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荷包
也許連陶青自個兒都沒發覺,她同周福臨說話格外輕柔:“哪裏難受?”
“頭疼。”
周福臨快速回答。其實他的嗓子也痛,但相比一動就疼的腦袋,後者更為嚴重。
他又揉了揉眉心,發現效果甚微,放下手,又想鑽進被子裏,至少睡覺能讓自己暫時忘卻不舒服的感覺。
聽見周福臨說頭疼,陶青下意識就想要替他按摩一二,但二人關系還未明朗,這麽做又顯得太親密。
還是趕緊吃藥的好。
對于風寒這種病症,她是見慣了的,也不需要煎什麽藥,直接從藥箱裏取出一個小瓷瓶,剛好旁邊桌上有一壺熱水,讓他就着水服下即可。
陶青忙活一陣,倒出藥丸,往床上一瞅。
周福臨早就重新躺下,比方才還裹得嚴實,只露出一個腦袋,背對着陶青,由于生病,從被中傳來沉重呼吸聲。
怎麽又回去了。
“那個,周公子,”陶青話才起了個頭,被子裏傳來對方不滿的哼聲。
周福臨躺在床的裏邊兒,心想剛才還喊他福臨,現在又疏離起來。
以前生病,周福臨都是自己熬熬便過去了,今日在陶青面前,他莫名任性許多。
是因為她麽?
周福臨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他腦子裏一團亂,又是告訴自己不能随便動心,又不可抑制地在意身後的動靜。
陶青沒有繼續将話說完,往床頭邁了幾步,無聲無息彎下腰,離他很近,這才道:“再不起來,陶某就要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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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刻意壓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脖頸處的肌膚能感受到對方淺淺的呼吸。
周福臨一下就覺得某處變得酥麻,僵硬着身子轉過頭。
陶青便見男子濃密的長睫顫啊顫,眸光微動,愣愣地看着自己。
衆人跟前戾氣十足的他,忽然變得軟綿綿,蜷縮成一團,配合着蒼白的容顏、攥着被子的手,倒像是被惡棍欺負了。
有那麽緊張嗎,她噗嗤笑出聲:“周公子當真以為陶某要親你?”
毫不留情地掀開對方的被子,遞過藥和熱水:“吃下便不難受了。”
周福臨盯着她的指尖,對方指甲并不長,瑩潤幹淨,兩根手指輕巧地捏着一枚黑色丸子,正好在他唇邊。
鬼使神差,他直接張口,就着這個姿勢去咬陶青手中的藥丸。
手指驀然被含住。
她的指尖傳來溫熱濕潤之感,觸到了對方的唇瓣,似乎還有舌尖輕輕劃過。
果真是想象中那般柔軟。
陶青眸色微沉。
這人知道現在這模樣是在勾引自己麽。
周福臨坐起來,胳膊從被中伸出,把盛了熱水的茶杯端在手中。
他垂眸吞下口中的藥,小巧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陶青不作聲地移開視線:“周公子最好再洗個澡,竈房裏還有多餘的水,身子清爽了,會舒服些。”
也許是心理作用,周福臨的頭沒那麽疼了。對于陶青的建議,他是贊同的。
其實周福臨也不喜歡弄得一身粘膩的汗,是胡大爺非讓他在床上發汗,說是這樣才能好得快。
“好。”他點點頭。
陶青摩挲了一下指尖,藏在袖子裏,道:“那我……”
“你要走了?”周福臨心裏一陣失落,這話脫口而出。
他看見陶青似笑非笑的眼神,又迅速解釋:“我,我是說,還未付診金,還有阿盼的診金也該付清了。”
他耳尖紅紅的,努力保持淡漠的神情:“為表謝意,陶大夫要不要,留下來用飯?”
“嗯,這個嘛……”
陶青摸了摸下巴,假裝在考慮。
餘光掃到對方期待的眼神,心中暗笑,不是同胡大爺說,不讓自己過來看他麽。
陶青本以為自己又在什麽地方得罪了他,如今一看,分明就沒事。
陶青唇角微揚:“既然周公子盛情相邀,陶青自然要留下來的。”
誰盛情相邀了。周公子想反駁,可他又無法反駁,畢竟剛才他的确十分急切的樣子。
真丢人,周福臨。
他責怪自己,她要走就讓她走,為何一副舍不得的模樣。
他才沒有舍不得呢。
陶青說去竈房做飯,正好周福臨也要到竈房端水沐浴。
下床踩到地的時候,周福臨才發現自己渾身沒有力氣,又坐了回去。
“咚。”
不大不小的聲音響起。
周福臨:“……”
眼看着對方猛地起身,而後虛弱地重新回到床上,撐着床面呆呆和她對視的陶青:“……”
笑意漾開,陶青遞出一只胳膊:“可要我扶着?”
“不用。”周福臨嘴硬,不肯示弱。
試了幾次都站不起來,手腳發軟,正在他羞惱之時,陶青體貼地前去攙扶,也不逗他了:“周公子正是虛弱的時候,理應有人幫忙,不必勉強。”
扶住他後,陶青的想法便是:“這人真輕。”
她承擔了對方身子的大半重量,盡量讓他靠着自己,但陶青并不吃力,反而覺得他瘦得硌人。
之前也沒發現他這麽瘦啊。
陶青決定,今後得讓周福臨多吃點。
不能把心儀之人身子養好的大夫不是好廚子。
“需要幫你将浴桶灌滿,再擡進後屋嗎?”胡家沐浴的地方就是後屋,同竈房連着。
周福臨悶悶地“嗯”了聲。
陶青這才道:“昨日……發生了什麽,同陶某分別後,又見了誰嗎?”
周福臨擡眼,身側的女子溫和地望着他。
想起面前這人特意過來看他,以及兩人先前的種種,那種對感情之事的動搖又穩固下來。
周福臨忽然産生了些許愧意。
想問關于陶青的事,直接同她交談便好,為何一個人自怨自艾,胡思亂想呢?還傻呆呆地将金四兒的話聽進了心裏,冒着大雨回家,還因此受涼,最後甚至不願意見她。
“不想說也沒事。”陶青示意周福臨小心竈房門前的臺階。
周福臨的确不想說,沒必要讓金四兒說的渾話影響他們的心情。
陶青從後屋搬來了浴桶,倒進熱水後,又搬回去,行動流暢,絲毫沒見吃力之态。
周福臨扶着門邊,莫名冒出了一個念頭:陶青若是抱他,定然也是輕松的。
很快就回神,蒼白的臉泛起緋色。
自己瘋了不成,竟然這般不矜持,興許真是病得不輕。
他這會兒終于有了點力氣,能夠慢慢走了,抱着換洗的衣服前去沐浴。
據陶青所說,沐浴結束,再用完飯,再吃一次藥,第二日醒來症狀就會減輕不少,周福臨此刻不像先前那樣消沉,他還要掙錢養家,當然是希望早日消除病痛。
用飯的時候,為了讓陶青與周福臨獨處,在院子裏百無聊賴和羊玩耍的阿盼,終于松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探身去摸兄長的臉,神色關切:“哥哥好些了嗎?”
周福臨更愧疚了,從來都是他擔心阿盼的身子,何來讓弟弟擔憂的時候。
即使吃了藥,病也并不是馬上就能消失,周福臨吹着風依舊會頭疼。但他沒了煩憂之事,脾氣也好了,能夠揉揉弟弟的腦袋答道:“嗯,好些了。”
陶青就含笑看他,後者不自在地低頭夾菜。
胡大爺也悠哉地散步回來,他在柳巷還是有幾個老朋友的,發現周福臨等人在院子裏用晚飯,半點兒不驚訝。
既然福臨能同小陶一塊兒坐着,定是與她和好了。就說嘛,年輕娃娃之間有了矛盾,除非是什麽大事,否則讓他們自己解決就行。
收拾完碗筷,陶青監督着周福臨将藥丸吃下,才打算告辭。
這時天已然呈現出墨藍色,巷子兩邊的人家,門前都挂着燈,為巷道提供光亮。陶青十分熟悉腳下的路,對周福臨颔首,就要跨出胡家的門離開。
“陶大夫留步。”周福臨向陶青懷裏扔了一個東西,道了聲謝,就推她出去,匆匆關上了門。
若不是陶青對周福臨有幾分了解,還以為他關門是急着趕她走呢。
她捏着手裏的東西,利用屋檐下挂着的燈,看清了那物。
那是一個荷包。
陶青還記得同周福臨初遇時,他也是将荷包丢到她附近,那次是太過生氣,為了砸金家父女。
荷包的質感絲滑,上面繡了不少蝴蝶的紋路,邊緣的針腳細密,看得出對方是認真縫制。
是他給她做的。
陶青摩挲着荷包,努力回想,周福臨推她出來時,究竟臉色如何。
繡的還是蝴蝶,莫非要和自己蝶翼雙飛?她被這個猜測逗笑,這麽久以來,周福臨從未表達過他的心意,但總是在細微之處,讓陶青感受到他的回應。
她踏着月色而歸,夜裏,伏案于桌前,筆尖吸滿了墨,在紙上書寫出一排排字。
陶青在給哥哥的信裏,終于提到了周福臨:“遇見一名男子,一見傾心。若成功的話,估計就是您将來的妹夫……”
她只是想同兄長分享在柳巷的經歷。
自從她哥知道陶青在這兒後,并沒有派人把她找回去,還來過一次信,表明不會打擾,因此陶青放松了警惕。
若是陶青知曉這封信寄到她哥手裏,被信中內容刺激得直接帶着小厮趕來,要看這個“未來妹夫”,她怎麽也不會把這事告訴對方。
所以隔日,當她正在醫館前同人說話時,肩膀被人用力拍了拍。一個熟悉的霸氣十足的男子眯着眼打量她的病人,片刻悄悄問陶青:“哪個是我妹夫?”
陶青:“……”
如今就是後悔,非常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