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宅看桃花,上門又做客

姜婳愣住了,這還是程照頭一回喊她“阿寧”,他的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轉而敲在她心上,蕩起心田一片漣漪。

“嗯?”她無意識地應了一聲,似鴉羽般的睫毛撲閃,眼底是一閃而逝的慌亂。

程照唇角勾起平緩的弧度,擡手碰了一下她的頭頂,像是在和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阿寧一定要平安常在。”若是她不在,那這人世好像就只剩下權柄可以追逐。

姜婳微怔,總覺得他神色有異,像是意有所指。她茫然地回了一句:“我在啊。”

程照沒有說話,向來板着的面色溫和了許多。從前他只覺得這世上事物只分為兩種,攔路虎與踏腳石,而今才發現還有第三種,喚為阿寧,她是人間的可遇不可求。

他正要開口說話,門外忽然傳來擺弄銅鎖的聲音,姜婳一驚,下意識轉頭喊了一聲:“是誰?”

那聲音戛然而止,随即是輕巧離去的腳步聲,程照一聽便知是個練家子,趕緊雙腿一蹬躍上牆頭,只看到遠遠一個黑衣背影,轉過了街角不見了。

姜婳在院子裏憤憤然:“是小偷嗎?大白日的竟然敢上門行竊!”

程照跳下牆頭,擰着眉道:“不太像,你以後不許一個人過來。”就像她說的,小偷絕不會大白日的就上門行竊,來人匆忙離去,但腳步卻不見絲毫倉惶,像是有恃無恐。

聽聞不是,姜婳眨了眨眼睛,開始腦洞大開猜測:“是不是哪個人以為這宅子沒主,所以鸠占鵲巢,把我的宅子當自己家了?說不定晚上偷偷哭的也是他,就是為了故意吓人,讓我不敢過來。”

她說的前後矛盾還條理不通,向來注重邏輯的程照卻點頭同意:“你說的有道理,許是哪個亡命之徒躲藏于此,故意弄些流言出來。人心向來比鬼神還要可怕,你往後出門一定得注意,別一個人過來。看桃花可以去城外,多帶幾個護衛,出門要挑大路走……”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日,姜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道:“原來你會說這麽多話啊,先前我阿兄還說你話少,辯論的時候很吃虧。”

時人常舉辦一些聚會,會上多是自由辯論,像上回常平長公主在府上舉辦集賢宴,衆人先是閑聊,後來就以養花為題而争辯起來,辯贏者得到了長公主府上開得最好的一盆蘭花。

後來姜存就說:“明宣那般不愛說話,到了這種場合委實吃虧。”

姜婳還為此很是憂心了一陣子,畢竟程照在朝為官,怎麽也躲不過這種場合,他不愛說話,默默無聞還好,若被人尋着這點故意打壓可如何是好?

程照輕輕吐出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按了下額角,原來小姑娘還操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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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聽話。”他小心避開她發間的步搖,像是哄小孩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發頂。其實他沒有哄孩子的經驗,父母在他年幼時就遭了劫匪而過世,他也沒有被人哄的記憶。

姜婳乖乖點頭:“我知道的,我一個人也不敢來啊。”

她點完頭後又拉着他袖子道:“既然來都來了,不看桃花怎麽能行?你快過來看,這幾樹桃花開的特別好,過段時間就可以摘桃子了。”

幾棵桃樹排成一排,枝頭的桃花開得燦爛又熱烈,像是煙粉色的雲霞覆蓋其上,再加上點早間的白霧,看起來猶如仙境。不過此刻沒有白霧,只有春雨過後滿滿的水汽。濕潤的泥地上還有一些被雨打下的花瓣,看着有幾分凄涼。

姜婳走到樹下,踮起腳尖,伸手攀了一根樹枝,費了點力氣将它折了下來。轉頭看程照似是皺了眉,她連忙解釋:“我這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吶,這一枝給你。”

鮮花在側,姑娘抿唇而笑,比花還要妍麗。程照差點看晃了神,下意識就接了過來,就見她又要墊腳去折花枝,他走過去,直接伸手,在她頭頂輕輕松松折了一枝開滿桃花的花枝遞給她。

“那這枝給你。”

姜婳開心地接過,道:“謝謝,等摘桃子的時候我們再來好不好?到時候你那麽高,不用爬樹就可以摘到了。”

程照溫聲答應:“好。”

兩人正說着話,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姜婳感到不可思議:“沒看見門上那把大鎖嗎?還敲門?是不是那小偷又回來了?你快跳上牆頭去看一看。”

程照也覺不對,面色凝重道:“怕是你阿父找來了。”其他人都不會這般敲門。

果不其然,外邊敲門的聽見沒有應和聲,幽幽開口道:“我知道你們在裏面,再不開門我就撞門了。”

一聽是阿父的聲音,姜婳吓得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向程照:“怎麽辦,要不你先跑吧?你功夫好,從後院翻出去,別被我阿父抓到……”

程照失笑:“你別亂出主意。先回你阿父一聲,免得他擔心。”若他真跑了,那他和阿寧才是真正的不可能。如今被抓到,頂多再忙上幾個月不得相見,相比起來,當然是長久的利益比較重要。

姜婳頗為忐忑地走到門前,隔着門跟阿父說話:“阿父,外頭挂着鎖呢,我開不了門。”

外面背着手的姜嵘臉色一黑,怒道:“那你怎麽進去的?叫那個誰過來說話!”

程照咳了一聲,走到門前道:“姜大人,下官……”

他還沒說完,就被姜嵘暴躁地打斷:“快出來開門!”

被一把大鎖隔開的兩邊,外邊姜嵘怒氣沖沖,李氏站在一旁皺着眉沒說話,心裏卻盤算起來,若真把阿寧嫁給程照,好處與壞處幾乎摻半,讓人難以抉擇。

裏邊姜婳心中越發忐忑,開始盤算該怎麽逃過這一劫,如今被當場抓包,想一點不受罰是不可能了,但應該不至于跪祠堂或者被打吧?她還沒有跪過祠堂呢,大堂姊倒是去過,據說膝蓋會疼,要不到時候提前準備好護膝?

只有程照面上堪稱冷靜,輕巧地翻牆而過,頂着外頭兩人似明火灼燒的視線,他鎮定地走到門前,雙手拿在鎖頭的兩端,用力一掰,“咔嚓”一聲,銅鎖應聲而斷。

姜嵘一驚,沒看出來啊,這小子看着文弱可欺,力氣竟然這麽大。不行不行,以後要是欺負阿寧怎麽辦?捏一下,阿寧手都會給他捏斷,太危險了!

李氏也不由愣了一愣,登時在心裏給他加了點分,力氣大,能護着人,這麽一算,好處比壞處多了一分。

程照把鎖拿在手裏推開了門,這才往旁邊退了一步,道:“姜大人,姜夫人,可以進去了。”

姜嵘哼了一聲,走進院子就瞧見姜婳手裏拿着兩枝桃花,小腳正不安地在地上蹭着,他滿心怒氣頓時消散了一半。

姜婳一見門開了,趕緊上前谄笑:“阿父阿母,你們怎麽過來了?我看時辰不早,快到用午膳的時候了。”

李氏環顧一圈,這宅子上次打掃是在年前,因此看着還算幹淨,那一排桃花開的确實好。如此想着,她伸手就将姜婳手裏的花枝抽了過來,朝她額頭輕敲了一下:“早就說了不讓你過來,你還敢翻牆進來?”

姜婳低下頭不敢說話,默默祈禱阿父別太為難程照。

“這次就算了,先回家。”李氏攔在姜嵘前頭下了命令,轉頭瞧了程照一眼,道:“明宣若是有空,不如到我們家做客?岫之先前還念叨你。”

姜嵘欲反駁,被李氏斜睨了一眼,勉強壓下那口氣,心想這小子若是敢答應,那他下個休沐日就別想出大理寺!

程照斟酌了片刻,最終點頭應下:“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姜夫人相邀。”

姜嵘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很好,十年前的案卷太少了,得五十年前的才行。

幾個人就這麽一起回到了輔國公府,不提期間格外詭異緊張的氣氛,他們下馬車時正好碰見外出歸家的姜存。姜存一看,阿父阿母還有阿妹都在一塊,還加上一個明宣,莫名覺得這組合有些怪異。

阿父阿母不是出去踏青了嗎?阿寧不是跟妙妙一起逛街去了嗎?明宣……前日約他還說休沐日有事,不能出門,怎麽今日就上門來了?

姜存心裏滿是疑惑,正要上前問一問,就被姜嵘毫不掩飾地嫌棄了:“怎麽身上都是酒味?快一邊去,別熏着你阿母和阿寧。”

姜存默默退到了程照身後,一旁的程照在心底記下,最好不要喝酒。

待進了花廳,姜婳被打發去換衣裳,因為她之前爬樹還有跳下牆頭時,裙擺上蹭了些髒污泥點。出門前她偷偷看了程照一眼,正對上他安撫的目光,她緊繃着的心情放松了些,朝他眨了眨眼,拎起裙擺出了門。

回房後她迅速換了一身,轉頭就看見青櫻一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那神情明顯有問題。

姜婳清清嗓子,問:“你今日跑哪裏去了?”

青櫻十分愧疚:“姑娘,婢子在您買傘時就被夫人看見了,随後您回去碰見了程家郎君給他打傘,就在那時候婢子就被夫人叫過去了。不是婢子故意擅離職守,只是……”

姜婳打斷她:“所以阿母他們在我買傘時就看見我了?”

“是,老爺還說要看着您去哪……”

姜婳回想了下,那就是她和程照的一舉一動都被阿父阿母看在了眼裏,嗯……打傘應該算不上出格,想來想去,還是她爬樹翻牆要嚴重一些。

當然,最嚴重的還是她還拉着程照一起玩,這回怕不只是抄書那般簡單,禁足還是小事,就怕用上姜家祖傳的家法,跪祠堂啥的。

她做好心理準備又回去花廳,卻見花廳裏只有阿兄坐着喝茶,阿父阿母還有程照都不見人影。

“阿兄,阿父阿母呢?”

姜存道:“去書房了,說是和明宣有話要說,也是奇了,明宣話那麽少,怎麽會和阿父有話要說?連阿母都跟了過去,卻不讓我過去,難道我身上酒味真這麽重?”

姜婳轉身就要走,卻被姜存叫住:“你要去哪兒?”

“阿兄你都不好奇嗎?”姜婳故意吊他胃口,“不如我們一起過去偷聽吧?”她算盤打得極好,要是再被抓包,還可以拉着阿兄一起共沉淪。

姜存沉思片刻,腦中靈光一閃,阿寧好奇什麽?他意味深長道:“我是挺好奇的,阿父阿母一道出的門,一起回來能理解。倒是你,怎麽會和明宣一道跟着阿父阿母回來?”

阿兄向來聰明,姜婳也沒指望能瞞過他,直接坦白道:“我今天去找他玩了呀。”

姜存頓時失語,他去約明宣,明宣說是有事要忙,結果阿寧去找他玩,還能把人帶到家裏來?更重要的是,這兩人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你跟明宣……”他眉頭皺成一團,唇角已經向下撇,語氣糾結,“你們……什麽關系?”

姜婳奇道:“我們能有什麽關系?阿兄你不要胡思亂想。”

姜存豈能被她一句話糊弄過去,腦中思緒萬千,最後只化為一句:引狼入室!

碩大的字體在他腦中轉了幾圈,撞得他頭昏眼花,方才宴上喝的酒一下子上了頭,叫他神思清醒卻說不出話來。

“等、等會。”姜存捂着胸口,喘了幾口氣,終于能說話了,就開始叨叨,“不是,你們你跟他才認識多久就一起出去玩?去哪兒玩了?明宣前幾日還與我說休沐日要在家裏看書!”

這反應居然比阿父還要激烈,姜婳趕緊過去給他拍背,走近就被他身上的酒氣給熏得呼吸一窒,忍不住嫌棄地捂了鼻子道:“這麽重的酒氣,你該去換衣服啊。”

姜存捂着胸口不想說話,以前阿寧是溫暖的小棉襖,現在卻嫌棄他身上酒味重;以前明宣是他好兄弟,現在卻直接拒了他的邀約。然後這兩個人背着他一起出去玩了!

看阿兄一臉生無可戀,姜婳有點不忍,但當前她和程照确實又沒什麽關系,那一點青澀暧昧的小嫩芽眼看着也要被掐斷,她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

頭一回心動,但兩人之間的巨大差異,還有未來不可知的死亡都在提醒她,不要深陷其中,要理智、要清醒,要小心翼翼墊腳前行。

“唉,阿兄,你也不小了。”姜婳頗為惆悵地嘆了一口氣,抛開腦中一團亂麻似的思緒,拍拍他的肩權當安撫,“少喝點酒,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遇見喜歡的姑娘了。”

過了好半晌總算把阿兄安撫好了,她還惦記着去書房偷聽,結果剛轉過身便看見那邊一行三個人遠遠就過來了。從面色上來看,阿父板着臉,阿母看着頗為溫和,程照面無表情,實在看不出什麽來。

姜婳迎上去,姜嵘肉眼可見地面色緩和下來,開口讓下人擺飯。今日府裏因沒有提前說,飯菜十分精簡,只有一條魚還算得上是珍馐。

姜婳被安排在飯桌側邊,程照在她對面,隔着整張桌子的距離。程照的旁邊是姜存,往日話痨的姜存這會整個人都是蔫的,什麽話都不想說。

魚被擺在姜婳面前,但她卻沒什麽胃口,視線一直偷偷瞟向對面的程照。他眼皮半阖,遮住了眼底情緒,薄唇緊緊抿着,透着幾分沉郁,那表情實在說不上友好。

也不知他們在書房裏談了什麽,阿父板着臉就算了,連程照都避開了她的目光,難道真的被阿父刻意為難了?

對了,她差點忘了,程照以後會是大反派啊,上位之後毫不留情翦除異己的那種。但書裏說他年少時候性子還挺好,難道就是這時候黑化的?天吶,自己居然有做紅顏禍水的潛質……

姜婳腦洞大開,一邊想一邊夾了塊魚肉送入口中,魚肉軟滑,她沒咬就直接咽了下去,就這麽一不留神間,喉嚨裏便傳來了刺痛感,她登時丢了筷子,指着自己喉嚨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李氏一驚,也扔了筷子轉頭過來看她情況:“怎麽了?噎着了?”

她欲伸手拍背,對面的程照卻已出現在姜婳身後,攔住了她的手:“是魚刺卡在了喉嚨裏,快讓人送碗醋來讓她喝下,看能不能軟化魚刺。”旁邊姜家父子趕緊吩咐下去,急得不知做什麽好,只能在一旁幹看着。

姜婳喉中刺痛感明顯,禁不住皺了眉紅了眼眶,臉都皺成了一團。程照看得心顫,等不及下人送醋來,連忙讓李氏幫忙用湯匙壓住姜婳的舌頭,借着光觀察她的喉嚨,幸好她沒完全咽下,小半截魚刺出現在喉口處。

程照松了一口氣,輕聲安慰:“沒事,我給你夾出來,你別亂動。若是有作嘔感,就發出‘啊’的聲音,會好一些。”

姜婳眼淚汪汪地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聽見了,看得他心肝又是一顫。

姜婳張着嘴,盡力壓下那股幾欲嘔吐的感覺,直到感覺程照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出了魚刺,喉頭處一輕,只留下輕微的異物感,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正好下人送了醋來,程照端在她嘴邊,讓她喝了一大口,看看還有沒有其它沒有夾出來的刺。浙醋酸味撲鼻而來,姜婳捏着鼻子咽下,确定喉嚨裏應該沒有小刺了。

圍着的幾個人都長舒一口氣,幸好沒事。

姜婳低下頭,手指迅速揩過眼角,将淚花盡數拭去,眼眶邊熱意退去,恢複了她一貫的模樣。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卡魚刺,她覺得整張臉都丢淨了,還給程照看見了自己張着嘴面目猙獰的模樣,當真是流年不利。

“沒事了,先別喝水用飯,等一個時辰左右再用膳,最好用些流食。”程照站直身子,繼續叮囑,“要少說話。”

姜婳生無可戀地點了點頭,擡起頭看他一眼,眼角還有紅暈,眸光裏水波潋滟,叫人不知不覺軟了心腸。

“咳咳。”總算等到魚刺取出來,姜嵘再看不過眼他們倆隔這麽近,當即橫插一腳,“阿寧快回去歇着,待會就讓廚娘給你煮粥。”

李氏心疼得不得了,當即便起身陪着姜婳回房,只留三個男人在飯桌上用飯。

程照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飯桌上一片詭異的沉靜,最後還是姜存受不了這氣氛,率先開口唏噓道:“幸虧有明宣在,我方才還以為阿寧中毒了……”

話音未落,旁邊兩道視線都射到他身上,叫他未說出口的話就那麽卡在了喉嚨裏,他默默地閉上了嘴。

程照倒是接過話道:“吃魚得小心些,這魚雖刺少,到底還是有的。”按理說這桌上的魚刺少,應該不會卡在喉嚨裏,所以他推測阿寧吃魚的時候肯定分神了,或許心裏還在擔心着今日的事。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今天他原本可以恪守禮儀,在她打傘的時候就該避開。他一直都知道,欲望是忍不住的,稍稍放縱的後果就只有沉淪。所以他從來都克制,從來沒有偏好,表現得就好像……從來都無欲無求。

但他今日貪戀那點美好,終于放縱了自己,還害了阿寧,往後還是少見她為妙。

旁邊姜嵘斜了他一眼,突然道:“今日是意外,以後若是阿寧要吃魚,得提前給她挑了刺才行。”

程照迅速回過神來,點頭道:“理應如此。”

姜存:“……”這反應真夠快的。

另一邊姜婳回房以後就纏着阿母問他們在書房說了什麽,李氏耐不住她撒嬌,又心疼她剛剛遭了罪,只能答她:“能說什麽?不過就是問問今日到底是誰帶着誰鬧。”

姜婳心虛,今日從頭到尾都是她帶着的,程照本來都要送她回馬車了,結果她硬是拉着他去看桃花,還爬了樹翻了牆。

“我就是想做回東道主,帶他看看風景。”她小聲辯解。

李氏便笑:“那可是巧了,明宣也說,是因為他初來京城,所以請你帶他逛一逛。你倒是好,帶他逛去那宅子,晚上睡覺不害怕?聽說今日還有小偷上門,幸而還有明宣在,你以後不許過去。”

姜婳道:“要是沒有他在,我也不敢過去啊。那小偷委實膽大,光天化日的竟然就敢開鎖。阿母,您說我們要不要報官?”

李氏沉思片刻,搖了搖頭:“先別報官,回頭我讓兩個護衛過去守着,看是不是小偷,哪有小偷這般大膽,指不定是什麽人。你最近別出門了,你大伯母給妙妙看了人家,到時候府裏會設宴,你正好在旁邊學一學。”

姜婳眼睛一亮:“是誰家?我都沒聽大堂姊說過。”

“妙妙還不知道呢,到時候會到府上來見一面,若是不合适就推了,合适就定下來。”李氏摸摸她的頭,忍不住問,“你真就瞧中明宣了?即使他如今只是個七品主簿,未來幾年內都只是個小官。”

姜婳紅了臉,一個人在心裏偷偷想和這麽直白地說出來顯然是不一樣的,特別是和阿母說,她吸了口氣,想和阿母說說程照的有點,但想了半晌只能憋出一句:“他和旁人不太一樣。”

李氏嘆氣:“阿寧,任何人和旁人都不一樣,我只是怕你只看表面而忘了內裏。人的皮相終究會老去,他如今是芝蘭玉樹,可過個幾年,你看厭了,便會覺得他比之陌上荒草還不如。”

姜婳小聲反駁:“芝蘭玉樹過幾年會變成陌上荒草,可是現在的那些荒草過個幾年可能就變成難看的枯草了。”

嘴上這麽說,她心裏倒是浮現了些迷茫,難道自己竟是如此膚淺之人,只看中了程照的皮相?若他相貌猥瑣、身形佝偻……不,那就不是程照了!

“算了,反正你最近別想出門。”李氏懶得再與玉樹與荒草的問題,直接下命令道,“先将課業寫完,不許寫那俗氣話本。”

姜婳登時急了:“為什麽?我還差一個大結局就寫完了!”

李氏斜她一眼:“因為丞相夫人放出風聲來,一定得抓住敗壞她孫子名譽的混蛋,我得看着我家小混蛋別被抓。”

姜婳小混蛋立馬賠笑:“好的,近期絕對不寫了,叫楊老夫人放心。”

除了謠言那事,楊鶴知最近堪稱安靜,楊家或許是理虧,也沒繼續針對姜家,楊丞相還在府上設了宴,請了大伯父和阿父上門做客,兩家暫時回歸了以前表面和氣的狀态。

但表面下的風起雲湧卻是不好與外人道,姜婳在後宅之中也隐約察覺到了那種緊張,着重表現在大伯父有幾回都在府中發了脾氣。因為繼承了輔國公的爵位,大伯父在朝中只領了個虛銜,看着官位頗高,其實還是受制于威遠侯。

而威遠侯是楊丞相一派,大伯父每回被威遠侯氣着了便會回府發脾氣,姜婳算了算,過去十日大伯父就發了三日脾氣。由此可見楊家在打壓異己上的不遺餘力。

算了算了,等風頭過了她再寫不遲。

李氏又叮囑了幾句,讓姜婳先睡一會,睡醒了再用點粥。姜婳心裏還念着飯廳裏那幾個人,本以為自己應該睡不着,結果閉上眼睛後,沒過一會兒便沉入了夢鄉。

她許久沒做過預知夢,在夢裏看見穿着夏裳行走的程照還有些疑惑,春寒料峭,怎麽能穿得這般單薄?

她正要追過去問一問,卻見正走着的程照突然停了下來,他身後出現了一個黑衣人影,正拿着把刀要刺向他。

“程照!”她急得連名帶姓喊了出聲,那邊程照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聲音也沒感受到身後的黑衣人影一樣,略停了下就繼續走,她眼睜睜看着那把刀沒入他的後背,帶出一片寒光與血色。

姜婳想跑過去,腳下卻動彈不得,只能在幾步之遙看着那一場刺殺漸漸被掩蓋在濃霧之中,濃霧散去就變換了場景。程照閉着眼睛虛弱地躺在床上,面上蒼白清瘦,唇上毫無血色。

周圍場景全是黑色的虛空,只有床上的程照無比真實。

姜婳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做夢,很有可能夢見了未來發生的事情,她盯着床上的程照看了一會兒,試着邁步上前,幸好這回終于能走動了。她趕緊跑到床邊,也顧不得床上那人正在養傷,伸手就将他搖醒。

“今天是什麽日子?”

程照眼底滿是迷茫,眼皮開阖了好幾次才終于清醒,按了下眉心道:“我沒事,你乖乖聽你阿父的話,這些日子別出門,更不要來這裏。”

萬萬沒想到夢裏的程照還能如此條理清晰,姜婳語塞,繼續追問:“你快說你是哪日被刺傷的!”

許是她語氣焦急,程照目光帶了些審視地看着她,須臾之後他像是明白了什麽,伸手拍了下她的頭頂,安撫道:“我真沒事,別去想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

姜婳心急得不得了,就怕自己突然從夢中清醒過來,但是程照怎麽也不說,她恨不得鑽進他腦子裏看,只是夢終究要醒來,她伸出去的手還沒碰到他臉,夢中場景便消散不見了。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轉頭看向更漏,此刻離自己睡下還不到兩刻鐘。

屋裏一片安靜,能聽見的只有她自己的喘息聲,姜婳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夢裏的程照讓她別去想沒有發生的事,這句話頗為奇怪,就仿佛他知道她是從過去走到了未來一樣。

她細細回想了一下他說這話時的神色,只能想起他眼底的似有隐悟。那男人……在夢裏也清醒得過分,比她這個有意識做夢的還清醒。

程照不肯告訴她具體日期,她只能從他的衣着推斷大概是夏天。

但是,為什麽不肯說呢?姜婳想不明白,如果能提前知曉并預防不是很好嗎?她躺在床上陷入沉思,程照一定有不說的理由,但這理由她暫時還想不到,不過提醒還是要提醒的。

“阿寧!”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姜婳被喊得一激靈,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撲過來的姜妙給抱住了,姜妙來勢洶洶地質問:“你今日去哪兒了?”

姜婳無言以對,只能賣乖敷衍過去,哪知姜妙不依不饒:“你今日是不是背着我去尋別人玩了?對了,你又請那眼睛長頭頂上的程家郎君來我們家做客了是不是?我方才進府時瞧見他了,堂兄就在旁邊,那姓程的還是那副誰都不想搭理的模樣,長得好看有什麽用!”

心知大堂姊對程照的怨念由來已久,姜婳應和了兩聲,問她:“他們是出府了嗎?”

姜妙撇嘴:“我看見堂兄送他上了馬車,堂兄怎麽和他關系那麽好?”

姜婳失望地嘆了口氣,本以為程照飯後還會留下,今日一別,就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上一面了,阿父阿母近期肯定不會再讓她出門,做夢的事情在信上又說不清楚。

聽見她嘆氣,姜妙奇怪地看她:“你嘆什麽氣?你還沒說你今日做什麽去了,竟然撇下我自己回府了。”

姜婳理虧,很是痛快地答應把自己珍藏的一套扇墜送她,這才把今日的失約給蓋過去。

姜妙心滿意足地脫鞋上了她的床,摟着她說悄悄話:“我跟你說,這兩日姜如有點不對勁,前些日子楊鶴知定親的消息傳出來,我看她很是氣急敗壞,結果這兩日她每日又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去了,你說她的情郎是不是不止一個?”

這猜測有些捕風捉影的味道,姜婳不太信:“那應該不至于,她當時既和楊鶴知來往,應當不會再與旁的郎君有關系。許是看你近日添了首飾,她便也上街買東西去了。”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姜如尤其如此,且她愛美的核心是比姜妙更美,因此姜婳推測她就是出門逛街去了。

姜妙卻是憂心忡忡:“我總覺得她心裏頭都在冒壞水,以前她光針對我就罷了,這幾日突然在我面前說些你的壞話,看樣子想挑撥我們。”

姜婳也隐約察覺到了,姜如近來常在她面前說些語焉不詳的話,老是說什麽“阿姊命真好,既是嫡又是長”之類的,姜婳每每聽見都當沒聽見,反正她們以前也沒多少姊妹情誼。

“避開她便是,過幾日便是上巳節,我們去踏青吧。”姜婳轉了話題,阿母上巳節總不會攔着她不讓出門,到時候或許能當面和程照說一聲。

姜妙不覺有異,欣然答應下來,又道:“我們再叫上婉柔吧,她一個人在家也是無聊得很。”

姜婳沒有回答她,程婉柔啊,是陳怡的表姐,是太後的表妹,她們的立場很有可能是對立的。她垂眸思索了一會兒,仰頭莞爾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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