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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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年青時不學無術而學來的一點啞語,玄明開始了向往已久卻又艱難無比的與楓香之間的聊天。玄明告訴她,他來自于1400年後的長江北岸的昭關鎮,地球并不太平,來自仙女座和人馬座的外星智慧生物對太陽系虎視眈眈,說這些話時,他特意看看她的表情,發現她很認真地在聽,似乎也能聽得懂,他便接着說,他之所以要到唐朝來是有事情的,因為他愛的那個女人生病了,只有黃巢手上的一塊胭脂鹽可以救活,于是他就到曹州來找黃巢。

楓香打着手勢問他,誰?黃巢,進京趕考四次的落榜生,十年後唐史上的風雲人物,現在卻是曹州城一個販私鹽的販子。楓香似乎聽懂了。楓香告訴玄明,不是丹橘的阿爺賣了她們,而是阿爺死了,丹橘的大伯看她們吃閑飯,便勾結車隊領頭的把她們買到了曹州,一百兩紋銀,丹橘大伯五十兩,領頭的五十兩。

曾經有一位聖賢說過,多言和傲慢是人的兩大兇德。所以,玄明認為多言的女人是令人生厭的,更勿論多言又傲慢的女人。恰好,這兩在缺點楓香都沒有,她既是啞巴,自然口不能言,加上性格比較沉靜矜持,并不喜與人交流,時時會羞赧一笑以掩飾內心的真實想法。

玄明覺得和楓香聊天可以很好地把握距離上的遠近,有時遠一點便會感覺到疏離,繼而便會覺得冷漠,有時近一點,楓香便會低垂着眉。這種對距離恰到好處的把握讓兩人之間的聊天變得輕松又愉悅。直到曹州遙遙在望,當車隊的人傳下話來,說明天下午到達曹州城時,忽然間,兩人都緘默不語,仿佛聊過的那些話只能旅途中的應酬之作,說過了也便是說過了,不必當真。

“你們要到曹州城哪裏?”玄明問。

“王員外家。”楓香遲疑起來,“聽說是這樣的。”

“是黃巢的岳父家嗎?我記得我的書中是這麽寫的。”

楓香茫然地搖搖頭。

“也是。”玄明喟嘆道,“此時的黃巢只是偏安一隅的鹽販子。”他轉過頭問:“你想去王員外家嗎?”

楓香悵惘地看着窗外,“身世浮沉風飄絮,哪得奴兒來作主?”

“要不要我帶你去昭關?”話一出口,玄明便後悔了,帶她去昭關,妙香怎麽辦呢?他瞄了楓香一眼,她似乎并沒有聽見,他便覺得有些遺憾,誰又知楓香轉過臉來,烏溜溜的大眼睛認真地盯着他,點了點頭。

到達曹州城時,下起了小雨,雨下得纏綿且有愈下愈大之勢,把曹州城街道兩邊的桂花樹的葉子洗得湛綠清亮。在煙雨中,曹州城宛若玄明到過的江南。

玄明的心裏五味雜陳,分離在即,他看一眼楓香,她懷裏抱着還在酣睡中的丹橘,正低着頭侍弄這孩子,倏地,如有心靈感應般,她擡頭看他,在他們目光交彙的剎那,竟然心意相通。

縱身跳下車,在凄風冷雨中的曹州城,玄明有一種慷慨赴死的悲壯,他徑直走到領頭的面前,兩人站在店鋪外的長廊裏。

“掌櫃,我想帶那個女人和小孩走。”玄明用眼瞟了瞟那輛車。

領頭的“噗嗤”一聲,玄明心想這家夥一定是在心裏說“多情的種子到哪兒都會發芽的。”便說:“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兄弟,你要是只是想告訴我你會讀心術,那麽,請你走吧。”領頭的不耐煩地說,“你也不知道,那幫西域人把讀心術弄得泛濫成災,長安城的人十有八九都會讀心術。如果你拿不出一百兩銀子,請你不要浪費我時間。”

“我身上的銀子不夠,手上只有這麽多銅錢,你先拿着,不夠我以後再給,雙倍奉還。”說罷,玄明将裝銅錢的袋子遞了過去。

領頭的掂了掂袋子,“啪”地扔到了地上,“我說這位公子,你就不要戲弄我們了,我們還要趕着回長安呢。”

“你若是不答應,我就去官府那裏告你們,你們這是在販賣婦女兒童。”

“你唬我呢。”領頭的面露兇相,“我們可是實打實的生意人,我們手上可是有契約的,那個女人也在契約上摁了手印的,再說,我們在長安城也是有法律服務團隊的,《唐律疏議》我也是研讀過的。你不是要報官嗎?今天我心情好,免費送你去報官。”他招呼手下兩個粗壯的漢子,“給我狠狠地打。”

趴在街頭的雨水中,額前的血混在雨中向下流,玄明看到楓香抱着丹橘走在雨中,丹橘哭喊着朝他招手,楓香一步一回頭。

坐在一個小酒館靠窗的位置,玄明叫了一壺地瓜燒,點了一盤花生米和韭菜炒雞蛋,玄明問過店小二了,這是一套最經濟的借酒澆愁式吃法,只要三十文錢。

酒館的生意并不好,零星的幾個客人散坐于一隅,老板倒是仗義,拿起一壺上好的松子酒挨個敬。臨到玄明時,老板瞅瞅玄明,高聲嚷道:“小二,給這位客人添個菜,再加一壺松子酒,一副碗筷,算我的。”

玄明起身作揖,“晚生初來貴寶地,多有叨擾,無功不受祿,請老板不必客氣。”

“我看先生面相不俗,氣質非凡,鼻如膽懸,目若朗星,口似塗朱,牙排碎玉,真是三山得配,五岳相均,我也是愛才之人,先生不必推辭。”

兩人相見恨晚,推杯換盞間不覺雨也将歇。玄明便把這次曹州之行的經過向老板敘述了一遍,他本以為老板會被1400多年後的人類的到來驚駭萬分,沒有想到老板只是微微一笑。

“你說我們曹州這個地界兒也真是神奇,羅剎鬼來過,1400多年後的人類來過,外星人也來過,這都算不得什麽,只是黃巢這小子,你說十年後他就要殺進長安城,殺死幾百萬人?”

“史書上是這麽說的。”

“我要去報官,除掉黃巢,為民除害。”

“可是他現在也沒有叛逆,他是一個正經的鹽販子。”

“這倒也是。”老板深思道,“你不是說你遇到了人販子,他們販賣了楓香和丹橘,還打了你,你怎麽不去報官啊?我認識一個呂訟師,他可是曹州城通天的人物,看在我的面子上,給你打個八折。”

“可是我沒錢啊。”

“你不是還有五百文嗎?”說罷,老板把玄明的錢袋子扔到桌子上。

當搖着羽毛扇、着一身綢布長衫、胸前一縷黑中泛黃長髯在風中輕輕飄蕩的呂訟師一出現在曹州府衙時,玄明便認出了他。自然,他也認出了玄明,原因很簡單,玄明根本不像本地人。

呂訟師徑直走到玄明面前,并不搭話,攤開右手,玄明便把裝有五百文錢的布袋子遞了過去,呂訟師掂了掂,扔給跟随他的一個小童。

兩人便走向公堂,升堂後,一開始局勢對玄明一方還頗為有利,呂訟師聲情并茂、慷慨激昂地誦讀完訴狀後不免為自己的精彩發揮而自鳴得意。但當被告申請的證人也就是車隊領頭的出現後,形勢開始急轉直下,領頭的惡狠狠地瞪着呂訟師,呂訟師自然是認得這個臭名昭著的家夥,吓得是六神無主,小聲和玄明商議要退還代理費。

曹州知府一拍驚堂木,“你們在嘀嘀咕咕說些啥呢?”

“知府大人,我可不可以不代理這個案子?”

“呂——訟——師”曹州知府拖着長元音,“我說你也是個飽讀聖賢之書、熟讀國家律法之人,你可知《唐律疏議》對這種情形是如何處罰的?”

“當庭笞五十。”呂訟師臉上冒汗了,“知府大人,我訴狀上的陳述都是虛假的,查無實證,我請求撤回訴狀。”

曹州府大牢的采光、通風都很好,一點異味都沒有,還可以聞到夥房炒菜的香氣。五月連綿不絕的流雲在天上走,在走與不走的間隙漏出些暧昧不明的陽光,玄明躺在稻草鋪就的床鋪上,看着窗外的那一小片天空,憂心如焚。

大白天的,躺在鋪有散發着秋天陽光香味的稻草的床鋪上發呆也頗是無味,玄明憂心忡忡,如果一個月之內他再不帶着那塊胭脂鹽回去,恐怕妙香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術了,但他現在身陷囹圄、動彈不得,能否出去也未可知,更何談回到昭關、拯救妙香?這如何教他不惆悵憂思?正長籲短嘆之際,忽聞得隔壁床鋪有人發出不滿的聲音,他這才想起已是處于曹州府監獄,而他所在的監室是兩人間。

“為何喟嘆?可有冤屈?”那個身着白色長衫、面色蒼黑、盤腿坐着、手捧一本線裝書的中年漢子問道,那本線裝書封面文字古拙,一看便是殷商時間的甲骨文僞造的範本——《孫子兵法》。

玄明暗自思忖:能在獄中若無其事地翻看《孫子兵法》确非等閑之輩,切不可以小觑。“小弟江南東道廬州人玄明,初來貴地,不曾想為奸人所害,锒铛入獄,正憂思凝愁間感嘆萬千,打擾兄臺研讀《孫子兵法》,還請兄弟多多包涵。”

既然能識得甲骨文,定然是個讀書人,想到這,中年漢子便朗聲問:“兄弟是從長安來的吧。”

玄明吃了一驚,點點頭,“兄臺怎知?”

“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而且,在曹州城我黃巢不認識的人大多是京城來的,說說你從京城到我們曹州這樣一個偏安一隅的小城做甚?”

“你就是黃巢?”

那個面色蒼黑的漢子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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