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去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花

中午, 在游樂場中央的餐廳聚餐,嘉南再看到孫汝敏,她脖子上挂着的相機不見了。

餐廳內一切自助, 火鍋、烤肉皆有。嘉南繞開甜品區,找到了薏米紅豆粥,舀了半碗。

7班的人集中在餐廳一樓, 大家都穿着統一的班服, 比較好辨認。

陳縱離他們不遠。二樓有部分流線型的設計, 周圍都是透明的玻璃圍欄, 坐在靠邊的位置,可清晰看見一樓大廳的情況。

嘉南與陳縱對視, 兩人一個在樓下, 一個在樓上。

嘉南喝完粥, 問臨桌的李思:“班長,待會還要集合嗎?”

“應該不用。”李思說,“你就吃飽了?”

“嗯,我出去玩了。”

嘉南朝樓上的陳縱比了個OK的手勢, 兩人默契地在餐廳門口會合。“知道我們這樣像什麽嗎?”陳縱問。

上次在塢瞿也是這樣,嘉南避開同學, 溜出去與他見面,兩人單獨行動。

“像偷/情。”陳縱自問自答。

頭頂樹梢上傳來幾聲短促鳥鳴, 太陽冒頭了, 日光落在嘉南臉上, 她耳朵燒起來, 悄然染上一層薄薄的粉色。

“那就偷吧。”她說。

陳縱笑笑,牽起她的手,走進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人群裏。

“接下來你想玩什麽?”陳縱問。

嘉南想了想, 說:“鬼屋,我從來沒去過鬼屋。”這是她從小到大從未體驗過的游樂場項目。

因為有陳縱在,她才想要試試看。

他們來到鬼學校門口。

外面春光明媚,門內漆黑,兩條布門簾後似有飕飕涼風襲人,偶爾傳來幾聲空曠回音。

排在嘉南面前的是一對年輕情侶,戴着同款的兔耳朵,兩人幾乎抱在一起。

旁邊還有父子組合,男孩年紀還很小,站在父親身邊,看上去卻十分鎮靜膽大,迫不及待地朝裏張望。

陳縱問嘉南怕不怕,嘉南說還好,只是握緊了陳縱的手。

他們被戴上眼罩,走過一段狹窄長廊後,進入密閉的房間。

大屏幕開始播放故事背景。

房間裏光線昏暗,詭異的自帶驚悚效果的背影音樂非常嘈雜。

嘉南摘掉眼罩後,時不時閉眼,故意不去看屏幕上的畫面,唯一記得的是進場前工作人員告知的,裏面安排有八位真人npc。

即便嘉南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安慰自己都是假的,一旦進入恐怖陰森的環境中,還是會覺得害怕。

進入鬼學校的食堂後,廚房裏響起清晰的剁肉聲。

菜刀砍斷骨頭,砸在砧板上,一聲接一聲。

率先進入後廚的那對情侶發出尖叫,舉刀的屠夫追了出來,身前的圍裙上粘着紅色肉醬和不明液體。

玩家們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逃竄。

陳縱将嘉南拉入餐桌底下,兩人蹲着。

嘉南仿佛忘記了呼吸,心跳如鼓,死死盯着屠夫靠近的腳步。陳縱摸到她手心的冷汗。

等屠夫離開,嘉南從桌底鑽出來,窘迫在衣服上蹭了蹭泛潮的手掌,看向陳縱。

怕陳縱笑她又菜又愛玩。

好在陳縱并沒有半點要嘲笑她的意思,仰着頭在看牆上的字報。

一會兒功夫,玩家們被沖散了。嘉南和陳縱離開食堂,跟着路标提示往上走。

鬼學校布局奇怪,食堂樓上居然是一排寝室。

寝室的門刷成了幽深的綠色,裏面的布置像停屍間,四五層的鐵架床密密麻麻挨着。

上下鋪之間的間距太小,顯得壓抑,堪堪能夠容納下一個人,每張床上都蓋着白布。

陳縱連着掀開兩條白布,底下躺着的都是人體模特,頂着誇張的大眼睛和卷翹睫毛,咧嘴,朝人笑。

嘉南看得心裏重重的一跳。

世界突然變得安靜,渲染氣氛的音樂仿佛被遠遠隔開了。

陳縱從口袋裏掏出一副降噪耳機,塞進她耳朵。

恐怖指數直線下降。

陳縱手指在耳機上又點了點,嘉南耳邊響起了充滿活力的聲音:“第三套全國中學生廣播體操,舞動青春,現在開始……”

“伸展運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

鬼屋恐怖指數瞬間降至為零。

真人npc從床底下爬出來,指甲刮蹭着地板,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嘉南聽不見,便也沒有多大的反應了。随着耳機裏不斷重複的“五六七八”,她走路甚至都變得有節奏起來。

後半程嘉南沒有摘耳機,直到從鬼學校出去。

在門口又遇見了那對父子,他們是中途就被工作人員接出來的,小男孩被吓哭了,撲在父親肩頭發脾氣。

“一點都不吓人。”嘉南故意對陳縱說。

眼睫上挂着淚的小男孩偷偷看她,委屈癟着嘴。

陳縱配合地誇了句“厲害”,等走了幾步,只剩他們兩人,又說:“幼稚鬼。”

嘉南從寄存櫃裏取出私人物品,兩人的手機都放在嘉南的包裏,并未帶進鬼屋。

嘉南指了指耳機,疑惑道:“裏面本來就存着歌嗎?”

“嗯,還有別的,你可以聽聽。”陳縱教她操作,切換到下一首歌曲,“風雨彩虹,铿锵玫瑰,縱橫四海笑傲天涯風情壯美……”

《風雨彩虹,铿锵玫瑰》

嘉南又換了首,“迎着冷眼與嘲笑,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

《海闊天空》

再換一首,“曾經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經多少次折斷過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怒放的生命》

嘉南摘下耳機還給陳縱,老半天,想出一句評價:“阿縱,你的品味好……好正能量。”

陳縱沒接,說:“耳機本來就是打算給你的。

“歌單也是替你準備的。”

嘉南又靜了兩秒。

“哦。

“謝謝。

“那我回家了再好好聽。”

回家嘉南把耳機裏儲存的歌曲完完整整都聽過一遍,她覺得還可以,有的歌詞鼓舞人心,仿佛真能讓人從中攝取能量。

夜晚,班級群裏抛出了白天的大合照。

大家叽叽喳喳聊得正歡。

嘉南一直在潛水,長按保存了照片,聽完耳機裏的《海闊天空》,跟陳縱互道了晚安。

周末已經過去,游樂場的歡樂氣息還拖着長長的尾巴,綴在每個人身後。

三五成群的人,分享着當時的糗事。據說衛生委員坐過山車大聲尖叫,唾沫飛到了體育委員臉上。

衛生委員因此正在被體育委員追殺。

教室裏笑作一團。

嘉南在座位上發呆,随手翻了翻桌上的課本,發現語文書裏夾着一封信。

旁邊路過的同學正好看到,哇了一聲,感慨:“嘉南,你怎麽又收到情書了?”

附近的人都聽到了,朝嘉南看過來,眼睛裏寫滿了八卦。

嘉南有點尴尬,把信放進抽屜裏。

當作無事發生。

“不看看嗎?”

“嗯。”嘉南含糊地回應。

“說什麽呢?”孫汝敏咬着根棒棒糖,把手搭在嘉南的課桌邊緣。

有聲音熱切地跟她分享:“嘉南又收到情書了。”

“她以前就這麽受歡迎嗎?”孫汝敏問。

“是呀,我跟嘉南高一就同班,經常看到有人往她抽屜裏放情書,誰讓她長得好看呢,又會跳舞……聖誕節還有好多人給她送禮物,不過她不接,後面送的人就少了……”

兩人直接當着嘉南的面讨論起來。

孫汝敏像聽到什麽高興的事,看向嘉南,“原來你誰的東西都不收啊。

“我給你巧克力,蛋糕,你全不要,還以為你針對我呢。”

孫汝敏的目光如同畫筆,隔着空氣,将嘉南的五官細細描摹了一遍。

嘉南拿起水杯起身,離開了以她為話題中心的現場。

孫汝敏咬碎了嘴裏草莓味的糖塊,嚼了嚼,吞咽下去。她回到座位上拿起水杯,跟上嘉南。

她靠近嘉南,像在跟她說悄悄話:“昨天那個删了我照片、還差點砸了我相機的人,是誰啊?”

“真的是你家屬嗎?

“還是你喜歡的人?

“他送你東西,你也不收嗎?”

嘉南捏緊了水杯,回頭直視孫汝敏的眼睛,“跟你沒有關系吧。”

“作為關心你的好同學,問問而已。”

嘉南收回目光,按下熱水鍵,“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抽屜裏的“情書”,直到放學,嘉南也沒有打開看,打算和以往一樣冷處理。

今天陳縱因為事情耽擱,來得稍遲,頭一次變成她等他。

嘉南從校門口走到平常陳縱停車的地方,手插在兜裏,慢慢等,身邊時不時走過幾個和她穿着同樣校服的學生。

面前的矮樹上停着螳螂,嘉南折了根狗尾巴草,想要逗逗它。

身後走來一個大塊頭的男生,停在嘉南旁邊。

嘉南并不認識對方,看了他兩眼。男生體型龐大,身高與嘉南差不多,體重應該是她的好幾倍。

他臉上的肉胡亂堆疊,把眼睛擠得無處安放,只剩下一線窄縫。

見他不說話,嘉南警惕地想要走開。

“等等。”

男生從書包裏拿出一個信封,跟嘉南在語文書裏翻到的一模一樣。

連封口處的棕色紙膠帶都相同。

“沒有收到你的回複,就又給你寫了一封。”男生雙手把信封遞出的同時,給嘉南深深鞠了一躬。

“希望你可以告訴我方法。”他莫名其妙地說。

幾個勾肩搭背的同齡人走過,笑着喊“楊豬”,還吹口哨起哄。

男生把信封往嘉南手裏一塞,跑走了。他跑起來不快,校服包裹下的肉一齊顫動。

“楊豬”,“楊豬”……

嘉南反應過來,那些人在叫男生的綽號。

嘉南看了看手裏的信封,一時不知該怎麽辦。視線擡高,陳縱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又看了多久。

空氣凝滞,樹枝上的螳螂遁走,嘉南手裏的狗尾巴草還沒扔。

陳縱戴了頂深色帽子,他擡了擡帽檐,露出的瞳仁漆黑,視線停頓在嘉南手裏的信封上,問:“情書?”

嘉南:“……”

嘉南:“我覺得應該不是。”

兩人上車,嘉南用狗尾巴草撓了撓陳縱手心,讓他泛起一陣癢。陳縱用眼神警告她,她朝他笑一笑。

“安全帶。”陳縱說。

提醒完,俯過身,幹脆直接給她系上。帽檐擦過嘉南額發,線條淩厲的側臉霎時貼得很近。

嘉南下意識屏了兩秒的呼吸。

她現在感覺收到的信封像個燙手山芋,“阿縱,我可以看嗎?”

陳縱的眼睛觀察後視鏡,在倒車,嘴上回:“我還能管這個?”

“當然能。”

“如果你吃醋,我就不看。”嘉南注重措辭,“吃醋”二字是重音。

陳縱打着方向盤,抿成一條線的薄唇勾了勾,被她逗笑,大發慈悲地說:“看吧。”

嘉南直覺手裏的不是情書,才拆開信封。

她看到最後,不覺皺起眉頭。

這是封求助信,對方在信裏向嘉南請教如何減肥,如何在短時間內迅速變瘦。

他甚至附上了自己的食譜,标注了每樣食物對應的卡路裏,并且迫切地表達了自己想要知道嘉南每日三餐吃什麽的願望。

又問如果節食,是否有效。

兩頁紙,被螞蟻小字填滿了。

這讓嘉南想起已經過世的毛莉。

毛莉是模特,曾經在微博上很活躍,經常收到各種各樣的私信,很多人想要跟她一樣瘦,向她尋求減肥辦法。

有的人和她分享各種瘦身的偏激手段,絕食,催吐,吃藥……

大家在羨慕一個因為飲食障礙住進過重症監護室的病人,并且想要變得跟她一樣。

毛莉最終關閉了私信。

見嘉南表情不對勁,陳縱問她:“怎麽了?”

遇到交叉路口紅燈60秒,陳縱緩緩踩下剎車,嘉南把信紙遞給他。陳縱匆匆掃過,幾眼看完。

“如果真像他信裏說的這樣,他應該要去看醫生了。”

嘉南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她自己也仍是個病人,尚未痊愈。需要每天定時服藥,藥物帶來的各種不良反應時常影響着她。

父母避諱的态度曾讓嘉南覺得生病是可恥的。

她也從不向外人提起。

她同樣沒有刻意跟陳縱說起過,但她覺得陳縱說不定早就知道了。家中的藥盒,她的飲食習慣,彰顯着她與常人不同。

“阿縱。”嘉南看着陳縱,生出了些自我厭棄的情緒,自暴自棄地說:“我這個月要去複診。”

“多少號?”

“21號。”

陳縱查看天氣預報。

當日天氣晴,有微風,空氣指數良好,宜出行。

“我們可以順帶去花鳥市場,去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花。”陳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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