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空回來吃個飯吧。

接到了克烈斯的電話，很簡短的交談，雖然他們兄弟之間一向如此，但是這次紀翔依舊察覺到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當然指望紀翔去開口詢問也是不可能的。無論是親情友情，抑或是愛情，他知道自己都是笨拙的。很多事情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所以寧可這樣冷漠下去，不知情的外人就說紀翔是個難相處的人。

少數幾個算的上知心的朋友，比如怡青，就會很了解的對于他這種冷漠一笑了之，所以其實跟她算不上多親密，可就是覺得親切而自然，相處起來不會有壓力。她會說每個人是什麽性格就是什麽性格，沒必要強求或者改變。

而對于後來才認識的姚子奇來說，則是總會一針見血的指出他的弱點——除了逃避，什麽都不會做。

金皓薰呢，他又會怎麽看待自己，紀翔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種溫暖的感覺，甚至沖淡了他以為會跟随一輩子的寂寞，還是第一次那麽拼命的想去抓住一樣東西，可惜卻偏偏什麽都抓不住。

有時候他會抱怨天，如果注定一輩子孤單，那就不要讓他嘗過溫暖的感覺後再失去。他寧可從來不曾擁有。

可就算如此，還是習慣着，用金皓薰這個名字反複磨砺着回憶，磨砺出痛苦。

然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當他想起皓薰，想着想着，眼前就總會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就好像幹擾了信號的電視機一樣，出現雪花屏，然後模模糊糊的竄出那個幹脆潇灑的音容。

揮不散，抹不掉。

她跟他見到的，熟悉的，所有的人都不一樣。

因為紀翔發覺，她在一點一滴的改變着他。

他變得容易感情沖動，他變得會挺身而出，有時候他會湧起不顧一起的念頭。這就是皓薰所說的，想要保護的歸屬感麽。

紀翔不明白。

他不明白對于“相愛”如此執着的她明知他的心意卻還要留下他在純真年代；他不明白自己這樣冷漠又別扭的男人究竟哪裏值得她那樣的女孩千回百轉。

或者，他更想明白，他究竟能為她做些什麽。

他滿心的，是愧疚，是感恩，還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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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

杜雲芊已經躲着紀翔好幾天了。

翺翔天際正式與純真年代合作，媒體，雜志，小報，鋪天蓋地的全是這些內容。對于《落日》這部電影的關注度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導演定了，是從大宇宙電影公司挖來的知名華裔導演；演員表定了，紀翔男主，學長男主，雲芊的女主反而要排名第三，被稱作人氣小天王和小天後的新名紗雪還有衛亞也已經簽訂了合約，音樂鬼才姚子奇全程音樂總監。

這樣的班底讓整個娛樂圈都在讨論，凡是涉及到的演員一時間紅到風頭無人能出左右。

杜司臣的500萬啓動資金和利息還上了，但是第二天城仲瑄就帶來了另一筆融資協議，上千萬的資金，來自一個不知名的投資公司。

一切都在好轉，除了雲芊和紀翔的關系。

三米的距離，隔開的卻好像一個太平洋般遙遠。

她很忙，即使有城仲瑄為她打下手，她依舊勞心勞力。

——雲芊？她在去忙開機儀式了啊。

子奇這樣回答他。

——雲芊啊，我剛剛看她到翺翔天際去了，好像跟金先生有事情要談。

學長這樣回答他。

紀翔覺得納悶，為什麽他們都能遇到她，偏偏只有自己直到電影正式開機都沒有一點與她相處的時間。

就仿佛她已經跟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理智上他會跟自己解釋，這很正常，難道他要要求一個愛着自己卻不被自己愛的女人成天都圍着他轉嗎？那是殘忍，是自私。

可情感上，他卻無法欺騙自己——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讓紀翔覺得，原來所謂對純真年代的歸屬感，很大程度是源自杜雲芊的存在。

第一次不想逃避，可是不逃了，留下了，然後呢。

還是說，現在這個樣子時最好的，這三米的距離，真可以保證他不會再傷害到她。

“是，我知道了，不就是在公司儲物櫃第二個抽屜裏嗎。”紀翔鎖上車門上了電梯，一邊跟手機裏的子奇說話，“是，我知道，藍色的夾子——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會藏東西了。不怕自己都找不到麽。”

雲芊專門為子奇租了一個設備先進齊全的高級音樂工作室，電影開拍後固然是緊鑼密鼓，他那邊也是忙翻了天，這不，把東西忘在公司了卻抽不出身來取。

“好好，我不開你玩笑了。”他拿出鑰匙準備開公司的門，“是，我也馬上要去片場了，一會見——”

鑰匙送進鎖孔裏才發現原來沒鎖——奇怪，這個時候會是誰。昨天，不，應該說是今天淩晨3點多才結束拍攝任務，紀翔回家洗個澡剛剛小睡一會，副導演就打電話來說讓他辛苦辛苦，有幾個鏡頭要補拍，不然今天上午這個布景必須被撤掉就麻煩了。所以他才早上7點多再次啓程去片場，正好子奇打來電話說順路幫他拿點東西。

按理說這個時候其他人都應該還在家休息……

“小心！”

紀翔推門進去時，正趕上另個人要推門出去，登時兩個人猛地對上都吓了一跳，其實并沒算撞到，但是那人卻後退了一步，踉踉跄跄的眼看要倒。紀翔反應很快的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杜雲芊手裏的文件夾掉了一地，噼裏啪啦。

“雲芊？”

很容易就注意到她煞白的臉色，還有熊貓眼一樣的黑眼圈。

“你怎麽樣？”

她搖搖頭，用力想掙脫他的手。

“三米……”

喃喃的聲音，他沒聽清。

“三米距離……”

于是同樣煞白的手在彼此之間劃出虛線，但是這次紀翔卻沒吃那套。

“都這個樣子了，別那麽固執了！”

細看額頭上布滿冷汗，嘴唇發紫——到底怎麽回事，她沒回家麽。演員固然都很辛苦，但是身兼經紀人的她辛苦更要成倍。

“放手！”

不知道是過度疲憊還是突然生病，她顯然已經有些虛脫，但是堅持着後退，執拗着那三米。

他吐了口氣，索性直接上手将她打橫抱起，雲芊固然是想掙紮，先不說現在渾身無力，人高馬大的紀翔應付這樣一個女孩子還是綽綽有餘。

“我送你去醫院。”

把她安置在沙發上，探了探她的額頭，依稀有些發熱，再加上她近乎慘白的面色，很明顯是積勞成疾，疲憊又添病症。

“別！”

雲芊掙紮着要起身，卻被紀翔按住肩膀，只是急的滿頭是汗。

“這個時候還這麽倔強。”說着他拿出手機就準備打急救電話，不讓專人來接她，怕是她的性子死也不肯。

“紀翔！”雲芊用力嚷了起來，“你要是想我好，就……咳咳……別叫醫生來。咳咳！”一陣猛烈的咳嗽讓她的話斷斷續續。

“但是！”

“要是被我哥知道，一定又會來啰嗦，況且現在電影剛到關鍵時刻，我怎麽可以丢下大家去住醫院——我沒事，只是太累了，有送我去醫院的功夫不如在這裏陪我一會，可以嗎。”

她的眼裏閃着光，紀翔躊躇了。

的确，如果就這樣送她去醫院，不知道明天的八卦雜志又會說什麽。

然依舊蒼白，但是嘴唇已經恢複了紅暈，玫瑰花瓣一樣。

是真話。

金皓薰能來幫助純真年代，紀翔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拜托的原因。至少，他為此打過一次電話。

離開翺翔天際之後，第一次給那個人打電話打通。響了三聲才接起，當那聲“喂”從電話那邊傳過來的時候，紀翔恍然有種昨日重現的感覺——當年怡青把金皓薰的號碼給他要他聯系一下這個被形容為“相當不錯”的經紀人時，打通之後，就是這樣的聲音。

他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與他有關，第一次記住一個人的聲音，第一次感到溫暖，第一次求人。

他說了謝謝，他收下了。這就足夠了，至于見面不見面……從他離開他開始，從他就放任他離去開始，已經不變得不再重要。

“其實你不妨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重回翺翔天際。”

然而，接下來的這句話，卻讓他又驚訝了。于是困惑又意外的看着躺在沙發上的女孩，她的表情好像很鎮定，似乎說的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兩頰上再次出現了紅暈，讓他覺得放心不少。

“用不用露出那樣的表情，我說了什麽過分的話麽。”看他錯愕半晌，雲芊忍不住白他一眼，揶揄道。

“我以為當初留我在純真年代的人是你。”紀翔忍不住苦笑——這女孩子的嘴皮子不是一般的厲害，他領教過的。

“是我，但那又怎樣，不代表我就要綁你一輩子。”雲芊說完就發現用詞有些不當，于是咳嗽了兩聲，“我是說，等合約到期，你恢複自由身，愛去哪裏就去哪裏。我也沒有再留你的權利。”

“如果說我不想走呢。”

“不用為了顧及我的面子而這麽說。”她閉上眼睛，即使不喝牛奶但依舊捧着杯子，似乎在汲取熱量，“本來你到純真年代也只是為避難，如今難都過去了，你也該待夠了吧。”

紀翔不語。她也不睜眼。

“之前我要留下你，是因為你沒處可去。我知道你絕對不回去翺翔天際。但是現在不同了。小薰子……我想他是願意甚至是期待你回去的。連我這個外人都看的出你們之間會有轉機，為什麽不抓住這個機會呢？我自然不需要顧忌，即使是依莉，畢竟已經走了很久，我想她在天之靈也不會介意看到小薰子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就直接說想要攆走我就是了。”他的話裏平淡的不帶一絲情緒，那種淡漠讓雲芊睜開眼睛，卻發現他的目光在看別處，她打探不了他的真實反應。

“如果我說我根本不想讓你走，我想讓你留在我身邊愛我一輩子——問題是我說的出口，但是你做的到麽？”

紀翔的眉間抽動了一下。

“好啦，我開玩笑的。”她直了直身拿起一個靠墊倚住。“別當真。”

他只是搖搖頭，意味深長的，不知道是當真，還是不當真。

又是許久的沉默。直到被雲芊的嘆息打破。

“其實不只是你，學長，子奇，他們有一天也許都要離開純真年代。”

紀翔轉頭看着她，她卻平靜如常的口氣。

“當初成立純真年代是出于跟哥鬥氣，抗婚，當時哥就說我是一時沖動去玩票。所以我發誓一定要好好經營這家公司，而且要經營成個百年老店來給他看看。”|

這段典故他從子奇那裏聽說過好幾次了，但是真從她嘴裏說出來，格外帶着不同的感受。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聽，喜歡聽她以前的事情，甚至是小時候的事情。

“我這個人喜聚不喜散，這段日子以來，學長和子奇就跟我的親人一樣，你來了，我也是這樣對待，即使我知道你是逃到這邊來的，可只要進了純真年代的門，你就是我的家人。”

他低下頭抿着嘴角。

“所以不說愛情，但說家人。經歷了這麽多事，我也在長大，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擺脫不了杜家大小姐的命運，我必須得結婚，不管是不是父母定的。而婚後，純真年代的命運如何就很難講。畢竟我哥哥的手腕，你們應該心裏有數了。”

不錯，杜司臣的鐵腕絕對不簡單。

“那麽，我就必須在我的能力範圍內為所有人鋪好前路，為什麽非要跟摩登時代一争高下，他們侮辱你只是直接原因，更多的，是如果就這樣被他們踩在腳下的話，将來有一天純真年代不在了，學長，子奇，甚至是你，都永遠沒有翻身之日，只能寄人籬下被人利用，當個小角色的被埋沒。”

以摩登時代那種跋扈的地方，即使是黎華，方若绮這樣的天王天後也未必能鎮得住。

“但是現在，僅僅一部電影就足夠讓你們全部炙手可熱，不管我與摩登時代最後誰勝誰敗，都不會再有人敢小瞧你們，就算有天大家去了別的公司，身價依舊不減。因為你們是純真年代出去的人，而純真年代是可以跟摩登時代抗衡的公司。就這點，大家的前途至少都有個保障。”

像是說累了，雲芊停下，紀翔依舊不說話。他的目光很深邃，她始終看不懂。

“紀翔，之前留你，是怕你寂寞，現在不留你，還是怕你寂寞，我……”

“雲芊，你是個非常值得去愛的女孩。”

他擡起頭，凝望着她，打斷她的話。

從第一次在法國聽到他的歌聲開始，雲芊就知道他的聲音很好聽。

她就這樣望着他，

然後，側過頭笑了。

“但是那個愛我的人，不是你。”

一滴眼淚被笑帶了出來，滴落在她捧着的杯子裏。

啪嗒。

沒有第二滴眼淚，是因為有個男人的手伸過去，捧住她的臉，替她擦掉那些淚痕。她搖着頭，不知道是在抗拒他，還是在抗拒自己。

可是有人很執拗，依舊這樣看着她的眼睛，不肯放開。

他們之間的距離，如此的遠，

但似乎又那麽的近，

近到仿佛再往前一步，就能吻上彼此一樣。

其實，這個瞬間，何嘗不是另一種天荒地老。

直到，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起。

是副導演在催問紀翔為什麽還沒到。

還有子奇的短信問東西取到沒有。

這兩個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只是無心的問上一兩句話，

就打斷了另外兩個人如此重要的時刻。

雖然當事人自己，

也還理不清頭緒，所以一個故作鎮靜，一個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