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

自陶青挑明了心意,她的示好便比以前明顯得多,每次去胡家,不是幫這就是幫那。

胡大爺同阿盼都習慣了,唯一羞窘的只有周福臨。

這幾日,胡家把羊買回來了,陶青關了醫館,過來示範了一遍煮羊奶去膻味的做法。

她把勺子遞給站在旁邊靜默不語的周福臨:“周公子也試一遍吧。”

周福臨剛要伸手接過,陶青又叫住了他,俯身過去替他将袖口卷起:“當心被弄濕了。”

“我自個兒知道。”周福臨有心想要扯回袖子,奈何看到對方認真的側顏,就無法拒絕,眼巴巴看着她耐心地折起來。

他盡量不去在意陶青的視線,照着她說的,用紗将剛擠出的羊奶過濾幾遍,又加了茶葉同花瓣進去,放到鍋裏同煮。

等煮好了,他先嘗了一口,果然沒有膻味,想到羊奶能夠讓阿盼長得更好,不由得泛起喜悅。

陶青便誇周福臨,這誇獎絲毫沒有做作的成分,極為真誠,清澈的眸子看他:“只看我做一次便會了,周公子悟性不錯嘛。”

阿盼偷溜進來,端起小碗也喝了一口,和以前嘗過的羊奶相比,的确沒有了腥膻味,倒多了一絲清香,也誇兄長:“哥哥真厲害。”

這倆人一大一小,都望着周福臨,仿佛他做了十分了不起的事,惹得後者咳嗽一聲,局促道:“本就很簡單。”

他牽着阿盼的手出去看羊了,陶青本想跟過去,經過胡大爺時,胡大爺正坐着編織竹筐,他道:“這下可好了,阿盼和福臨都能補補身子。”

“不管是牛奶還是羊奶,本就很養人,原先我就說過買牛羊來喂,可偏偏這倆腸胃都不好,不只阿盼嫌那味兒,福臨也是如此。”

胡大爺說:“你別看福臨面上不顯,心裏鐵定是高興的。這孩子就是心口不一,想要什麽偏偏埋在心裏,關心誰,在意誰,也不肯直接說出來。”

他是在告訴陶青,雖然周福臨沒有直接回應她的心意,可實際上是願意的。

“嗯。”陶青點頭,淺笑着。

Advertisement

她當然懂。

她不是個愛熱臉貼冷屁股的性子,倘若表白後周福臨從來不給她好臉色,嘗試過一段日子後,她就會收手。

而如今周福臨确實還未答應同她在一起,但陶青能理解,對方有太多顧慮,比如巷子裏其他人的看法,比如他會更看重胡大爺和阿盼,會思考在一起後,兩個人将來會如何。

為了不讓他困擾,陶青這些天在別人面前,并沒有大大咧咧說“我心悅巷尾周家的周福臨”,而是通過行動,讓衆人慢慢去接受,去猜測。

很多人看到陶青三天兩頭往胡大爺家跑,有的以為她是為了阿盼,有的早就猜到她的目的,暗地裏同家人嘀咕。

比如,金家。

金家夫郎就在用飯時對妻主說:“那個陶大夫,和周家寡夫,兩個人勾勾搭搭的。我早晨就見着她往巷尾去,這會兒都晌午了,怎麽她還沒回?你看着吧,這倆絕對有貓膩。”

“你管她呢,老是盯着人家作甚。”

金家夫郎的妻主悶頭扒了口飯,給女兒碗裏夾了一塊雞肉,“左右同咱們不相幹,你不是擔心周家小子把四兒拐走嗎,要是真和陶大夫成了,哪怕禍害,也是禍害她,你抓緊日子辦了四兒的親事才對。”

夫妻倆讨論起了孩子的親事,而正在被讨論的金四兒陰沉着臉,看了看爹娘,踢開桌下的大黃狗,站起來往外走:“吃飽了!”

“诶,你這孩子,這就吃飽了?”金家夫郎在後面喊她,金四兒當沒聽見。

金四兒摸着額頭上的那塊疤,那是被周福臨用石頭砸的。

盡管被砸出一個大口子,縫了好幾針,她還是喜歡他。

小時候她第一次見到搬來柳巷的周福臨,就覺得他又白又好看,性子也可愛。她每回欺負他,并不是因為讨厭,只是喜歡引他注意,喜歡周福臨氣急了,拎着棍子追着她跑的那股勁兒。

周福臨的娘是秀才,早就給他定了親,金四兒知道自己娶不到周福臨,後來便沒招惹了。但誰知道,周福臨妻主死了,又帶着弟弟回到了柳巷。

他如今孤苦無依,金四兒這才重新燃起了希望。哪怕家裏不同意自己娶一個寡夫,她還是經常找周福臨,反正爹娘疼她,鬧一鬧,總會答應。

她家是柳巷最有錢的,等把人娶回家,一定能讓周福臨過得比現在好,到時她就老老實實做生意去,絕對不再欺負他。

金四兒一邊想着,一邊來到陶家醫館,在門口啐了一口。

想起陶青那個小白臉,文文弱弱的,實際上心狠着呢,前日晚上那人用銀針把福臨原來的妻主家的人趕跑,眼神能凍死人。

那就不是個善茬。

偏生福臨還看不出。

……

胡家。

“雨天路滑,小陶回去時注意別摔着了,福臨,你送送人家。”

胡大爺這般大聲說着,緊緊拉住阿盼的手,看見周福臨撐着傘和陶青出門,才低聲對阿盼道:“你哥哥送就行了,跟着去做什麽?”

阿盼皺起臉:“我也要送大夫姐姐。”胡爺爺為何不讓他去嘛。

“你還想不想讓大夫姐姐當你嫂子了,這個時候,你就該乖乖待在家裏。”

胡大爺覺得自己話說重了,怕阿盼多想,趕緊從屋裏拿出一塊點心,“你身子不好,就別吹風了,外面冷着呢。來,跟爺爺到屋裏吃點心。”

哄着孩子,感嘆道,唉,這把老骨頭了,還得操心年輕孩子的那檔子事兒。

被視為“年輕孩子”的陶青和周福臨,正走在巷子的石板路上。

陶青提着胡大爺給的臘肉和油炸果子,傘只能讓周福臨撐。

雨點滴答打在傘面,她隔一會兒就朝周福臨那頭望:“周公子,我不要緊的,你将自己遮蓋住就好。”

“走你的路。”

周福臨舉着傘,心道這人話真多,難不成他會遷就她,反而虧了自己麽。

這麽想着,握着的傘柄卻不知不覺往陶青那兒歪。

心裏沒有多餘想法時,即便同陶青走在一塊兒,周福臨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此刻他反而低着頭。

陶青開玩笑道:“地上可是有錢?”

被瞪了一眼。

走到一半,她停住步伐,把提着的臘肉等東西往旁邊人家窗戶的臺子上放,手伸向周福臨。

“?

”周福臨茫然地看她。

“我來打傘吧。”再讓他拿,他就不止濕了肩頭,到時半個身子都要濕透。

“明明是周公子好意送我,等會兒回去,若是阿盼和胡大爺看到你成了落湯雞,定會心疼。”

她也心疼。

周福臨抿着唇,和陶青交換了一下,陶青撐傘,正好将他倆都包裹在其中。

周福臨莫名想起,上元節那夜,也是同樣的經歷,陶青為了抱阿盼,将手裏的包袱給了自己。

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兩個人這般靜靜地往前走,哪怕是走在泥濘狹窄的巷子裏,哪怕雨聲淅瀝,都不是特別重要。

陶青也是這麽想的。

她來到柳巷時,其實對這裏的環境并不滿意,只不過因着這裏偏僻,哥哥的手下不容易找到她。她爹嫁了一個皇城小官,兄長随着爹生活,是過慣了富貴日子的,選擇在柳巷暫住,也有同他們賭氣的意思。

誰知卻在這麽個小巷子,對一個男子動心了。

“周公子,你家屋子真不打算修繕了麽,以後就住在胡大爺家?”

伴着雨聲,陶青問周福臨,“可有想過到柳巷外的其他地方住呢?你看,阿盼也需要一個更好更廣闊的住所,你在這兒也沒有朋友,不妨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陶青暗戳戳地想要拐周福臨搬出柳巷。

“能去哪兒?”周福臨看她一眼,意味不明,“你知道租一座屋子要多少錢麽。我們在這兒長大,一來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二來胡大爺年紀大了,住一起也能照顧他,再說了,難不成你給錢?”

有錢,在外頭自然不愁,阿盼得的是“富貴病”,為了養身子,他最多攢些小錢。周福臨也想過掙夠錢了,帶着弟弟他們離開,這不是錢不夠嘛,還得再存兩年。

“周公子可想過開一家自己的畫坊?”

陶青是真心想幫助周福臨,他如今每隔十天便到城東交畫,賣出去一副,報酬同店家七三分。對方倒是厚道,可若自己開一家,除了前期需要投些錢,憑借周福臨的畫技,定能很快掙回來。

哪怕周福臨最後沒有同陶青成親,陶青也希望他過得更好。

陶青說要幫周福臨開畫坊,還說能幫他找房子,周福臨只心動了一刻,搖頭拒絕。

無功不受祿,他們現在什麽關系都沒有,只不過是彼此有那麽點兒意思,八字還沒一撇呢。

平日裏陶青幫着擡擡東西,照顧阿盼,可以看作在追求他,陶青不收診金,周福臨也沒收她的飯錢,但開畫坊投入的銀錢就大了。

說到底,他還是不确定能和陶青有好的結果,畢竟才從上一任妻主家出來,不太敢再次把自己托付給另一個女子,談婚論嫁。

就這麽閑聊着,到了陶家醫館,陶青先開了門,挑眉道:“進來喝杯熱茶再走?”

“不了。”周福臨看看周圍,附近的人家都偷偷扒着門窗張望呢。

他不願意,陶青也只好目送他離開,告訴自己切莫心急,男子矜持些是正常的,這是為了對方的名聲好,心悅他,就要為對方着想。

她一直站在原地。

待周福臨扭頭,她沖他擺手。

那人立馬把頭轉了回去。

陶青輕笑:“這是又害羞了?”

……

周福臨第三次回頭時,陶青已經進屋了,醫館的門關着,牌匾上的“陶家醫館”是毛筆字寫的,遒勁有力,潇灑不羁。

陶青說這是她寫的,但這字,同陶青平時表現出的樣子不太符,更像幫自己趕走前一個公公時的她。

有人說,字如其人,是不是表示,那樣的她,才是真實的呢?

周福臨幽幽想着,袖子忽然被人拽住,一股力道傳來,把他拉到了巷子中央的一個分支胡同。

金四兒戴着一個鬥笠,冷着臉看他,手上拿着一杆卷得很細的草煙。

她眼裏似要噴火:“和那個大夫你依我濃,挺甜蜜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