這是一種構圖十分精巧缜密的發式,非心靈手巧的婦女只能望而卻步。但是,媽媽并不知道春藤的心思,她喜歡的發式是玄月的那種挽起來的公主頭,簡單飄逸,她不說出來,媽媽永遠也猜不透。
春藤起身時,于不經意間,一滴淚落到她的衣襟上。
不得不說,作為南太平洋醫學院的高才生,拐腳六的學術素養自不必說,搞起科研來也絲毫不含糊。還陽草入藥項目在拐腳六的運作之下峰回路轉,他借助DNA生物萃取儀對還陽草DN□□段進行了快速的複制,然後,他對這些DN□□段進行拼接,這種創造性的DNA嫁接技術的大膽運用讓還陽草入藥項目起死回生。
為此,拐腳六寫了三篇他自認為質量一般的論文不抱希望地随手投給了《Science》、《Nature》雜志。不曾想,不出一個月,這兩家雜志同時分別發表了這三篇論文,并為這三篇論文的翻譯權和彙編權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在國際學術委員會的斡旋之下,問題才得以解決(并沒有追究拐腳六一稿多投的法律責任)。
劍橋大學生物系和麻省理工學院生物學院順藤摸瓜,派專人費盡周折找到昭關小學。劍橋大學熱情地許諾優越的工作氛圍、舒适的生活環境、不菲的工資待遇。并且向拐腳六暗示如果他不嫌棄歐洲王室的那些漂亮公主們矯揉造作、愛慕虛榮的話,他們可以負責幫他入手一位真正的英國王室或是西班牙王室二手公主,他們指天發誓并以他們的信譽保證,絕對不會是三手公主。他們勸慰他說,這世上唯有二手公主最值得珍惜,一手公主刁蠻撒潑,三手公主破罐子破摔,只有二手公主既有相當的戀愛經驗,又對愛情沒有完全地失望透頂,既能識別男人的好歹,又能對好男人倍加憐惜。這一番話或許已經打動了拐腳六,尤其是實打實的英國王室二手公主這套說辭,但他想把還陽草入藥項目做完後帶着技術成果去劍橋大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