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圖什麽?”
之前沒有留神, 也從未注意過的人,幾次三番給嘉南送過求助信之後,嘉南發現, 現在好像時不時就能碰到他。
走廊上,樓梯間,辦公室裏……
男生叫楊竹, 是隔壁8班的, 因為體形肥胖, 被起了外號叫“楊豬”, 有的人直接叫他豬。
研學旅行,他跟嘉南在同一輛大巴車上, 只不過他坐在非常靠後的位置, 嘉南沒留心。
這幾天, 楊竹不斷出現在7班門口,頻頻張望,又不得不避開人群,便顯得畏畏縮縮。
他被7班兩個刺頭逮住, “豬,你總在我們班幹嘛?”
楊竹見麻煩來了, 想走,被拽住衣服, 已經脫不了身。
“說, 你到底來幹什麽的?”
高二年級主任從樓梯拐角出現, 撞見了現場, “你們幾個……”他教訓的話還沒說完,楊竹和7班的倆男生便作鳥獸狀散。
嘉南看見了這一幕,預感如果不做出回應, 楊竹還會來找她。
下過雨的午後,天上的雲像被潮濕的水霧稀釋了,飄飄渺渺,聚不成形狀。
人潮奔入食堂,教學樓變得空曠。
如嘉南所料,楊竹并未去食堂,隔壁班的教室裏只有他一人。
嘉南把楊竹叫出來,簡單對他說了幾句話,“你應該去向醫生求助,別來找我了。”
“還有,不要節食,沒有用的,瘦下去的體重可能會反彈。”
她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幾本飲食障礙方面的科普書籍,相關論壇網址,還有杜明康醫生的微信公衆號。
嘉南說完就離開,走了兩三步,回頭道:“不要再一直偷偷觀察我吃了什麽,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嘉南這兩天特意留心,發現她如果在食堂吃飯,楊竹總會出現在她附近。
他走她旁邊重複路過幾次,打量她餐盤裏的食物。
這種行為說不定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他通過觀察嘉南的進食狀況,推斷這是嘉南瘦的原因。
因此開始效仿,并且寫信詢問。
楊竹的這天過得十分跌宕起伏。
被隔壁班的男生找茬,讓年級主任撞上,狼狽逃跑;
在他以為不會得到嘉南的回複時,嘉南主動來找他了,高興的心情卻在聽到嘉南那番話後化為烏有;
緊接着,他被人找了。
來找他的是一群人,站在最前面為首的,是一個女生。
孫汝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叫楊豬是吧?”
身後的人群中爆發出嘲笑聲。
楊竹縮着脖子,不敢應聲。身後的水塔上長滿青苔,他被推上去,後背頓時被水漬洇濕一大片。
“你天天來我們班是想找嘉南?”孫汝敏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你喜歡她?”
楊竹連連搖頭。
“哦,那就是不喜歡。”
孫汝敏似在苦思冥想,被困擾住了。
“可是她給你回信了……那麽多人寫情書給她,她從來不理睬。今天卻主動找你,我實在太好奇了。”
孫汝敏伸手,“拿出來我看看。”
楊竹沒有動作,孫汝敏一巴掌扇過去,響聲清脆。她像碰到什麽髒東西,趕緊拍了拍手掌。
楊竹身上的紙條被人搜出來。
孫汝敏接過,上面的确是嘉南的筆跡。旁邊的人湊過來看,孫汝敏動作迅速,将紙條一蓋。
鋒利陰狠的眼神如刀,讓同伴讪讪地退卻與回避。
除了孫汝敏,其餘人沒看到紙條的內容。
他們走之前留下一地煙頭,不忘對楊竹補上幾拳幾腳,猶如碾死腳邊的螞蟻那樣自然。
今天午休時間有班主任在講臺坐鎮,教室裏比往常安靜不少。
上次換座位之後,嘉南有了新同桌,是個喜歡紮雙馬尾的小個子女生。
新同桌躲在課本砌起的高牆下偷偷用手機追動漫,問嘉南要不要一起看,嘉南搖頭拒絕了。
等嘉南解完一道數學題,同桌換成了孫汝敏。
嘉南絲毫沒察覺,偏頭時暗暗吓了一跳,只是面上未表露。
孫汝敏開口直接問:“你生病了?”
嘉南微怔,心生警惕,“沒有。”
她不知道孫汝敏又想幹什麽。
孫汝敏就像一顆沒有緣由、憑空出現的不定時炸彈,讓嘉南覺得危機四伏。
“我都知道了。”孫汝敏意有所指,“難怪你在學校食堂從來不跟人一起吃飯。
“我看了一些媒體報道,說得你們這個病的人吃完東西又會吐出來,是不是真的呀?”
嘉南打斷她:“你、才、有、病。”
底下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引起班主任的注意,“安靜!睡不着就多看看書,預習下午的功課。”
“老師,看不進去怎麽辦?”
“看不進去就去操場上跑個十圈。”
這下沒人頂嘴了。
孫汝敏眼睛裏迸發出岩漿般的狂熱情緒,盯住嘉南:“對,我也有病。
“我們是一樣的——同類。”
班主任生氣地站起來,揚手指着她們:“孫汝敏,嘉南,你們兩個還在說,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教室後門來了巡邏的學生科老師。
班主任表現得格外鐵面無私,一點情面不留,讓嘉南和孫汝敏去跑圈,還點了另外幾個講小話的男生的名字。
六個人一塊兒被罰了。
天氣變幻無常,空中飄着細雨。少年們不怕淋雨,幾個男生在跑道上撒野,追逐。
嘉南兜上校服外套的帽子,默默低頭跑步,與那些飄蕩的笑聲格格不入。
孫汝敏與她的速度差不多,兩人齊平。
嘉南瞥她一眼,不願意再跟她說話,也不想聽見她的聲音。
不知跑了多久,嘉南感覺雙腳越來越沉,如同綁着千斤重物,呼吸也逐漸困難,胸口湧上強烈的窒息感。
她不得不停下來。
班主任姍姍來遲,見嘉南臉色呈現出病态的煞白,嘴唇烏紫,不敢再叫她繼續跑。
連忙問嘉南感覺怎麽樣。
嘉南開口說話都顯得困難。
班主任于是指定旁邊的孫汝敏和另一個男生,扶嘉南去校醫務室。
嘉南擺脫孫汝敏的手,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不用。”
自己朝校醫務室走去。
校醫給嘉南倒了杯淡鹽水,讓她休息觀察了半小時,等嘉南症狀緩解之後,才放她回教室。
下午的第一堂課已經開始。
嘉南站在門外喊報告,科任老師看她一眼,晾了她幾秒,讓她進來。
同桌在便利貼上寫:“你幹什麽去了,別人罰跑圈早回來了。”
嘉南沒反應。
同桌撕掉便利貼,在新的一張上寫:“有人說你對隔壁班的楊竹有意思……”
同桌:“我不信。”
同桌:“大美女,你該不會眼瘸吧?”
嘉南寫道:“誰說的?”
同桌:“下了午休就聽到一些人在議論,具體是誰說出來的不知道。”
流言傳得飛快。
嘉南的名字在學校被許多人知曉,是校花般的存在。楊竹因為胖而讓人印象深刻,這兩人加在一起的話題讨論度太高。
要說他們兩能成一對,簡直天方夜譚。
其實誰也不信。
但有人看見楊竹給嘉南遞信,嘉南還去找楊竹給他回信,這是不争的事實。
到了快放學的時段,有了更荒誕惡毒的揣測。
說嘉南就喜歡肥得像豬的,所以之前那麽多人的情書都沒給回應,只有楊竹合她心意。
當晚,嘉南在客廳做作業,她最近走神的次數跟洛陵下雨的頻率一樣高。
茶幾上的直筒花瓶裏盛着清水,插了幾朵新鮮的向日葵和泡泡玫瑰。
陳縱不在的時候,嘉南依舊開着電視,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屏幕裏唱到鄉下人家辦喪事,做道場,凄風苦雨飄蕩,道長嘴裏念着悼詞,嘴一張一合。
她換了個臺,變成了《熊出沒》。
氣氛輕松了不少。
嘉南舉起手機對準數學試卷拍照,發給陳縱,“這道題不會做。”
好像并沒有催促他的意思。
但如果陳縱遲遲不回,隔個幾分鐘,她又會給他發下一道題的圖片。
打碗巷的路燈下。
幾只蛾子撲閃着翅膀橫沖直撞,不停在蒙塵的燈泡下轉圈飛舞。
陳縱給嘉南發信息:“馬上回,五分鐘。”
他把手機揣回兜裏,結束與陳熙然的這次見面。
陳熙然和幾位公司高層來洛陵看一塊地盤。他還是學生,有論文壓身,身兼數職,忙得不可開交。
抵達洛陵的第一件事是找陳縱約飯,還約不到,陳縱的時間似乎比他的還寶貴。
兩人只在打碗巷外匆匆見一面。
陳熙然西裝革履,陳縱穿着純色的寬松衛衣加休閑褲,扣着帽子,十分随意地與他道別。
“不請我上樓坐坐?”
“下次。”
“這麽着急回去做什麽?”
“陪人寫作業。”
陳熙然聽聞挑了下眉,“你诓我吧?”
“沒。”
陳縱說的是實話。
他現在陪上下學,陪吃飯,還陪寫作業。三陪,齊活兒了。
飲食障礙家長群,群公告第15條:孩子情緒脆弱時,盡量不要讓他/她一個人獨處,多陪伴。
“你做那麽多,圖什麽?”陳熙然問。
兩人身後的巷子裏燈火昏沉。
陳縱肩頭罩着夜色,不那麽正經的一笑,淡聲道:“你說我圖什麽,陪她長大,拐她當老婆呗。”
迎面走來打手電筒的路人,陳縱冷白的臉暴露在電筒的光下,像遠處的寂寂青山被冷月覆了層銀霜。
他微眯起眼睛,半真半假的話被打斷。
剩下半句沒有再說出口,只有自己知道。
——就想讓她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