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七

源明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葉細長的小舟上穿過一片狹窄的海域。月光冷冰冰地在他臉上停留,他摸了摸,才發現那是冰冷的眼淚。

船頭搖着橹的小和尚轉過頭來,露出的牙齒像他的光頭一樣雪白锃亮,笑得一臉憨厚:“你醒啦,俺叫道空,是玄合師叔讓我帶你下山的。你,你沒事了吧?”

“玄合……”源明雅才反應起昏迷前發生的事,忍不住問道,“那你師叔呢?其他人呢?”

“師叔,師叔就抱着你一個人來的,山上起那麽大的火,其他的人,俺也沒看見啊。”道空抓了抓腦袋,皺着眉頭道。

“火那麽大,你就把你師叔一個人扔在山上了?”源明雅看着他笨拙的樣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道空不知他笑啥,悶着頭想了想,忽道:“對哦!”過了一會又像沒事人一樣坐下,道:“哎,總之師叔神通廣大,一定有自己的辦法。”言罷也不再看他,只悶着頭搖着撸。

源明雅也不去看這個有點呆愣的小和尚,而是擡起頭望着微微泛紅的天空。

他總是以為自己會就那樣死去的時候,老天爺兩次都沒有成全他。

第一次,他被母上大人擁在懷裏恢複了知覺,又被母上大人推離了那片他自己制造的火海,在源氏忍領菖蒲的幫助下逃過一劫。離開的那一瞬,他清晰地看到母上那帶着悲戚的笑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那麽深刻地體會了母上的痛苦,還有對他那份從來不曾言說的愛。

而第二次,他終于明白了那個表面上雲淡風輕,笑起來無比溫柔的少年,內心的冷酷與決絕一旦被喚醒之後,是多麽的可怕。山崎是那樣一個深藏不露的人,可越是那樣的人,當他把內心血淋淋地撕給你看的時候,才知道那是怎樣的黑暗,而之前所有的希冀都是蒼白無力的笑話。

“源明雅,你這條狗命,是我山崎君麻呂的。”

那充滿恨意的聲音仍回蕩在耳邊,源明雅不由苦笑起來。

我又有何資格指責你?因為我也變成了如你一般必須帶着面具才能活下去的人。我也會為達目的不惜犧牲一切。可我亦拿不出恨,也許玄合大師說的沒錯,不妨坦然面對命格。他願于此危難中封住即将走火入魔的我的穴道,并救我至此,便是要我終究不要變成第二個藤原吧。

究竟是要怎樣的胸襟,才能如此以德報怨?

他這樣想着,小舟卻已出了海峽,到了上居濱的一處灘塗。道空遠遠地看到幾個少林僧人立在沙灘上,高興地喊道:“道言師兄!俺在這——!”

那幾個僧人回過頭來,源明雅便覺有些不對。幾個年紀小的都紅着眼睛,為首的那個大和尚看到他更是攥緊了拳頭,一臉忿恨。他方要言語,道空卻格外麻利,三兩下便将小舟靠了岸。

“道空!快拿下那賊子!”道言見他靠了岸,兩三步便奔了過來,道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道:“出啥事啦?”道言在舟前站定,紅着眼道:“這賊子,這賊子害死了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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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道空一聽眼睛也紅了,源明雅在他身後,聽得此言也是驚愕萬分,卻見道空又道:“不可能,師叔将他托付給俺的時候,他還暈着呢,此後便一直跟俺一路到此地,又怎麽可能害師叔呢!”

“若不是這賊子,也定是他們那幫東瀛人幹得好事。先拿下他再說!”

“不行!師叔臨分開時叫俺好生照看他,師叔說的俺就得照辦!”

這小和尚憨頭憨腦,倒是個守承諾的人,當時就和道言一行人杠上了。源明雅遠遠看得後面有幾個年幼的小和尚正圍着一具屍首哭泣,心中打算一番,便一個起落到了屍首旁邊。那屍首正是玄合大師的,他雙目緊閉,身上沒有其他明顯傷痕,只于脖頸處有一道細小的利刃劃過的痕跡。身後的大小和尚見他這一連串的舉動頓時亂作一團,身邊的小和尚也吓得不敢動彈,他卻忽地大聲道:

“玄合大師并非我所害,卻确為東瀛人下的毒手。我源明雅雖不才,可大師有恩于我,源明雅在此起誓,必幫你們找到殘害他的兇手,以證明我的清白。”

他雙手合十,向衆人恭敬行禮。衆和尚似乎被他謙卑的态度和嚴正的口吻吓到了,都面面相觑不知該作何反應,唯有道言嚴肅道:“我們如何相信施主你?”

源明雅嘆了口氣,從指尖褪下一枚紋戒,交到道言手中,道:“這是我家族的紋戒,如同我生命一般寶貴,便先交由大師保管,他日我尋得兇手,必傳書至少林,以祭玄合大師在天之靈。”

“如此,小僧便在此謝過施主了。”道言接過紋戒,便引着衆僧收斂好屍首,往東邊去了。道空卻遲遲不走,在原地左右踟蹰。源明雅不由笑了,道:“你也随他們去吧。今日蒙小師傅搭救,大恩大德我自當銘記于心。”

“那,那俺走了。你來少林,記得找俺玩。”道空又嘿嘿地笑着,轉身奔他的師兄弟去了。

源明雅望着他們迎着朝陽而去的背影,不由地連心也跟着暖了起來。

“玄合大師,也許人生原本有許多比争鬥更有意義的事,你說是吧。”

島的另一端,留萌濱,兩個不過十一二歲的萬花弟子打扮的女孩子正在碼頭焦急地等待着什麽。

“師兄怎麽還不回來啊……”紮着羊角辮的少女踮着腳望着茫茫的大海嘟哝着,一旁梳着娃娃頭的女孩只是盤腿坐在地上,一邊打着瞌睡一邊道:“師兄說天亮他不回來就讓咱倆先回去。”

“那你先回去!我要等師兄回來。”羊角辮少女撅着嘴,也不回頭。

“我才不要回去呢!你一個人又馱不動這幾個大塊頭。”娃娃頭少女斜眼看了看一旁橫七豎八地躺着正呼呼大睡的幾個剛大鬧過山城的少年,卻聽羊角辮少女興奮地喊道:“師兄!師兄!”

阿麻呂劃着小船從岩石一側滑了出來,娃娃頭少女也瞧見了,立馬從地上爬起來,也跟着嚷道:“師兄——!”

“清羽,清越,你們辛苦了。”阿麻呂帶着有些歉意的笑,強撐的眉眼卻掩蓋不住濃濃的倦意。紮着羊角辮的叫做楚清羽的少女卻當沒看見似的伸着小手就勢挂在了阿麻呂的脖子上,道:“清羽才不累,倒是小籬笆一直嚷嚷着要回去。”

一旁方才還喊困的籬清越也不示弱,爪子勾着阿麻呂的腰帶便像小猴子一樣攀到他的腿上,哼哼着:“我走了,清羽那麽笨,一會這幾個笨豬醒了,怕是她都不會把他們點暈呢!”

阿麻呂有些無奈地笑着,卻伸手環住兩只小兔子一樣的師妹,眼睛裏盡是寵溺。楚清羽這才吐了吐舌頭,小聲問道:

“師兄,找到那個人了麽?”

“沒有,”阿麻呂放下兩個人,道,“我敵不過玄合大師,他把他帶走了。我找遍了山城,都沒有他的下落。”

兩個小崽子同時嘆了口氣,籬清越又問道:“那如今怎麽辦呢?”

“他定然沒有死,我會找到他的。”

阿麻呂眯起瞳子,望着日出的方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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