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修) “怕我心情不好,不交……

陳縱挂了電話,從僻靜的另一端走回籃球場,重回了熱鬧中心。

場上有人把球扔給他,他揚手接住,加入到隊伍中,運球朝籃框沖去。

夜裏有風,籃球場四周的雜樹和灌木飒飒作響。球場上的氣勢卻可蓋過風聲。

在這兒打球不太講規矩,身體碰撞,阻攔與突圍,各憑本事。

去年陳縱剛來打碗巷時,看人打了一場,他自己再上,迅速接受了這裏的生存法則。

他像是一夜之間憑空出現在了打碗巷,從此在這一帶游蕩,文的武的都玩,鬥雞走犬,消磨時間,沒人知道他究竟什麽來頭。

也有人找過他麻煩,想試探他底細,結果全被拳頭砸回去了。

他似乎一點也不怕麻煩。

到現在,除了偶爾有不長眼的撞上來,已經沒人敢給他使絆子了。

而他還留在打碗巷,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打算把這輩子都耗在這個破地方。

球打完了,一個個大汗淋漓的。

陳縱坐在水泥臺階上支起兩條腿,垂頭盯着地面,頭上罩着條毛巾,視野被遮蔽,只有悶悶的喘氣聲傳出。

黑皮覺得他打完電話回來就不對勁,像心裏憋着火。至于為了什麽事,黑皮不好問,問了也不見得陳縱會說。

于是生硬地将話題拐了個彎:“阿縱,給你的餃子吃了沒?”

陳縱扒拉下毛巾,“給別人了。”

“誰?”

“房東。”

黑皮腦立即補出一個穿大紅色緊身羽絨服的中老年婦女形象,發福微胖,熱情,脾氣性格好,平常對租客多有照料,不然以陳縱老死不跟人往來的性格,怎麽可能把餃子送人。

“你見過她。”陳縱說。

這下黑皮更困惑了。

陳縱站起來,“先走了。”

黑皮想起件事,追上去,“你不是讓我多盯着點文化宮那邊嗎,他們現在在招保安。”

黑皮掏出手機點了幾下,打開洛陵本地的一個招聘小網站,上面彈出一條招聘信息。

“現在那邊亂得很,名聲也不太好,之前的保安就是出了事被辭退的。”黑皮說。

陳縱直接打了招聘廣告上的聯系電話,對面告知他還需得等到下星期,因為負責人魏先生出差沒有回來。

“阿縱,”黑皮說,“你到底想幹嘛?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麽對文化宮的事這麽上心。”

陳縱說:“我自己都想不通。”

陳縱回去的路上買了包煙,從商店出來,被風一吹,身上熱氣漸漸散了,方才還汗流浃背,這會兒才覺得冷。

到了樓下,擡頭看窗戶,501亮着燈,嘉南比他先回。

即便知道屋裏頭有人了,他還是去了趟天臺。

五樓往上再走一段樓梯,就能看見一扇生鏽的鐵門,推開時“吱呀”響,聲音尖銳。

天臺上堆了許多廢棄的木材和亂七八糟的雜物。

東邊牆角有棵桂花樹,枝桠枯瘦,葉子發黃,看着像沒人料理的。樹下有一小塊菜地,種了些蔥和青菜,長勢也不好,蔫頭耷腦。

陳縱借着月光在爛花盆底下找到了備用鑰匙,打開門,廚房裏有動靜,嘉南在煮餃子。

她腰上系着條超市買菜送的圍裙,右手拿湯勺,聽見門鎖擰開的聲音轉過頭來,一眼就看到了陳縱。

鍋裏的水快要沸了,廚房窗玻璃上蒙了層白霧。

嘉南想到餃子是對方給的,處于禮貌,象征性地詢問:“你吃餃子嗎?”

她內心篤定陳縱會拒絕,沒料到他居然點頭說要。

等陳縱洗完澡出來,嘉南的餃子也煮好了。

兩人在同一張飯桌上吃東西,這是頭一次。

兩個大碗,熱氣騰騰。

陳縱碗裏是滿的,嘉南給他下了三十個。她自己碗裏,全是湯,上面浮着零星幾個。

嘉南向來不喜歡和人同桌吃東西,怕對方投來異樣的目光。但陳縱自始至終就沒有關注過她這邊,他只顧着埋頭吃,胃口很好的樣子,讓嘉南覺得自在了不少。

陳縱打完球是真餓了,連湯帶餃子全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的好食欲影響,嘉南覺得水餃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不禁出聲問:“這些水餃是在哪裏買的?”

她想再去買點兒回來。

“朋友自己做的。”

“哦。”嘉南想,原來是買不到的。

嘉南這一頓吃得很舒服,冷夜裏的熱湯帶給人一種熨帖感,胃是暖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天氣晴朗的夜晚,春天的月亮散落在陽臺,像透明的蛋清流淌進屋裏。

陳縱背對着窗外,背影被敷上一層薄薄的膜,眉眼仿佛收斂了戾氣,變得親切平和起來。

嘉南靠着椅背,或許身體舒适了,人的大腦放空,說話不怎麽過腦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你今天……是不是不太高興?打電話的時候。”

陳縱吃完最後一口,扯過紙巾潦草擦嘴,否認道:“沒。”

嘉南:“總感覺你那會兒生氣了。”

這話如果換一個人、換一種語氣說,很容易變得親昵,像是關系比較密切的兩個人之間才會發生的對話。

但嘉南不同,她聲音是平直的,神情是冷淡的,清秀的臉龐在泛黃的燈光下像陳列在恒溫展覽櫃中的珍貴瓷器。

隔着玻璃,生不出任何旖旎的氛圍。

陳縱坐着沒動,“問這個做什麽?”

他将手中的廢紙巾團了團,抛進茶幾旁的垃圾桶,“你關心我生沒生氣?

“怎麽,怕我心情不好,不交房租?”

還真被他說中了。

在嘉南這裏,他是頭號財神爺。嘉南自然希望他心情舒暢,這樣她收租就會更順利。

“不會欠你房租的。”陳縱說。

“我知道。”嘉南說。

她知道他不會。

她想着該怎麽結束今晚這場對話時,陳縱破天荒地問她:“你每天晚上都去練舞嗎?”

去年陳縱租房前,嘉南就坦言自己是舞蹈生,不會經常待在家裏礙事,出門練舞的時間居多。

嘉南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

或許是因為他問得極其自然,嘉南也沒感覺到越矩,如實告訴他:“每周有訓練任務,我白天去學校上課,就只能晚上去打卡。規定了工作日要練滿十小時,如果有一天沒去,第二天就要練得更晚,才能湊夠時常。”

所以她幾乎都是晚上回家。

舞團裏大家的情況都不一樣,有的是早早辍學了,白天就在訓練,時長自然夠。有的晚上訓練,家裏人到點過來接。

嘉南不屬于她們當中的任意一種。

“怎麽了嗎?”嘉南問。

“沒什麽。”陳縱剛才似乎只是心血來潮,不經意提了一嘴。

總不能說他故意沒帶鑰匙,好讓房東早點回來開門,文化宮不太平,待太晚了危險,容易出事。

他沒立場說這些話,自己都覺突兀。

陳縱扪心自問,猜不透他怎麽就操起了這份閑心。

是因為兩人的外婆相熟,顧念着那一丁點兒舊情分,還是看她一個小姑娘獨自生活不容易,想起自己在異國他鄉也曾有過這樣一段艱難時光,抑或是每次看見垃圾桶裏多出來的藥盒,一瞬間泛起莫名的情緒?

他這樣的人,居然還有恻隐之心,真稀奇。

陳縱把備用鑰匙還給嘉南,“收起來,別放在天臺上了。”

嘉南:“可是你如果又忘記……”

“我以後會記得帶鑰匙出門的。”陳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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