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刺殺有內情,前世無因果
将耳墜小心收好,姜婳就讓車夫趕車去了狀元街,下馬車時又碰見了上回說她是仙女的小童,小童一見她就喊了出聲:“仙女姐姐!”
姜婳嫩臉一紅,彎着眼和他打了聲招呼,然後便瞧着小童一溜煙跑進了巷子,稚嫩的聲音遠遠傳出來:“阿娘,我就說真的有仙女的!仙女就在外面!”
身後的程照突然輕笑出聲,擡手在她頭頂拍了拍:“仙女光臨寒舍,不勝榮幸。”
姜婳輕哼一聲,提着食盒走在前面,她記性好,來過一次就記得路,熟門熟路地走到程家小宅前,擡手敲了下門,卻沒有人應聲。
她疑惑地轉過頭:“你随從不在嗎?”
程照慢悠悠地上前,指着門上醒目的大鎖道:“我以為你應該能看出來。”
姜婳面色又紅了些許,盡管表面再裝得如何自然,她心裏還是緊張的。在上巳這麽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節日裏,男女兩人走在一塊就幾乎昭示了他們之間的心照不宣。
“那怎麽辦?你帶鑰匙了嗎?”她有些無所适從,因為旁邊鄰居家剛開了門,走出來一位婦人,視線正好奇地看向這邊,巷口的小童也拉着他的阿娘出了門,說是要帶她看看仙女。
姜婳窘迫地轉過身,她知道自己顏色美,出門在外常戴着帷帽,只是方才下車太急忘了戴,這會暴露在衆人目光中的白皙小臉上已經似火燒雲霞。
程照不慌不忙地從自己袖袋裏掏出鑰匙,三兩下将門打開,姜婳跟在他身後佯裝鎮定地進了門。跨過門檻時她還聽見小童的阿娘感嘆道:“果真是仙女……”
姜婳回身也不知對着哪個方向笑了一下,趕緊關上了門,被人圍觀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她這種不愛熱鬧的人。
“你先站一會兒,我去給你拿個軟墊。”程照說着就要走進中間的卧房。
姜婳不滿地扯住他袖子:“你不能再走來走去了,大夫都說你傷了內裏,你得躺床上去。”
室外陽光正好,微風拂面如溫柔呓語,她的碎發被風吹着纏在她臉上,帶來幾絲癢意,她正要松手去理發絲,程照就已經擡手将那一縷不聽話的發絲別在了她耳後。
“那我躺床上去,你回家?”
姜婳糾結片刻,問他:“為什麽我不能在你家坐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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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還抓在他寬大的袖子上,纖細的手指在陽光下白如玉石,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透出一種脆弱的美感。
程照作勢思考:“也不是不行,只是……”
“什麽?”姜婳單手提着食盒有點累,便松開了他的袖子,轉而去推房門。
她的手剛碰上門,程照倏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緊繃的聲音裏瀉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們還是坐在院子裏吧,曬曬太陽比較好。”
姜婳眨了眨眼睛,目露懷疑:“你是不是在屋子裏藏姑娘了?這麽怕我看見。”
程照難得愣了一下,故作淡然地松開手:“這是我的卧房,不好讓你進去。”
姜婳終于後知後覺,她今日的行止大膽卻并未出格,但若是傳到了世家小姐耳朵裏,總要說她一說,說不得還會編出些莫須有的流言。她深知流言之擾,扁扁嘴往後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只站在院子裏不進去。
程照唇角輕勾,伸手拿過了她手裏的食盒走向廚房,他自己手裏還提着兩大包藥,便一起放在廚房裏,想着等懷義回來再煎藥。
姜婳有心想幫他煎藥,可一想到自己也沒弄過,怕反給他添亂,只能跟在他身後,小聲絮叨:“你別走了,傷口不疼嗎?快躺着去啊,大夫說要小心你發燒……”
她還沒說完,護衛推門而入:“姑娘,老爺讓您即刻回府。”
姜婳一驚,方才只挂念着程照的傷,差點忘了自己當時其實差點被箭射到,護衛肯定會回去禀報阿父阿母,他們肯定很擔心。
她有些愧疚地開口:“那、那我得回去了,你自己能行嗎?我叫人去找你的随從回來。”
程照:“能行,回去的路上小心些。”他還想再囑咐幾句,可皺着眉頭想了半日,最後只是輕輕嘆了聲,示意要送她出門。
姜婳攔着他不讓動,自己磨蹭着跟着護衛走了。
程照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目光凝在院子裏的石桌上,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他緩慢地擡手,按了下自己的傷口處,痛感從腹部往外蔓延,提醒他今日經歷了什麽。
只差一點,那支箭差點就射到了阿寧。
他目光冷了下來,他擋箭時小心計算着角度,觀察出那支箭是朝着阿寧的胸口去的,背後之人想殺的是阿寧。
但程照确定,先前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他才是刺殺對象,今日不知是那刺客臨時起意,還是背後之人突然改了主意。
最近楊丞相在朝上行事越發肆無忌憚,已經有幾個與楊家不對付的朝臣都被撸了官職。因為楊鶴知和陳怡的婚事已經定下,為了陳家,陳太後不得不作出讓步,楊家越發勢重,其他世家都要避其鋒芒。
或許,他還是操之過急了。
他撐着桌子剛坐下,門外突然響起沒什麽誠意的叩門聲,不等他應答,門外之人便直接推門而入。
“受傷了?”小皇帝打量着程照的神色,愣是沒看出來半點受傷的痕跡,不由得懷疑起皇室的消息渠道來。他聽說都流了一灘血,姜家那位姑娘哭得稀裏嘩啦的,可程相爺怎麽看着跟沒事人一樣?
程照起身行了禮,聲音沉穩道:“陛下消息靈通。”
小皇帝擺擺手,随意在他對面坐下,很是自然地吩咐身後的侍衛:“去泡壺茶來。”侍衛熟門熟路地進了程家廚房,不多時就端了茶盤出來。
“怎麽回事?說說。”小皇帝惬意地喝了一口茶水,耳朵已經豎了起來。
前世他十歲才和程照有交集,那時候他就是個小毛孩,被程照光風霁月的君子模樣給騙了,小手一揮就欽點了他作為自己的老師之一,主要教授正儀容。
正巧當時朝上三派争得火熱,哪一派都看不上程照這個寒門學子,都覺得他不過是虛有其表,于是就讓程照領了這個虛職,日常不過是陪皇帝上上課,跟伴讀也差不離,離正經的帝師那是十萬八千裏。
可誰也不曾料到,程照用短短三年時間便把小皇帝從懵懂不知事給變成了“程先生說的是”。
小皇帝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由咋舌,他當初只看中了這人的臉,哪知道他才華比臉有用多了。
那時候的程照小心謹慎,從來沒有狼狽的時候。雖然朝中暗潮洶湧,他愣是巋然不動,整日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俊秀模樣,就算其他朝臣對他不滿,看着他的風姿儀容,諷刺的聲音都要低上一些。
“微臣在鼎豐酒樓後頭的四方巷裏受的傷,射箭之人藏身在酒樓上,這是箭頭。”程照簡短地将遇襲一事說了一遍,拿出了之前老大夫從他身體裏取出的箭。箭頭尖銳的部位磕在石桌上,瞬間劃出了一條劃痕,銳利無比。
小皇帝下意識往後坐了一點,他一直以來都順風順水的,就算楊丞相對皇位虎視眈眈,倒也不敢暗殺他,所以他還是頭一回面對這種殺機,像是将官場下邊血淋淋的真相攤開了來。
他強作鎮定:“去查查是誰。”身後的侍衛适時上前拿過了箭頭。
程照也不曾阻攔,安靜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喝。茶是小皇帝命人從宮裏帶出來的貢茶,喝一口唇齒留香,是難得的好茶。
“聽說姜三姑娘吓哭了?”小皇帝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啧啧說道,“小姑娘家家的,真是柔弱。”
程照瞥了一眼他瘦小的身板,沒有說話。小皇帝也不介意,擺手把侍衛趕出門外,湊到程照邊上,小聲道:“有件事朕得提醒你一聲,衛家老夫人前幾日進宮求見太後,說是想為衛家四郎指婚。”
程照眉頭登時皺了起來,衛家總不至于還惦記着阿寧吧?
小皇帝呵呵一笑:“說起來你別不信,那衛四郎和你關系不錯,若不是……”他突然頓住,差點将前世的傳聞給說漏了嘴。
前世衛家四郎衛原與程相爺程照俱都盛名在外,兩個站一塊就讓人知道神仙公子四個字怎麽寫,偏偏這兩人是莫逆之交,常并肩而行,還都一直未娶,因此朝堂上和鄉野裏都有些小道傳聞。
當然這傳聞委實站不住腳,小皇帝前世就從來沒當真過。
程照聞言還真不信,至少就目前來說,他對于衛原是存着幾分忌憚的。誠然,他欣賞衛原的才華風度,同時也視他為不可多得的對手。
但在程照的計劃中,并沒有與衛原成為好友這一選項,保持不遠不近的合适距離才最好。
他沒搭話,小皇帝便自然而然轉了話題道:“姜家與衛家也算是門當戶對,若姜家沒有異議,這門親事……”
他沒說完,但程照已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語。
“多謝陛下告知。”
姜婳乘馬車回到家時已經是兩刻鐘之後了,阿父阿母還有阿兄都直接等在了府外,神色間皆是掩不住的擔憂,看她全須全尾地下了馬車才松了那一口提了半日的氣。
等一家人在花廳裏坐下,李氏就等不及開口了:“今日是怎麽回事?”
姜婳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重點在于程照替她擋了那箭,傷得很重。原本對程照心存不滿的姜嵘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嘟囔道:“那小子得罪誰了?”
姜婳抿了抿唇,猶豫了下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覺得今日那箭似乎是沖着我來的。”
旁邊三個人臉色登時黑沉似水:“怎麽回事?”
姜婳回憶那時候的情形,慢慢道:“我當時走在前面,程照突然就從後面拉住我,然後擋住了箭。那箭射在他腹上,并不致命,但若是沒擋,大概會刺中我的心口。”
刺中心口和刺中腹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她冥冥中感覺自己像是逃過一劫,但又不敢确定,只能從細枝末節處慢慢推斷。
李氏聽得出了一身冷汗,抱着姜婳不敢撒手,她再怎麽思慮周全也沒料到竟有人敢當街射箭行刺。姜嵘沉着臉道:“阿寧這幾日就待在府裏,我去查查,看是誰敢對我家阿寧下手!”
一旁的姜存伸手拍了下姜婳的頭:“我稍後去看看明宣,有什麽要帶的嗎?”
姜婳眼睛一亮,連忙數着手指頭道:“叫大娘煲一鍋清淡些的湯,再做點桂花糕吧,多加點蜂蜜,或者帶些蜜餞也行。那湯藥可苦了,讓他喝藥之後吃一點。”
一旁姜父皮笑肉不笑地答應下來:“你阿兄記性不好,還是為父去吧。”清淡湯粥倒是好說,名貴些的藥材也行,至于桂花糕和蜜餞?想得美,一定得讓那小子嘗點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