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罐子破摔,同逛游小宅
“怎麽又回來了?”程照低頭問她,明明看見她走過了拐角,連影子都不見了。
姜婳往他身前靠了靠,替他擋住了側邊的風,他身上衣裳看着輕薄,春日的雨還裹挾着涼風,若衣裳濕了必然會覺得渾身發冷。而她身上一貫穿得厚,就算濕一點也沒關系。
聽見這話,她有些奇怪:“你看見我走了?你怎麽不叫我?你是在茶樓上看見我的嗎?”
程照低眉,視線盯着她頭頂的發旋,故意反問她:“叫你做什麽?書都給你抄完了,難道是又有事請我幫忙?”
姜婳噎住,又聽他道:“原也不是來尋你的,不好叫你。”
姜婳不由得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這人說話也太直了,不能婉轉一點嗎?她憋着一股氣鼓起臉頰,想瞪他又沒有底氣,只能氣呼呼地哼了一聲。
程照看得心軟成一團,手指微動,想觸碰她的臉頰,又不敢孟浪,最後只在她發間的步搖上輕輕點了點,問她:“你生氣了?”
生氣才好,生氣會顯得鮮活。
姜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口是心非道:“沒有,我生什麽氣?”其實很氣,但不是氣他,而是氣自己,非得自作多情上趕着來,結果被嫌棄了還不能嫌棄回去,難怪阿母都說姑娘家要矜持。她以後絕對要矜持!
程照将傘又往她那邊移了一點,轉頭看了下旁邊,道:“你的侍女呢?雨要是下大了就不好走了,趁現在雨小,我送你去馬車上,好不好?”
姜婳氣悶地看他一眼,轉頭看向身後,有些納悶:“剛剛還跟在我後面的……怎麽不見了?去買東西了嗎?”
街上是匆忙小跑的行人,大多數人都沒帶傘,要麽躲在街邊的屋檐下,要麽就淋着雨趕路,地上已經濕了,鞋底踏過時還會濺起水滴。
姜婳視線在街上轉了一圈,沒發現青櫻,只能回頭看向程照,卻發現他已經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兩步,後背緊貼着屋檐下的牆壁,跟她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這是要跟她保持距離?她牙齒輕咬下唇,目光帶了些審視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疑惑問道:“你貼着牆做什麽?不難受嗎?”
明明他的手還伸得長長的,大半的傘都遮在她頭頂,但她莫名地覺得,兩人距離一下子變遠了。程照像是被她問得措手不及,面上難得掠過幾絲慌亂,不答反問:“雨勢變小了,我送你回馬車?”
看他似乎有難言之隐,姜婳也不忍心為難,沉默着點了下頭,率先走出屋檐,身後的傘立刻就跟了上來,只是那人始終隔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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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婳自顧自走着,也不提自家馬車在哪裏,走過街拐角時,耳邊傳來身後那人的吐氣聲,輕得很,大概只有一步之隔的她能聽見。她突然停下腳步,就剛才那吐氣聲裏,她怎麽聽出了一種如釋重負?
這是什麽意思?她是“重負”嗎?
身後的程照也跟着停了下來,語氣比之前要輕松許多:“怎麽了?”
姜婳轉過身去,盯着他的眼睛看,直看得他眼睫輕顫、無意識眨眼時,她才移開視線,篤定道:“你剛才在緊張。我聽見你松口氣的聲音了,你心虛什麽呢?”
程照有口難言,仰頭看着傘,嘆了口氣道:“我怕是又要替你抄書了。”
“為什麽?”姜婳懵住,她抄的佛經才剛給阿母檢查過,阿母都沒說什麽,為什麽她還要抄書?
她茫然的表情和小皇帝的如出一轍,但看起來比小皇帝順眼得多,順眼到了程照心坎裏,他軟了聲音,提醒她:“你阿父今日去哪了?”
姜婳道:“阿父帶阿母出城踏青了。”她說完就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頓時有些慌了,視線往四周都掃了一遍,聲音都小了許多:“不是吧,你看見我阿父了?”
程照搖頭:“未曾。”但他天生對危險有強烈的感知力,方才就在他擡手戳她步搖時,心跳一瞬間失序,他感覺暗地裏似乎有什麽人在窺伺他一般,叫他如芒在背。
若他沒猜錯,怕不是姜大人就在不遠處看着他們,且聽聞姜大人有休沐日帶夫人出門游玩的習慣,那姜夫人必定在他身邊,這麽兩道視線投注在他身上,與明火灼燒無異。
姜婳看着他表情就知道就算沒看見,估計也是感覺到什麽了,登時覺得眼前黯淡無光,難道她真的又要被罰抄書?
“沒事,這回我不讓你抄。”她強撐着鎮定,目光帶着希冀跟他商量,“我自己抄完,但要是我阿父找你麻煩,你能不能別供出我之前找你幫忙的事?”
程照忍笑,實在不忍心跟她說她阿父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他作勢思考:“可若是姜大人威逼……”
姜婳氣急跺腳,步搖上垂下的水晶滴珠随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幾乎要甩到她臉頰邊上,程照趕緊伸手扶住,起誓道:“就算姜大人威逼,我也絕不會洩露半個字。”
他想了想,又道:“要是又被罰抄書,這次我給你抄七遍。”
姜婳眼睛一亮:“真的?”突然感覺抄書也不是什麽很可怕的事情,因為有人可以一起分擔,而且這個人還特別特別喜歡她。光是想想就很開心,她是被人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
看着程照認真地點了頭,她眉眼便漫上笑意,伸手拉過他袖子,不由分說就扯着走:“反正都被發現了,那我們趕緊換個地方玩,不然就虧了。”
這是什麽道理?程照哭笑不得,只是也舍不得讓她松開,便順着她的力道慢慢地跟在她後頭,看她要把自己拉到哪裏去。
雨幾乎停了,姜婳便讓他收了傘,先去鄰街找到馬車夫,讓他向大堂姊傳個話,若看到青櫻就讓她先跟着大堂姊就好。
程照被她歡快的神色鬧得心尖發癢,忍不住問:“我們要去哪裏?”
姜婳向他确認:“你今天還有事嗎?會不會要回去忙公務什麽的?”按理說應該不會,畢竟她阿父作為尚書令,休沐日也很少管公務之事。
程照自然搖了搖頭,近幾日少了姜大人的壓迫,幫她抄的書也抄完了,他最近堪稱清閑。
姜婳:“你來京城肯定還沒好好逛過,我就做回東道主,帶你去逛一逛。”
其實她以前出門就只逛幾個地方,看看書挑挑首飾然後去吃飯,聽起來頗為乏味無聊。她想了下,想起今早阿父說帶阿母出城去看桃花,頓時來了主意:“我帶你去看桃花吧?”
楚國偏南,春二月底正是桃花繁盛的時候,京城人愛出城看,因為城外有片小山,冬日有梅花,春季有桃林,夏季山腳邊有蓮池,就算涼秋還有火紅的楓樹,是京城一絕景。
不過姜婳想去的卻不是那裏,出城太遠了,她便領着程照朝狀元街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兩刻鐘就到了一座宅院前。烏黑木門上挂着把醒目的銅制大鎖,程照有些遲疑:“我們要進去嗎?”
“這宅子是我的,不過我今天沒帶鑰匙。”姜婳轉頭道,“不過沒關系,我們可以爬進去。”
大門顯然是進不去的,她走向側邊圍牆,圍牆挺高,但邊上正好有一棵樹可以借力,樹杈在圍牆上方,只要攀上了樹杈便可以跳到圍牆上,然後從圍牆上進入院子。
程照洞悉了她的想法,默然無語,總覺得颠覆了他對她的印象,原以為是個安靜內斂的小姑娘,結果寫話本爬牆,什麽出格的事兒都做過。
姜婳撩起裙擺,嘴裏還問道:“你會爬樹吧?這樹其實很好爬的,爬上去腳就能夠上圍牆了,然後就可以跳下去。你放心,沒有人會瞧見的。”
程照無奈嘆氣,這是怕被人瞧見的問題嗎?他半蹲下半身指了指自己肩頭:“小心摔着,踩我肩膀爬上去吧。”
姜婳卻連連搖頭,語氣認真道:“不行不行,踩了肩膀就長不高了。”
半蹲着的程照仰頭看着她輕笑:“你是嫌棄現在的我矮嗎?還想我再長高一點?”雲層散開了些,清冷的微光穿過樹葉落在他的眼睛裏,像是星辰,又像是明月。
姜婳不可避免地失了會神,面色微紅,聲若蚊蠅:“沒有。”她堪堪到他胸口處,正是理想的身高差距。
“那上來吧。”
他就那麽背對着她,姜婳便紅着臉,小心翼翼地踩上他的肩膀攀了上樹,在樹上尋了個粗壯的樹枝坐好,她低頭看向他:“要不要我拉你上來?”
程照哪裏用得着她拉,她低頭他都看得心驚膽戰,怕她一不小心掉下來。
“你別亂動。”他囑咐了一句,足底用力,頗為輕松地躍了上牆頭,穩穩地站在上頭向她伸手:“過來,我拉着你。”
姜婳看得嘆為觀止,這就是傳說中的功夫嗎?她按捺着激動的心情将手遞了過去,程照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腕,借着力道将她拉到了牆頭上,看着她站穩才詢問:“我先跳下去,再接住你?”
姜婳原本是想自己跳下去的,聞言在心裏稍沉思,随即心安理得地點了點頭,有光明正大的便宜為什麽不占?
程照便輕巧地躍下了牆頭,轉過身來,雙手舉高對她示意道:“小心點跳下來。”
姜婳雙手小心地抓着裙擺,臨到這時候她卻不由得擔心起來,她今日穿得厚,不會很重吧?會不會跳下去直接把程照撞倒了?到時候該怎麽解釋是衣裳重而不是她重?
但此時此刻不能由着她猶豫不決,她狠了下心,若真的把他撞倒了,一定得先發制人,就說是因為他太弱了!
她看着下方敞開懷抱的程照,心一橫就朝着他跳了下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抱了個滿懷,腰上被他的大手穩穩抓住,心理上的沖擊力遠遠大于身體上的。
原來被滿心信任的人抱住的感覺是這樣的,不用怕把他撞倒……
姜婳剛冒出這想法,身下的人忽然驚呼一聲就往後仰去,她還被他抓着腰,不受控制地随着他的動作撲倒在他身上,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你故意的!”她爬起來忿忿不平,“明明都站穩了!”
程照坐在地上,仰着頭朝她笑,眼睛裏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星光閃爍。他道:“因為你太輕了,我還以為沒有接住呢。”
太過分了,說這種話,讓人怎麽繼續生氣?姜婳氣呼呼瞪他一眼,半轉過身去看院子裏的情況。這座小宅是昔年某個大官家的別院,後來大官家落了難,宅子被發賣,姜婳那時候年紀還小,但路過時看見院子裏有一排桃樹特別好看,特地央求阿父将這宅子買了下來。
買了宅子後,李氏半年才安排一次打掃,其餘時候是沒有人在的,相當于一座荒宅。這宅子裏也沒什麽值錢的,就只有一園子的花草果樹看起來頗有田園風味。
姜婳湊近小聲道:“其實我阿母都不太想讓我過來,你知道為什麽嗎?”
程照心道,若是我,也不想讓你過來。這院子太安靜了,安靜得近乎幽寂,灰牆上爬滿了藤蔓,桃樹安靜地開着花,一池春水裏有半池綠藻。
他沒答話,姜婳已經自問自答:“因為傳言說這是個鬼宅,旁邊鄰居說很久以前半夜裏能聽見哭聲。”她剛說完身子就抖了下,趕緊往程照身邊靠了靠。
程照失笑,明明很害怕,還非得說出來。不過,他心頭泛起憂慮,若是姜大人知曉他今日和阿寧來了這座“鬼宅”,以後怕不只是多布置任務那般簡單了。
姜婳其實有私心,她很喜歡那排桃樹,但阿母不讓她一個人過來。這回有了程照作伴,她才敢爬牆進來。
程照随口問道:“這是你買的宅子?”
姜婳點頭:“是呀,先前這宅子是一個大将軍家的,或許你不知道,但他們家當時很顯赫的,只是後來一夕之間便敗落了。”
程照眉梢微動,起了興趣:“是撫遠将軍府葛家嗎?”
看着姜婳點了頭,他心跳急促了些,這仿佛是天意。他前腳才與小皇帝說到了葛霄案,後腳就到了葛家的舊宅。
他盯着姜婳的眼睛,認真喊她:“阿寧。”她像是神,所有他期盼的都在她身上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