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車內言私語,心機小算盤

最終程照還是被背着去了最近的醫館,看着老大夫小心地将箭頭取了出來,一直忍着的姜婳終于忍不住哭了出聲:“這麽尖的箭頭怎麽可能不疼啊?”

程照無奈地低嘆一聲:“都說讓你別看了。”

姜婳哽咽:“不看怎麽知道你傷得這般重?你不是在大理寺嗎?怎麽出來了?”

看她哭得雙眼通紅,說一句便抽搭一下,樣子好不可憐。程照覺得過往十餘年嘆的氣也沒今日嘆的多,待老大夫慢悠悠地給他纏上繃帶,他披好衣裳才說話:“傷得不重,你別再看了。”

姜婳也終于意識到他之前一直光裸着上身,讓她看了個遍,這會披上衣裳又恢複了俊秀公子的端方模樣,她一怔,眼角流下的眼淚便沿着她光滑的臉側滑下,程照眼疾手快,攤開手掌接住了那滴眼淚。

看着掌心的淚漬,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一下子捏成了拳頭收了回去,咳了聲沒有說話。

姜婳後知後覺紅了臉,梗着脖子道:“你都穿好衣服了,為什麽不能看?”

程照扶額:“那你看。”

姜婳:“傷口都包紮好了,我還看什麽?”

難怪都說不要和姑娘家争論,反正不管說的是什麽,總歸阿寧是有理的那一方。程照偏頭看向旁邊,又轉過來問她:“你今日怎麽會出現在那裏?那是鼎豐酒樓的後巷,尋常很少有人去。”

雖然姜婳也覺得冥冥中是不是有什麽命運,但今日卻是實實在在的巧合,她解釋道:“我就是覺得那邊巷子清淨,且我和程家姐姐約好了在鼎豐酒樓見面,我就想抄條近路。”

“胡鬧。”程照皺了眉,“不是與你說過,出門要走大路嗎?”

他板起臉來訓斥的時候,姜婳看着莫名想到了自己的先生,每回她寫錯了字,先生就會板起臉道:“又錯了,你忘了我之前如何教的嗎?”

她揩了下眼淚,只是眼睛裏還是濕漉漉的,眼尾泛着粉色,可憐巴巴道:“我忘了。”這招對先生屢試不爽,不知換個人是不是一樣。

當然,事實證明是一樣的,程照面色不知不覺就緩和下來,溫聲安撫她:“下回不要忘了,出門還是要走大路。”

老大夫出去寫藥方去了,青櫻和護衛都候在門外,屋子裏沒有旁人。姜婳斟酌了會兒,還是決定說出來:“其實我之前做了個夢,夢到你在那裏被人用刀刺了,還以為出了那巷子就會沒事,誰知不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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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照眼睛睜大了一瞬,回過神來立馬止住她的話:“先別說,我的傷已經包紮好了,先走吧。”

姜婳沒有異議,問他:“去哪兒?”

程照先把那取出來的箭頭小心包好放袖袋裏,然後找老大夫要了藥方,付了賬後才道:“大理寺裏還有事情沒有做完,我待會要回去。”

姜婳不由得瞪大眼睛:“你都受傷了!”纏着繃帶還要去大理寺?是想當楚國勞模嗎?

老大夫也在一旁勸:“郎君這傷有些傷了內裏,萬不可再行操勞,還是告假歇息幾日吧。回去盡快煎了藥服下,晚間被子得蓋嚴實,說不得會發熱。”

姜婳也想到自己的夢裏,夢裏的程照受傷以後就病怏怏的,哪有如今生龍活虎的模樣,倒好像沒受傷一樣。她不滿地蹙眉,攔着他不讓走:“不行,你回家,讓你的随從給你煎藥,不然就不要出這門,我讓人去給你告假。”

拗不過她,程照低低嘆了一聲,無奈妥協:“好,我這就回去。”今日原本是誘敵之計,如今确實誘了出來,不如做出傷重的架勢,趁機迷惑對方視線。

姜婳便讓護衛把馬車叫過來,又讓青櫻去鼎豐酒樓買了一桌飯菜,順道給程婉柔留個口信。

等青櫻走了,姜婳便扶着程照上了馬車,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同坐在這般狹小的空間內,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程照盡量往窗邊靠,他耳朵尖,能聽到馬車方圓幾丈內的所有聲音。可耳力太好也有壞處,車駕內少女清淺的呼吸聲也格外清晰,仿佛就響在他耳邊。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想要聽得再清楚一些。

姜婳視線還妄圖穿過他的衣服看他的傷口,可惜衣裳是實物,視線怎麽也穿不透,她洩氣地垮下肩,小聲問他:“你疼不疼啊?”方才她看到那支箭都從後背貫穿到前腹了,背後之人是要置他于死地,下了狠手。

“不疼。”程照搖了搖頭,餘光只能瞥見她手上的動作,她的手指如蔥白,陽光穿過車窗上的窗格灑在她手上,襯得她的手如玉一般,讓他移不開視線。

“你最近得罪人了?”姜婳小心翼翼問,又怕自己戳到了他敏感的自尊心,慌忙換了個說法,“你是不是、是不是查案子查到兇徒了?”

程照做沉思狀,反問回去:“若是我得罪了人,你會幫我嗎?”

姜婳不假思索地點頭:“當然會啊,不過我得請我阿父幫忙,我幫不了你的。你得罪誰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程照輕輕勾了下唇,轉頭看着她道:“目前還不知道,不過,你可以再和我說一下你做的夢嗎?”

先前被他突然打斷,姜婳還以為他不信這種虛無缥缈之事,這會又被問起,她愣了一下才嘀咕道:“我還以為你不信。”

“你說的我都信。”程照終究按捺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發間的碧玉簪子。她今日一襲淺青紗裙,就像春日裏柳梢上剛冒出的嫩芽,滿身都是鮮活的氣息,叫人忍不住想靠近。

姜婳滿意地抿唇,唇邊露出了淺淺的小梨渦,輕笑一聲道:“真的什麽都信?”

見程照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姜婳的梨渦深了些,眼睛亮晶晶道:“我真的夢見你了,看見你穿着這身薄衫,還以為是夏天時候,想在夢裏問你具體日期,可你就是不說。”

程照今日穿的單薄,正巧也是青衣,顏色比姜婳身上的要深一些。

姜婳疑惑不解:“今日雖是晴日,可也不熱啊,你為何穿得這麽薄?吹了風又要病了。”

“衙署裏的幹淨衣裳被岫之兄穿走了。”程照不在意地笑笑,“今日又不小心傾了茶,只能穿這一身。”

姜婳便鼓起臉頰:“下回不許和我阿兄喝酒,他喝了酒就會胡說八道!”重點不知不覺就偏了,明明在說夢,轉眼話題就轉了方向。

程照故作認真地點了頭,又問她:“那衛四郎上門求親可是确有其事?”

來了,果然來了!姜婳盯着他眼睛看,卻只能看見一片沉沉的暮色,果然,這人嘴上不在意,心裏還指不定怎麽想的呢。

她眨了眨眼睛,理直氣壯地反問回去:“什麽求親不求親的,你怎麽能問得這般直白?姑娘家都會害羞的。”

程照嘴角便立馬撇了下來,眼眸涼涼地盯着她眼睛:“你害羞了?”

那眼神,仿佛只要她一點頭,他就要黑化似的。姜婳正要不怕死地點頭,車外護衛突然出聲禀報:“姑娘,藥已經抓好了。”

姜婳撩起簾子,接過兩大包藥材,回身就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麽,只道:“這些藥你一定要吃,回去就讓你的随從煎藥。還有金瘡藥和繃帶,晚間一定要換。”

她絮絮叨叨說了幾句,突然一頓,擡眼瞥向對面沉默不語的程照:“不對,我們剛才在說什麽?”

他們是相對而坐,中間隔着一個小茶幾,程照向後靠在車壁上,視線正好放在可以姜婳的頭頂,聞言他移開視線,幽幽道:“在說你的夢。”

姜婳不覺有異,将藥材收好,略帶了感慨道:“我其實夢見你好幾次了。”

程照眉頭微動,眼底寒芒慢慢消散,化為一片溫潤:“是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腹部的傷口霎時傳來鈍痛,叫他不自覺擰了眉頭。

姜婳趕緊傾身,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嘴裏小聲埋怨:“還說不疼呢,我看你臉都抽抽了,一點都不好看。”

“呵。”短促的笑聲從她頭頂傳出,裏頭暗含滿滿的不屑以及冷淡,“自然比不過衛家四郎。”

姜婳神情認真地糾正:“比得過的。”在她眼裏,程照絕對比衛家四郎更好看。

程照仰頭看向馬車車頂,嘴角不自覺勾起,轉瞬就發覺又被她輕而易舉轉移了話題,自己都被她帶偏了,他嘆了一聲把話題掰回來:“我們還是說說做夢的事吧。”

姜婳一只手肘抵在茶幾上,手掌半撐着臉,另一只手無意識地在茶幾桌面上随手亂畫,沉默不語。其實她心裏亂的很,她一直以為自己做的是預知夢,結果如今發現現實中的未來與她夢見的并不一樣。

夢裏程照是被黑衣人影拿刀刺中後腰,現實中卻是受了箭傷。她不由得懷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斷來,她做的真的是預知夢嗎?

程照看着她,目光有些深邃:“不想和我說嗎?”

“不是。”姜婳瞥他一眼,道,“我覺得有點奇怪。”

程照垂下眼簾,耳邊是她輕若羽翼的呼吸聲,與他的心跳逐漸融合在一處,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他的心只為她跳動一樣,帶着缱绻的迷思。

他微不可見地勾了下唇,腹部傷口痛感依舊清晰,但他卻像感受不到一樣。

“其實,我也夢見你了。”他幽幽道,“夢裏你不顧我正躺在床上養傷,硬是将我叫醒,問我那日是什麽日子。”

姜婳悚然一驚,怎麽和她夢見的一模一樣?但是,她有這麽不近人情嗎?她便仔細回想,然後想起當時自己好像的确是把一臉蒼白的程照給叫醒了。

她底氣不足地反駁:“那是夢,我才不會這樣。”

程照掀起眼皮瞧她,微微笑了一笑:“夢?我們當真心有靈犀。”

或許冥冥中上蒼還是在眷顧他,小皇帝重生而來仍舊選擇他作為助力,甚至将重生秘密都告知于他,讓他有希望改變未來,救下阿寧。

不過——程照不自覺皺了眉頭,作為皇帝來說是不是有點缺心眼了?真的是他輔佐出來的?

姜婳見他皺眉頭,心裏不由發虛,略糾結了下承認錯誤:“我那是想問你到底是哪日,可你死活不說,我最後也沒問到你是哪日受的傷,原本還想提醒你的……”

她話音越來越低,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了,不由得生了些郁悶,瞪他道:“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你怎麽能這麽較真?”

她的話音輕而軟,眼波流轉間帶了絲嬌嗔不滿,叫程照一瞬間心如擂鼓。

他按在腹部傷口處的手下意識往上移,試圖蓋住如雷的心跳聲。在這一瞬間,他終于明白,阿寧大概就是他的心疾,永遠不會痊愈的那種。

其實他原本以為是自己做了夢,他腦子在夢裏也很清醒,看着自己身上受了傷立馬聯想到他暗地裏定下的計劃。

他計劃以葛霄之案為突破口來扳倒楊丞相,楊丞相在朝多年,自然會得到風聲,對于他這種久居高位的人來說,弄死一個七品小官就和碾死一只螞蟻差不多,更別提七品小官程照還得罪了楊鶴知。

程照閉着眼睛都能想到楊丞相估計都懶得打壓他,直接弄死他才是楊家的作風。所以他對這場刺殺早有預感,看着自己身着夏裳,胸腹纏着繃帶立馬就想到自己大概是被楊家派的刺客給傷了。

誰知不過閉目養神了一會兒,阿寧卻憑空出現在他的夢裏,看她似乎也是有意識的,身上穿的是厚厚的棉衫。他立馬反應過來,那是春寒時候的阿寧。

阿寧似乎能夠進入他的夢境,而他的夢通往未來。

為了不把阿寧牽扯進來,他什麽也沒說,甚至加快了查案步伐,逼得楊丞相還沒等到夏日,趁着上巳節就對他下了手。只是,他不曾預料到,在那麽偏僻的四方巷還是碰見阿寧了。

姜婳看他許久沒說話,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在想什麽?”

程照擡頭看她,認真道:“我在想,你能做預知未來的夢,真是太好了。”

如果阿寧說的是真的,那她就不是像小皇帝一樣重生而來,那她也不會有前生夭亡的記憶,不會困囿于早逝的命運。她對這人世依舊充滿美好的希望,也許還在期盼着未來的無限可能。

這真是太好了。

姜婳眼睛亮了起來,抿唇露出了梨渦:“你真的相信啊?我還夢見你手受傷了,你回去後注意點。”

程照點頭,兩人說了一會話,青櫻帶着鼎豐酒樓的食盒過來回禀:“姑娘,方才婢子在酒樓碰見了程姑娘,已經和她說過了,不過她看起來似是心神不寧,聽聞您不在,她随後便出了酒樓。”

姜婳本來就與程婉柔并不相熟,聞言只點點頭,接了餐盒放在車內的小茶幾上。看着小茶幾,她突然想起除夕那夜的事。

“除夕那夜我在這馬車裏丢了我的耳墜。”她皺起眉頭,“我記得明明放在茶幾上的瓷盤裏的,可怎麽也找不到。”

程照眉眼淡定得仿佛事不關己:“很貴重嗎?”

姜婳道:“倒也不是,只是憑白丢了一只,不知是被誰拿走了。”她瞅了對面的人一眼,當夜她下了馬車後,除了府中下人,就只有他乘坐了馬車。

她當初秉承着不能惡意揣摩他人品行的信念,堅決認為這事和他沒關系,但如今想來卻怎麽都覺得不對勁。

“你……”她話剛說出口就噤了聲,眉眼間閃過一絲懊惱,不過是一只耳墜而已,還是別在他受傷的時候提了。

卻不想她止住了話,程照卻開口道:“是我拿的。”

姜婳驚訝地睜圓雙眼,他拿她耳墜做什麽?總不至于拿出去賣吧?

在她驚疑不定的視線裏,程照淡定地從袖袋裏拿出一個袖珍盒子,慢悠悠打開道:“是我拿的,所以今日特地買了一對新的作為賠禮。”

姜婳注意力立馬就轉移到了那小盒子裏的耳墜上,那是一對青玉耳墜,雕成了镂空式樣,裏頭還有顆米粒大小的玉珠子,看着十分精致可愛。

“好漂亮!”

“戴上試試?”

“不要。”姜婳把盒子蓋上,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我要好好收着。”

看着她的動作,程照眉梢微挑,頗為遺憾,原本還想着趁她換耳墜時将她戴在耳上的珍珠耳墜給藏起來,然後拿回去睹物思人。上回只有一只,終究不美。

可惜。

睹物思人,最是熬人,但他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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