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烤番薯

“發什麽呆呢?”

胡大爺提着一個麻袋回來,看到院子裏阿盼和周福臨一人一串糖葫蘆,前者小臉上沾了點兒糖碎,還在吃,後者則眼神放空。

胡大爺放下袋子,裏頭是兩只精挑細選買來的雞。

他繞着院子看了一圈兒:“雞買來了,你不是說去看公羊了,羊呢?還有,我剛路過李家,李家夫郎陰陽怪氣的,說看到你和陶大夫一同回來?”

今日趕集,胡大爺本是和周福臨一塊兒出門的。他們約好分頭行動,一個買雞一個買羊,阿盼一個人在家都習慣了,把大門鎖好便是。

周福臨聽了便冷笑:“他這是盯着我,還是盯着陶大夫呢?一同回來又怎麽了,我倆清清白白,只他心裏龌/龊,看誰都髒!”

“瞧瞧,你這還急上了。”

胡大爺搖搖頭,“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潑夫一個。要不是他妻主老實本分,幫過咱們不少,誰搭理他?”

周福臨掏出帕子給弟弟擦臉,解釋道:“沒見着正産奶的羊,我就準備回來,被金四兒給堵住了,正巧遇見陶大夫,她幫我解圍,我擔心又被堵,這才同她一起。”

“又是金四兒?”

胡大爺罵了一句,“那臭丫頭,打小就被她爹娘養歪了。你說,她要是正經地追求你,托媒人上門求親,我倒高看她一眼,偏偏這番作态。”

“要我說,家裏沒個女人還是不行,你這樣多辛苦。”胡大爺見周福臨黑着一張臉,知道他不愛聽,便提到陶青:

“你就沒謝謝陶大夫?多虧了她,阿盼身體才好了些,往日你找的都是庸醫,這回又幫了你,這情咱們得還。”

“嗯,我知道。”周福臨應了聲,把這話聽了進去。

等到再次見陶青,他主動問:“陶大夫去哪兒?”

陶青一愣。周福臨很少同女子交談,上回他這般主動,還是因為遇着了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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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噙着笑道:“我打算去附近竹林轉轉,采點草藥。”

陶青的眼神很溫柔,給人一種被小心對待的感覺,周福臨想到要還她人情,頭腦一熱:“我幫你采吧。”

以前沒人找他買畫兒時,家裏出不起給弟弟買藥的前,他便是對照着醫書,根據大夫開的方子,四處去找草藥的,也認得不少藥材。

“這,一男一女,不太好吧。”陶青摸着下巴沉思。

周福臨臉一紅,頓時後悔了,方才自己居然說出那樣的話。

“當我沒說。”周福臨轉身要走。

陶青忙把人叫住:“诶,周公子。”

周福臨停下來,掃她一眼。

不知為何,對方分明是不爽的模樣,陶青卻覺得他極是可愛。

她敲了敲背後的藥簍,“聽聞周公子也是識得草藥的。實不相瞞,陶青今日要采的東西不少,周公子方才那話可是幫了陶某大忙。”

周公子雙手抱在胸前:“這一男一女,獨自相處,不太好吧。陶大夫不擔心有損聲譽?”

陶青笑容絲毫不變:“竹林就在不遠處,從巷尾走個十幾步便能到竹林入口,且林子裏也有不少人,何來獨自相處?周公子還能采些藥回去,省點藥錢。治病救人的事,何來的有損聲譽一說。”

什麽都讓你說了。

周福臨很是無語,這大夫果真是個笑面虎,偏生胡大爺還老是誇她為人實誠、踏實。

他往巷尾走,陶青跟着他:“周公子同意了?咱們不一定得從這個方向,這邊路有些陡。”

周福臨不理她,一直到了家門口,才發話:“在這兒等我。”既然陶青提了給阿盼采藥的事,他幹脆也背個背簍去。

胡大爺見他背着東西出門,問了一句,得知是同陶青去采藥,臉上一喜。

這小陶大夫動作真麻利,看看,這從上門診治,到展示做飯的才能,再到替福臨解圍,現在已經能約到人了。

他眯着眼往門外看,那一身白衣,老老實實等待的女子,不是陶青又是誰。

胡大爺心裏都開始幻想二人拜堂成親的場景了。

“好好好。陶大夫,我家福臨就托您照顧了,他性子不太好,您多擔待。那個,福臨啊,你可別欺負陶大夫,晚些回來也不打緊,家裏有我呢。”

周福臨睜大了眼,不敢相信:“我欺負她?”

還晚些回來也不打緊?以往他出去,胡大爺想的是怕他被人欺負,經常催他早歸,怎麽對陶青就與衆不同。

合着在胡大爺眼裏,他是狼,陶青是兔子呗?

再看陶青,對方乖巧得不行:“嗯嗯,您放心。”

胡大爺瞅瞅陶青,再瞅瞅周福臨,示意他:看人家,多懂事。

周福臨:“……”

他不想跟人說話。

……

路上,陶青格外體貼,不時提醒周福臨注意腳下,還走在前頭,遇到攔路的枝葉,便将其撥開,讓周福臨先走。

周福臨忍不住問:“陶大夫生來便這般嗎?對誰都溫和有禮。”

“溫和與溫柔是兩種表現。”

陶青現在走到了周福臨後頭,暗示道:“周公子認為,陶某對您是哪一種呢?”

周福臨不動了。

陶青沒等到周福臨回答,見他不繼續走,且繃緊了身子,以為自己的話過頭,讓其不自在了。

“咳咳,周……”

“你等等。”周福臨忽然打斷她。

他臉色蒼白,指着前面:“那是不是,蛇?”

正前方,鋪着葉子的石板上,一條通體青色的細長之物靜靜躺在那兒,橫着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陶青越過周福臨,定睛一看,還真是蛇。這條蛇渾身光滑無比,閉着眼,不知死活。

她找來一根木棍,戳了戳蛇身,後者毫無反應,再一挑,發現它腹部有道傷口,旁邊的血已幹涸,呈暗黑色。

“死了。”

陶青直接跨過蛇身,“活的也不要緊,這蛇無毒,不必害怕。”

“不行,能把它弄遠點兒嗎?”周福臨的聲音仍顫抖,抿着唇,就是不挪步。

陶青懂了:“你怕?”

等她把蛇挑到旁邊灌木裏,再用葉子遮蓋住,周福臨才迅速走過這片地,頭也不回,嘴硬道:“我不是怕,只是讨厭看到它罷了。”

陶青嘴邊溢出一絲笑:“嗯,你不怕,方才你動不了,是因為走太累了,怪我。”

心還在怦怦跳個不停,周福臨捂住胸口,覺得陶青打趣自己,哼道:“你就沒有害怕的事物?”

而且蛇多吓人啊,冰冰涼涼,沒有四肢還爬得飛快,猛不丁咬你一口,無毒還好,有毒可是要命的。

“有啊。”陶青說,“我怕人心。”比起天性如此的動物來說,有三情六欲的人,才是琢磨不透,讓人心生恐怖的。

這個話題便嚴肅得多,周福臨沉默了。

他們總算到了竹林,這裏的竹子長得繁茂,大多是紫竹,成熟的竹子是黑紫的,瘦瘦高高。

由于紫竹的根莖可入藥,竹筍可食,林中又長了不少菇,附近貧苦人家也愛來采摘,不遠處就有幾個男子挎着小籃子在忙活。

陶青和周福臨也開始行動,一專心就忘了時辰,待背簍裝滿,天色已晚。

周福臨揉了揉酸疼的腰,他身體不好,一餓就犯暈,這會兒又累又餓,心情也差。

“周公子。”

陶青叫他:“可要吃番薯?”

也不知她何時烤的。陶青從剛熄滅的火堆中扒拉出幾個被烤得散發香甜味道的番薯,紫紅的皮一挑便破,露出如陽光般燦爛的金黃色。

富貴人家不愛吃番薯,因這玩意兒吃多了通氣,不雅,但周福臨家是常吃的。以往他只覺得番薯能充饑,又好養活,從未像現在這樣饞它。

“吃了再回去吧,正好添些力氣。”陶青眸帶善意,提議道。

說到這份兒上了,周福臨能拒絕麽,低聲道了句謝,用帕子包着番薯,小心剝開皮,自己也烤過這東西,可陶青烤出來顯然更美味。

周福臨暗道,莫非這人真就手藝非凡?

陶青吃完一個,見周福臨手裏還有半個,感嘆對方胃小,再仔細看他的臉,輕笑出聲。

原來那番薯在火堆裏,皮上都是燒完了的葉子的灰,周福臨低頭咬的時候,嘴邊也沾上了,他皮膚白,那灰黑漆漆的,特別顯眼。

“周公子,是誰給你畫的花紋,還挺好看。”陶青假裝認真欣賞,指指他嘴邊。

周福臨一聽便覺不對。他的帕子用來包東西了,也是髒的,又不想袖子,只伸出手在唇邊擦來擦去,倒弄得更花了。

笑,就知道笑,周福臨惱羞成怒。

也許是陶青對自己一貫溫柔,他在其面前格外幼稚。這時氣極了,幹脆扭了頭不理她:“礙到您眼了,還真是抱歉。”

忽而耳邊響起嘆息。

陶青掏出自己的帕子,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周福臨沒來得及阻止,她的手連同帕子就碰到了自己的臉,輕輕擦拭,一下又一下。

“周公子真經不起逗。”

誰說的?他本是高度敏感之際,心神都放到陶青那只手上,下意識反駁:“分明是你太愛捉弄人。”

“好好好。是我的不對。”陶青不同他争辯,專注地盯着他的臉頰,把灰擦幹淨。

“周公子。”

又做甚?周福臨微微擡頭,視線和她的重合,瞧見她烏黑的眸裏一汪笑意。

她說:“你的臉在發燙。”

此言一出,周福臨整個人都不好了,那白皙的臉更加豔麗:“誰,誰發燙,誰害羞了?定,定是你方才拿番薯所致。”

他“啪”地打掉陶青的手,站起來,背上藥簍就往回走,也不等陶青,仿佛在被誰攆。

陶青摸摸鼻子,我也沒說你是害羞啊。

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她不好再逗周福臨,待會兒美人兒真生氣了,只好上去哄他:“周公子,等等我,這天黑得太快……”

“怎麽,你想說我膽子小,怕蛇又怕黑?”周福臨聲音冷硬,他左手捂着臉,這熱還沒消呢。

“不是,我怕黑,這不正請求周保公子保護麽?”陶青裝得可憐兮兮。

想想她那文弱的樣子,周福臨還真覺得這人可能會怕,一邊拉不下面子停下等她,一邊悄悄放慢了步伐。

他可不是擔心她,只是怕她在這裏迷路,到時自己要擔責。

嗯,沒錯,他就是這麽想的。

……

天抹上了夜的光澤,兩人終于回到了柳巷,這回走的是巷尾,很快就到了胡家。

同陶青相處久了,周福臨對她态度熟稔起來,開了門,對她颔首:“我便不送了。”

“嗯。”

陶青不好再這裏與他聊太久,免得附近住的人家八卦心起,又到處亂說。在她沒和周福臨确定關系之前,自然要維護他的名譽。

她從藥簍裏找出幾朵松茸,均是上好的品相,要送他。

周福臨不要:“你辛苦尋得的,這藥在你手上有用得多。況且我們不過是一個巷子的人罷了……”

他多問了句:“你老是做好人,送人東西麽?”大手大腳的,這松茸能賣不少銀子呢。

“怎會,這東西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就當是我喜歡阿盼,用這熬湯喝,給他補身子。當然,”她說,“同周公子相處,也很開心,我向來對合眼緣的人大方。”

合眼緣?長這麽大,還沒誰對他說過這幾個字。

“你不覺得我脾氣不好?”她說和自己在一起很開心,周福臨莫名欣喜,又很是忐忑。

這巷尾的燈籠是壞的,漏風,燈芯點燃,片刻便熄。

陶青的臉籠在陰影裏。她亭亭而立,輕柔聲音仿佛春風,撫平人心裏的褶皺:“我倒是挺歡喜的。”

“不早了,周公子早些歇息。若是要聊天,日子還長,不急。”陶青還要回去打理背簍裏的草藥,慢悠悠走了。

周福臨立在風裏,老半天才回神。

她的帕子似乎被自己弄髒了,他想,早知如此,應該留下帕子,替她洗了再還回去。

關上門,洗漱完畢,胡大爺已經睡下,周福臨回了和弟弟的那間小屋。阿盼盤腿坐在床上玩頭發,看到周福臨,大眼睛直溜溜往他身上看。

“看什麽呢,”周福臨捏弟弟的臉蛋,“乖乖坐好,盤着腿像什麽樣兒,就不能矜持些。”

他自己性格暴躁,就希望弟弟溫柔乖巧,免得長大了名聲不好,說不到好親。

阿盼抱住兄長的腰:“大夫姐姐說過,她定會幫我找個好人家,說能接受我原本性子的女子,才是真心喜歡我的全部。”

“她是你的誰,為何要替你找妻主?”

那人不過哄孩子而已,周福臨嗤笑,“你哥什麽人沒見過,她是個不識人間疾苦的,你不信我,倒信她。”

“大夫姐姐說她走南闖北,吃過麥糠也吃過佳肴。”阿盼給周福臨讓了個位置。

等兄長上了床,兩人蓋上被子,悄悄道:“大夫姐姐就對哥哥很好啊,哥哥你對她還兇。”

“斟酌了再說話啊,小不點。”周福臨瞅他,“誰兇,你說誰兇,我今兒就兇給你看。”

他去撓弟弟的癢癢肉,兄弟倆打鬧起來。

也許是胡大爺家寬廣些的緣故,也許陶青的藥太管用,也許是雞蛋的作用,阿盼近日更活潑了,咯咯笑着,小臉紅撲撲的:“哥哥不兇,哥哥好。”

“這還差不多。”周福臨也玩累了,蓋上被子,揉揉肩膀和手臂,準備入夢。

阿盼抱着他的胳膊睡在一邊,又道:“哥哥給我找個嫂子好不好?”

周福臨一下子睜開眼,目光如炬:“誰跟你說的這個。”

阿盼縮進被子裏:“沒誰跟我說。”

“沒誰說,你會想到這些,往日你不是最怕我給你找嫂子,怕我成親了不疼你?”周福臨嚴厲道,“是不是胡爺爺哄你說的。”

阿盼膽子小,被吓着了,癟癟嘴要哭:“胡爺爺說哥哥嫁人了,就有人護着疼着了。阿盼希望哥哥也有人疼,哥哥不會不管我的。”

“那可說不準,”周福臨扯下弟弟的被子,露出他哭兮兮的臉,“我也不是總面面俱到,之前也嫁過,那戶人家一開始不也對咱們好,後來呢?”

才幾個月,便開始冷待阿盼,嫌他是累贅。多虧他嫁的人忽然暴斃了,否則他才不知,平日看上去沒什麽事的弟弟,暗地裏被人欺負。

阿盼鑽進兄長懷裏,甕聲甕氣:“這次不會,若有人欺負我,我找大夫姐姐去。”

他眼睛一亮,“哥哥,咱們讓大夫姐姐做嫂子好不好?”

“趕緊睡覺,越說越沒正形,人家憑什麽娶我?憑什麽養你?”

況且還有胡大爺,好歹照顧了自己和弟弟不少日子,孤零零的沒別的親人,周福臨時打算給胡大爺養老送終的,一娶,就是三口人要照顧,找妻主更難了。

阿盼擦掉眼淚:“大夫姐姐對我們都很好啊,胡爺爺說,她喜歡你。”

周福臨剛打算呵斥,什麽喜歡不喜歡,話到嘴邊又消失了。想着陶青的一舉一動,她上門診治,遲遲不收診金,對他們多加照顧,送他松茸,竹林裏還給他擦臉。

她說:“溫和與溫柔是不同的,周公子認為我對你是哪種呢?”

“這東西也不是風刮來的,我只對合眼緣的人這般。”

“誰說你脾氣不好,我同周公子相處很開心呢。”

“……”

由于陶青平時待人溫和,周福臨又不知她和別人是怎麽相處的,對于陶青是否喜歡自己,竟是猶疑不定。他覺得也許是自己自作多情,心裏又不自覺湧起這念頭。

他摸着自己的臉,皮膚又熱了起來。

得,今晚是睡不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小周開始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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