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然後游戲結束,回到我身邊……
陳縱到家, 發現茶幾上的果盤沒動過,只有玻璃壺裏的水喝盡了。
散發着油墨味的試卷淩亂疊放着,圓珠筆滾到了桌沿, 搖搖欲墜。
“嘉南。”陳縱喊了一聲。
底下有微弱的回應。
她人倒在地毯上,側着身子看《熊出沒》。幾秒鐘前,電視機裏剛跳到廣告畫面, 一輛汽車飛馳在坦蕩如砥的荒原上, 旁白在念廣告詞。
陳縱蹲下, 摸了摸嘉南消瘦光潔的臉頰, 修長手指沿着雪白脖頸向下,途徑鎖骨窩, 觸到手臂。
嶙峋的骨頭形狀, 在掌心起伏。
太瘦了。陳縱不止一次想, 究竟該怎麽養?
寬大的手掌最後摟到一截柔韌腰肢,将人撈起來,讓她坐着。
“別老躺着看電視,眼睛不想要了?”
嘉南盯着手表, 說:“三分五十秒。”
“什麽?”
“你說五分鐘就回來,結果只用了三分五十秒。”
“怎麽這麽小氣, 還給計時。”陳縱支起膝蓋,叉開兩條大長腿坐着, 手掌撐在柔軟的地毯上, 跟嘉南說話時距離很近, “要遲到了怎麽辦?”
嘉南想想, 說:“那就再等等吧,你總會回來的。”
她說完,身體往前一傾, 腦袋埋進陳縱衣服裏,嗅着上面清新潔淨的味道。以頭作為支點,整個人都靠過來,聲音沉悶地問:“阿縱,明天可不可以不上學?”
然後又很快自我否決:“應該不可以,明天也不是周末。”
這是短時間內,嘉南第二次出現明顯的厭學情緒,向陳縱表達自己不願去上學的心願。
陳縱面對面抱着她,感受到睡衣下突起的蝴蝶骨,緩慢地順了兩下她背脊。
“要說說嗎?”他問:“為什麽不想去學校?”
嘉南眉間皺起淺淺的褶,神情沮喪,帶着輕微的鼻音細數那些理由:
“記性越來越差,東西記不住。
“課文背不出,別人花半個早自習就行,我要一上午。
“亂七八糟的事情還多。
“總有麻煩。
“誰也不想見,不想出門。”
好多好多原因……
“那就把你關在家裏,不出門了。”陳縱恐吓她。
“好。”嘉南無比順從地答應了,仿佛那不是恐吓而是嘉獎,“天天只見你。”
似乎除他以外,其餘的人都是洪水猛獸。
這下陳縱是真拿她沒轍了。
把她從胸前的衣服上挖起來,捧她的臉,低低地一聲嘆氣。
無可奈何。
“還講試卷嗎?”嘉南讷讷地問。
“不講了,今晚好好休息。”陳縱把茶幾上的東西收起。
嘉南爬起來,往沙發上看一眼,說:“小花被。”
陳縱扯過小花被,罩住她,從頭裹到腳,讓她只有一部分臉露出來。嘉南喜歡這種,不覺得束縛,反而感覺很安全。
“但是這樣我走不了路了。”
“我抱你。”陳縱說。
她很輕,再加上一條小被子,重量也微不足道。
陳縱把她放在床上,在床邊坐了會兒,兩人将一首歌單曲循環聽了許多遍。
夜色深深。
餘靜遠正泡溫泉,享受着下班後的惬意時光。陳縱一通電話打破了她獨享的寧靜。
陳縱把嘉南的厭學情緒和近幾天的情況跟她闡述一遍,兩人聊了将近半小時。
飲食障礙患者相比于其他人更容易産生社交障礙,更容易情緒惡化,遭受創傷,他們習慣于封閉自己,甚至可能會自行切斷與外界聯系。
嘉南擁有“學生”這重身份,不得不長時間身處于“學校”這個大環境中。
其中有太多不可控因素,老師、同學、學業、突然情況……
餘靜遠也沒有立竿見影的好法子,治療是個長期過程,只是承諾近期內會主動多找嘉南聊。
陳縱挂了電話,身體後仰,陷在椅子裏,眼睛望着天花板。許久,他直起腰動了動鼠标,看到桌面上的幾款游戲軟件,反複打開又關閉。
若有所思。
翌日清晨,嘉南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喝完豆漿,唇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印子。
她扯過紙巾擦嘴,聽着窗外嘩嘩的雨聲,愈發不想出門。
陳縱從浴室出來,頭發潮濕,身上缭繞着沒散盡的熱霧,肩頭搭了條毛巾。
他昨晚同樣沒休息好,沖了澡醒神,朝嘉南招手:“來。”
嘉南走過去。
陳縱雙手是熱的,撚撚她薄薄的耳垂,稍微彎下腰,對她說出自己想了一晚上的法子,聲音像哄又像騙:“小南瓜,我們來玩個游戲。”
嘉南露出了感興趣的模樣,聽他繼續往下說。
被陳縱拉到他卧室。
電腦桌上擺着一張白紙,上面有潦草畫好的簡筆圖案。
從左下角開始,有棟小房子,門牌號碼寫着501。
“你看,咱們現在住這兒,早上從501出發……”陳縱撿起一旁的鉛筆,筆尖順着小房子向下延伸出一條長長的線。
他聲線低低的,仿佛在跟嘉南講故事,“接着,就到了學校。
“學校門口有值日生,你需要佩戴校徽、穿校服,才能順利通行……
“從這時候開始,把一切當做一場游戲,你會遇到各種npc,上課的老師,食堂打飯的阿姨,檢查衛生的學生會幹部,你的同學……
“每天的八節課是你需要完成的八個日常任務……
“npc老師可能會表揚你,只因為你觸發了某個條件。也可能會批評你,但這并不能說明什麽,你只是在游戲裏踩雷了。
“npc同學性格各異,有的會對你傳遞友善,也有的也許會傷害到你,不要害怕,這個時候你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好自己,不要掉血條。
“你可以去小賣鋪、水果店補充能量。在游戲的過程中,如果覺得累,可以挂機休息,誰都不理。
“無論怎麽樣,一旦時間走到下午五點四十,下課鈴就響了。”
嘉南聽清楚了他要表達的意思,語速緩慢地問:“然後呢?”
陳縱還沒有擦幹的墨黑發梢滴下一顆水珠,啪嗒掉落在紙上,他用指腹擦掉,接着說:“然後游戲結束,走出學校,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