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501的租客,嘉南的財神爺

會所旁邊是個公園,隔着兩排高聳的杉樹,嘉南聽見那邊熱鬧的笑聲和沸騰的音樂,有群年輕男女在搞聚會。

風一吹,送來孜然和烤肉香。

蘇薔的男友就在那堆人裏頭,她找到目标,一瘸一拐地過去了。

司機按魏春生的吩咐,這趟要接的目标人物是嘉南,崴了腳的蘇薔現下沒用處,無所謂她去哪裏。

嘉南在司機的帶領下,進了會所。

穿過大廳、檐廊,拐入一棟矮樓,裏面有個小型劇場。後臺化妝間裏擠得滿滿當當,全是魏春生帶來的女學生。

嘉南來得最晚。

她推門進去,其他人已經畫好了妝,一切準備妥當。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小聲聊着天。

見嘉南進來,也沒有多大反應。

大家彼此相熟,但關系不遠不近。

排的幾支舞裏,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差別不大,靈活應變,所以誰缺席了都問題不大。

兩個化妝師是魏春生特地請的,化妝技術特別好,開價也高,魏春生在這方面絲毫不吝啬。

畢竟他花出去的錢最後都會翻好多倍賺回來。

演出服和舞鞋有現成的,不需要嘉南自己準備。

化妝師最後給嘉南臉上輕掃了層散粉定妝,提醒她:“該換衣服了。”

嘉南抱着舞裙進了另一間空房。

室內暖氣足,她剝雞蛋殼一樣層層把自己解救出來,換上舞裙。後背拉鏈還沒完全拉上,外面傳來推門的動靜。

嘉南警覺地豎起耳朵,心跳停了一秒。

門沒被打開,她打了反鎖。

是魏春生的聲音:“誰在裏面?”

嘉南把裙子拉鏈拉好,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才去開門,“魏先生。”

魏春生中等身量,西裝革履,鼻梁上架副無框眼鏡,相貌端正斯文,有幾分書卷氣。難得人到中年,飯局不斷,襯衫底下一點啤酒肚的跡象也沒有。

他是窮苦人家出生,當年能夠入贅富甲一方的柳家,把柳曦月娶到手,據說這張臉功不可沒。

魏春生擡腕看手上的名表,不明所以地說:“現在都快七點半了。”

嘉南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果然又聽見他說:“大家都七點前到的,只有你遲到了。”

嘉南瘦得凸起的肩胛骨貼在牆上,寒意侵襲,她冷得打了個噤,再次強調:“我的手機沒電關機了,沒有收到消息。”

“是嗎?”魏春生依舊很好說話的樣子,“那這次就算了。”

話鋒一轉,又說:“待會兒你自罰三杯吧。”

嘉南:“我還沒有成年。”

魏春生扯動着嘴角的皮肉笑了笑,“只是葡萄酒。”

“這是今晚的演出費……”魏春生遞給嘉南一個薄信封。

魏春生的慣例,表演前先結賬,從不拖欠,有學生說他大方。

因此也有自願跟着他赴局的。

看客們入場,談笑風生。

演員們登臺,十七八歲的少女輕盈,優美,旋轉的舞步讓她們像春天裏簇簇綻放的花盛開在樂曲中。

兩支舞,将近四十分鐘。

表演退場後,大家感到精疲力竭,在後臺休息,見魏春生的過來又迅速收斂了疲累的神情。

“大家辛苦了,跟我過去吃點東西。”說着便把人往包廂帶,他回頭看了眼角落裏的嘉南。

他這一晚格外關注她。

嘉南混在女孩堆裏,木然跟着上前,她知道魏春生還有三杯酒等着她。

但她沒想到,那三杯酒不在飯桌上,在籠子裏。

不知是哪位貴客帶來的寵物,一條通體漆黑、約有三指粗的蛇,盤踞在金碧輝煌的籠中。

它醒着,正緩慢蠕動,身上泛着光澤的鱗片像堅硬的铠甲。

籠子不大,有些低矮,堪堪裝下它。

因而多出來的三只酒杯被擠在角落裏。

嘉南需要打開籠門,伸手進去拿,空間逼仄,稍有不慎就會碰到它。

一屋子男男女女,年輕的,年長的,身居高位的,被人踩的,喝酒的,敬酒的,濃墨重彩的浮世繪在燈光下鋪展。

畫卷上的所有人此刻目光彙聚在籠中的蛇和穿舞裙的少女身上。

獵奇,刺激,吸人眼球。

他們等待少女把手伸進籠中的剎那,想看她的眼淚,想看蛇吐紅信,想看平靜崩裂後爆發出尖叫。

嘉南站在籠子前,回頭看了一眼。

視線準确無誤地找到了人群中的魏春生。

他在等嘉南的情緒決堤,低頭認錯,他不信她不怕。

魏春生戲弄她,侮辱她,試探她的底線。因為在這麽多女學生裏,嘉南最不可控,最難琢磨。

總要給她個教訓。

可她真敢把手伸進去,勾到了籠子裏的酒杯,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蛇身。嘉南腦子麻了一瞬,動作卻極快。

蛇沒有發怒,它不介意人的觸碰。

如它的主人所說,性格很溫和。

虛驚一場。

嘉南取出三只杯子,滿手濕濡,不知是杯中灑出來的葡萄酒還是冷汗。她唇色慘白,被口紅遮掩着看不出來。

頭頂的光讓人眩暈。

舞團裏的一個女生抓拍了方才的驚險畫面,把照片發到了微信群。

那是她們幾個關系好的舞蹈生組建的小群。

@蘇薔:“你今晚沒來,錯過好戲了。魏校長真會玩。”

面前的啤酒又開了一打,撬掉瓶蓋後金黃色泡沫飛濺,蘇薔笑着往男友胡鑫身後一藏,明豔的紅唇中吐出笑:“真不能再喝了,再喝老娘要站不穩了。”

胡鑫左邊有個人搭話,一起灌蘇薔:“酒是神仙水,喝了能解憂,多喝點才好。”

這人身材瘦小,留着齊肩的頭發和小撮山羊胡子。

他名字有意思,姓師名仁,叫師仁,跟“詩人”同一個音。

外號就叫“詩人”,平常說話拿腔捏調,宣稱自己喜歡研究樂器,愛吹簫,鑽研那些朋友們一聽就哄笑的淫詞豔曲。

他天天喝酒,摟着不同的女孩談情說愛,得意道:“我這叫夜夜笙歌。”

胡鑫指指杉樹後的挽月會所,“你這是虛的,那裏頭才是真的——錢堆出來的夜夜笙歌。”

師仁親了下攬着的女伴,膩在對方身上說:“他們在銷金窟,我也有芙蓉帳,同樣都是度春宵,差不了多少嘛。”

蘇薔翻了個白眼,嘀咕了句“油膩”,師仁沒聽到,頭枕在女伴的胳膊上,跟周圍的纨绔們普及:“這叫‘碧玉枕’。”

手指摸到女伴鮮豔的唇,“這叫櫻桃關。”

再摸到她削瘦的鎖骨,“這叫金魚窩。”

一群人聽得拍手叫絕。

右手邊有桌打牌的,也往這邊看了兩眼。

蘇薔手機震動,見小群裏有人@她,點進去看,放大了那張照片。

她看到了嘉南。

穿着漂亮舞裙的嘉南,站在鐵籠前,跟盤踞的黑蛇對峙。

白的纖細修長的手臂,黑的粗壯的蛇身。沖突感強烈,一種無聲的對峙。

胡鑫湊近蘇薔的手機,被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問:“這女的誰啊?哪兒來的圖?”

“你又不認識。”蘇薔正要收起手機,被師仁一把奪過。

師仁喝得醉眼迷蒙,對照片裏的女孩指指點點,還揚着手機四處展示:“瞧瞧,瞧瞧,這才是頂級的櫻桃關、金魚窩……”

他正說笑着,毫無防備,手機被人給一把掀了。

這一下來得太突然,在場誰都沒反應過來。

只見手機在半空猛地劃了道長長的抛物線,砸進旁邊的人工湖裏,入水的瞬間,發出沉悶的輕響。

師仁醉醺醺的身體不穩,被那股力道帶着從小馬紮上摔倒,愣愣坐在地上,半晌忘了爬起來。

“縱哥,咋、咋地了?”師仁酒醒了,緊張到嘴裏蹦方言。

掀他手機的人是個面相不善的年輕人,煙叼在嘴裏,飄起的煙圈輕紗一樣漫過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眉骨,眼尾是狹長的,微微上挑,眼睛不帶什麽情緒地往盯着師仁。

叫師仁心裏發毛。

師仁沒明白這場無妄之災怎麽來的。

他摟着小美人喝醉,陳縱在左邊跟人玩橋牌,附近還有搞燒烤的,唱歌的,同一片草地,大家原本相安無事。

怎麽就突然翻臉了?

“縱哥……”師仁又要求饒。

陳縱的眼神變得兇狠,手裏的撲克牌抽在師仁嘴上,聲音清脆,一下接一下。

全場寂靜。

鴉雀無聲。

躁動的音樂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所有人目睹着這場沒有緣由的發難。

師仁的嘴被抽腫了,疼得眼冒淚花。

但他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再給他兩雙手也打不過面前這瘋子。

只要他發出一點聲音,撲克牌的力道就變大,徹底堵住他所有的話。

陳縱似乎極讨厭他這張嘴。

蘇薔因為場上的氣氛而心弦緊繃,視線卻又不受控制地被陳縱吸引。

她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那是她的手機!

飛出去的是她的手機!!!

但她沒敢冒然喊出聲,咆哮全埋在喉嚨裏。

嘉南站在會所二樓的窗口往下看,夜色并不那麽深,杉樹林後的景象隐約可見。那群人的聚會還沒有散場,不知怎麽,氣氛不太對。

好像誰跟誰起了争執。

嘉南聽不清,目光卻遙遙跟一個人相撞。

她微愣,第一反應是去看手機上的時間,八點半,她得快點兒回家了。

魏春生暫且放在一邊,至少今晚這關熬過去了。

嘉南快步離開會所,在路邊攔出租車,抵達打碗巷。車費太貴了,付錢的時候肉疼,但沒辦法,誰讓她趕時間。

巷子窄,彎彎曲曲,兩旁的家家戶戶門口堆着雜物,螢火般的燈光從窗縫中溢出,嘉南步子有些快。

身後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她穿過竹竿上晾着的大牡丹花床單,進了面前的矮舊樓房,身後的腳步像影子,跟随她從一樓到五樓。

人和影子都在501門口停下。

嘉南掏鑰匙,開門,按亮手機一看。

8:59。

她伸手摸到牆壁上的開關,室內燈亮了,她暴露在光明中,身後的影子變回人形,變成了一個少年人的模樣。

他個頭很高,穿一身黑,外套上染着淡淡的煙草味。進了屋就踩在門墊上換鞋,沒跟嘉南說話,徑直走去自己房間。

“我沒遲到。”嘉南在他身後說,“剛到九點。”

他本來就不愛搭理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是如此,冷淡地“嗯”了聲,關上了房門。

嘉南也不介意。

因為他是陳縱,501唯一的租客。

她的財神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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