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三
請帖發出已過了半月,三日之後便是日輪山城之宴的日子,李複拿着手裏剛剛得到的海圖和一柄奇異的劍,回想起今天早些時候,星野神社的那個神秘的小孩看似不經意地提起的有關三大神器之一的“草雉劍”的傳說之事。正在沉思之中,眼前卻出現了一個一身萬花高級弟子裝束的男子。
“閣下便是藥聖次徒阿麻呂,久仰尊師美名,前些日子聽聞閣下現身寇島擊退大蛇,救人于危難,又幫助我們取得餘下的海圖殘片,此番種種,不知該如何感謝。”
阿麻呂微微笑起來,眼角的弧度甚是好看,仿佛天地間的溫暖都被他揉碎在舉手投足之間。李複從未見過這樣讓人心生親近的男子,臉上便也不由生出些笑意。卻聽阿麻呂道:
“鬼謀嚴重了,阿麻呂也是受家師之托,來寇島赴約,若是能查明日輪山城究竟有何陰謀,也好回去禀報谷主,保我大唐子民免于侵害。”
李複點點頭,又道:“那可否讓前些時日密查海圖下落的幾位朋友随閣下一同進入山城一探究竟呢?”
“如此甚好。在下有山城的邀請函,孤身前往不免兇險,正想請幾位英雄與在下同去,也好相互照應。如此這般也可免去機關暗算的威脅,與那城主正面交鋒。”阿麻呂淡淡道,“我會在日輪碼頭與他們會合,也請鬼謀勿要擔心。”
“那麽,一切全都拜托閣下了。”
服部胧藏到達本宅的時候,源明雅正在翻看從少林帶回來的藏書。服部站在他面前,他連頭也沒有擡。
“什麽風把服部大人吹來了?”
“你還真是悠閑,”服部胧藏的表情都隐藏在面罩之後,只露出一對陰鹜的招子,冷冷地盯着源明雅,“把少林高僧請到山莊,倒是像供佛祖那樣供起來,自己卻在這裏看閑書。”
“玄合大師是我的客人,又于武學造詣上惠我良多,自然不敢怠慢,而這經書裏都是修身養性的學問,又怎能算是閑書呢?”源明雅合上書,總算把頭擡了起來,“不知主上今次又有什麽吩咐?”
“真想知道你在主上面前是否也這樣放肆。”
“主上面前自然要畢恭畢敬,不過我們這樣同是做下人的,彼此之間就不需要那些禮數了罷。”
他抿着嘴笑,看着眼前一身忍者打扮的高大男人額頭上暴了青筋,卻只能按捺着一言不發,樣子十分可笑。
你也只能在這會兒逞些口舌之快了,不久之後,你便再也擺不出這樣傲慢的姿态。服部暗暗忖道,瞳中不由泛起嗜血的光,然而聲音卻依舊如常:“在山城設宴的事,不知你準備得如何了?主上派我來,也好在宴席上助你一臂之力。”
“那便有勞服部大人了,有小次郎和李重茂在,宴會的計劃不成問題,這次有服部大人在,更是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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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屍毒呢?不知在宴會之前能否準備妥當?”
“屍毒的事,可以讓奈葉引你去後山一瞧,不過,最近我倒是煉成一個比屍毒更有趣的招式,服部大人要不要看看?”源明雅站起身來,做出個邀請的姿勢,服部胧藏看他并非玩笑,便随他一起來到了庭院。源明雅做了個手勢,讓服部停下,自己徑直走到庭院當中,服部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見他右手一揚,咒符像雪片一樣灑下,轉而像活了一般四散開來。
咒符散開的地方,像是帶起了無邊的死氣築起的結界。空氣中彌散着鬼魅的嗚咽,又燃着地獄的冥火,凡在咒符圈內的青草盡數枯萎,而所到之處的一切又随着源明雅口中默念的咒印而扭曲斷裂。在最後一個咒印念完的瞬間,結界崩裂開來,氣勁打得服部不由後退三步,等到他回過神來,只見空蕩的庭院中,十幾歲的少年一臉冷笑着注視着他。
“這是我創造的新的陰陽術,屍鬼地獄,你看如何?”
服部不由心中一驚,腦海裏浮現出臨行前藤原的告誡。他終于切身體會到為何當年這個毛頭小子連他的生身母親都要退避不見,為何當年藤原要這個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所謂神童成為城主,為何當年他是斬左派侵入日輪山城的最好籌碼。
他不是最好的臂膀,卻是最好的兇器。
“如此,那我便等到設宴當日再看好戲了。”
服部胧藏面罩下的嘴角陰狠地彎了起來。
天色持續着陰沉,隐隐約約傳來海鷗的鳴叫,山城籠在一片冰冷的霧氣中,空氣裏彌散着潮濕腥鹹的氣息。風撥打着門板咯啦作響,樹影透過油紙的窗棂搖曳着,屋裏點着微微的燭火,在燈籠的遮罩下散發出淡藍的光。仙鶴織姬立在門口,靜默地像幅畫,而源明雅則端正地坐在內室,對面則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僧人。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位被自己軟禁在山城月餘的高僧,在他知道這位默默無聞的前輩事實上憑自己的武藝根本無須受困于這區區的山城之內,可他不曾逃脫也不曾反抗,只靜立于彼方,由他而去。
“前幾日,有幾個少林僧人潛入山城,不知玄合大師可知此事。”
“施主答應過貧僧,只要貧僧留在山城,便不會為難我佛弟子。”
“大師不怕我出爾反爾?”
“阿彌陀佛,貧僧信任施主是貧僧的事,施主信不信守諾言則是施主的造化。”
“為何大師能如此淡然……我既囚禁大師于此,大師又緣何信我,更談何這般平靜面對,”源明雅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因為貧僧相信施主心裏仍存善念,如此而已。若非心存善念,施主又何必告知貧僧此事。”玄合默念道。
“呵,可是這次他們知道了山城的一些秘密,恐怕藤原是不會放過他們的,”源明雅笑了起來,“恐怕我也無權過問。”
“如此這般,也是他們的命數……只可惜他們本意是為我,卻傷了自己的性命。貧僧只好在了結了與施主的因緣之後,再去往生之路上向幾位後輩謝罪了。”
源明雅看着玄合,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安然,少年卻無法抑制胸中奔騰的情緒,忍不住脫口道:
“為何你能這般冷眼旁觀,即使是自己的命運。我不信你能辦得到!我現在便殺了你,看你還如何在我面前擺出這副萬事皆空的樣子!”
源明雅忽地起身,殺氣随着眸中的光直射向玄合,氣勁撥打着周圍的門板沙沙作響,而玄合依舊無動于衷。
“你不是自恃得道高僧麽?不是揚言要勸我解開心結麽?好罷!我現在要你下個決斷,要麽就和我賭上性命對決一場,要麽就讓我送你一程,早日往生!”手上咒符翻轉,貓兒一般的瞳直盯着面前的玄合,忽地擲出三波氣彈。玄合嘆了口氣,伸出一掌對上源明雅,口中沉聲一“喝”,氣彈便一下被打散,而四散開來的氣勁激得源明雅跌坐在地。
“施主何必如此執着。心中的魔障太深,于人于己又有何益處。”
“大師你既已看破紅塵,又何必來趟我這灘渾水……你也看到了,我也不過是藤原的一個傀儡罷了。”少年跪坐在地上,一臉頹然。
“可正因施主并非以自己意願為之,而尚存省視自己之心,因而慌亂不覺。貧僧只願施主能放下執念,藤原也好,施主自身也好,執念太深,留下的唯有無盡的争鬥而已,而争鬥之後,也不過是無盡的虛空,無論勝負如何。取代藤原,真的就那般重要麽?最終,施主不過是變成另一個藤原而已。”
源明雅踉跄起身,笑靥上沾染了悲傷的顏色。
“大師以為,命運當真是無可改變的麽?”
玄合注視着他那溺水般的神情,靜靜道:
“無可改變,唯有遵從而已。”
“可我不想遵從,”少年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咬牙道,“唯有這次,我不想再遵從下去!”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我早已不能回頭了。”
“他日因種今日之果,那貧僧唯有為施主祈禱佛祖的保佑了。”玄合長嘆一聲,雙手合十,源明雅卻笑了起來。
“佛祖是保佑大師這樣的人的,能保佑我的,唯有鬼神罷了。”
他一揚手,門口便出現了一身忍者衣的少女。
“明日便是宴會了,還請大師早些歇息。奈葉,送大師回房休息。”
房內終于又歸于靜寂,源明雅坐了下去,如同一座雕塑般許久無語。屋外不知何時又多出個淡淡的影子。
“菖蒲,為何我始終無法放下當年之事,以至于任人擺布至今,幾乎都要不記得自己曾經是怎樣的人。”
源明雅聲音很是疲憊,充滿了脫力和無助。猿飛菖蒲看着這個自己追随多年的少主,心裏絲絲地難過。
“當年的事,并不是少主的錯,請您不要如此自責。”
“我時常想,若山崎還活着,定然還是像那時那般恨我。”
“可是,都這麽多年了,山崎少爺他……”
“也對……這麽多年了,他若是要來,一早便來了。”源明雅自嘲地笑笑,“所以我即使從藤原那裏查明當年所有的陰謀,也無法告訴他了。”
“無論少主做出怎樣的決定,菖蒲都會追随着少主。”菖蒲垂下頭去,輕道。随後又消失在夜空裏。源明雅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勢,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