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是,那個愛我的人不是你。

“紀翔?”

沈惟真的聲音打斷了某個人的思緒,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視野裏除了杜雲芊的身影逐漸多了其他的——攤在腿上的劇本,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攝像機,照明燈,反光板,還有外景地特有的幹燥的風。

不錯,這是《落日》的拍攝現場,正在等戲的紀翔發現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失了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一直轉悠在腦子裏的主人公也來到了現場——杜雲芊換好了戲裝,在不遠處和副導演溝通着什麽,表情嚴肅而認真,接下來将一場重頭戲。

“啊,抱歉,我走神了。”這樣凝視了她好一會,紀翔才又想起沈惟真就在他身邊兒,,于是趕緊道歉。“學長,剛剛說了什麽?”

學長只是微微搖頭笑了,視線在別處。

“她好像瘦了很多。”

不用點明,紀翔也明白這個“她”是誰。于是兩個男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嗯。”

何止是瘦,應該說是消瘦。有時候很難相信那樣纖瘦的軀體裏,蘊含着無窮的力量。

“我認識雲芊那年,她十六歲。”

悠然的口氣。

悠然到瞬間紀翔有點嫉妒,嫉妒有人和她相識的時間如此之久,他呢,不過是幾個月而已。

“跳級的高材生,剛剛一入學就惹來了所有人的熱議。”沈惟真嘴角的笑意讓紀翔轉開目光,用手撐住下巴,川流不息的人在兩個男主角的面前經過,不遠處,是那個傳說中的女孩子。

“我一直記得她第一次叫我學長時的樣子,禮貌,但是眼睛裏全是疏遠,冷冷的不願意跟人親近。”

是嗎,冷漠的杜雲芊麽,無法和那個潇灑自如的經紀人聯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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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情證明我的第一印象沒錯,雖然是全校的焦點,所有男生追逐的對象,可她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生活極其簡單,家,課堂,圖書館,沒有朋友,沒有交際,不參加任何活動,不接受任何人的邀約。于是有人開始給她起外號,叫冰美人。還有告白被直接拒絕的男生苦笑說,她就算是冰美人,也是南極的冰做的。”

不,紀翔不信。他不信那個活力四射,熱誠待人的杜雲芊也有這樣一面,那個設立抱怨牆,跟旗下藝人吵吵鬧鬧的女孩子?

“其實,我也只做了她半年的學長,一個學期,她就轉學走了。後來聽流言,她回國不過是為了陪伴生病的家人,病愈自然就又去國外念書。這個時候大家才感嘆,果然與她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沈惟真向他笑了笑,

“後來我畢業,在娛樂圈起起伏伏也沒什麽起色,正準備退出的時候雲芊卻找到我,說成立了純真年代,想我去幫他。小小年紀就能撐起一家經紀公司,對此,我并不驚訝。她是個女孩子,可是她比很多男人都堅強。”

嗯,他知道。

“我曾經暗示過,或者說委婉的向她表白過。”

這句話讓紀翔忍不住看他一眼。

“我想一直以來我對雲芊怎麽樣,大家應該都明白,也沒什麽好掩飾的。”沈惟真笑的很溫和,而那笑容讓紀翔忽然覺得他似乎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太久了,從來沒有好好的去看看這個世界,看看身邊的人。

“然後,雲芊她給我講了大學時代的事情,她告訴我她的家族,告訴我她從小只有保姆陪伴着在世界各地求學有父母有兄長卻每年見不了幾次面,告訴我她很早就知道她的婚姻只能家裏安排即使反抗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她還告訴我,她習慣獨來獨往是不想傷害到身邊的朋友,她曾經兩次差點被綁架,從幼兒園起每次交的朋友幾乎都被哥哥調查過背景或明或暗的警告過。”

——我知道你過的是什麽日子。

依稀記得她曾經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她跟我說,她珍惜我這個唯一的學長。”沈惟真仰起頭自嘲的笑了,“這就是雲芊,從不拖泥帶水,萬千寵愛在一身,卻從小學會為別人着想。即使不當做愛人也讓人願意關心她的女孩子。”

紀翔閉上眼睛。

“她對你怎樣,你清楚,我也清楚,但是你對他怎麽樣,我不清楚,我想你自己也未必清楚。”

他抿住嘴角不回答。

“紀翔,給與不可能實現的希望,是殘忍的。這個世界上什麽都可以勉強,但惟獨愛情不可以。雲芊怎麽對你,是雲芊,但是對你來說,怎麽樣才是為她負責,你應該好好想想。如果你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就請不要擋住她的目光,你不用為她敞開懷抱,就請放她前行,畢竟你我都不知道在未來的某條岔路,是不是有個真正屬于雲芊的人在等着她。”

沈惟真轉開頭去,故意不去看紀翔的反應。遠處,雲芊已經開始走位,确定位置。

“我知道我沒有這樣說的資格,但是我還是說了,如果有冒犯,對不起,畢竟能認識你,跟你在一起工作,我感到很高興。紀翔,我一直認為感情的事情不分對錯,但是每個人都應該勇于承擔自己的那部分責任——”

話沒說完,他站起身,定定的望着前方有一些負責道具和煙火的人員開始注意埋炸點,一會要制造爆炸效果。

“不是應該有替身麽……”

這場戲有爆炸的部分,但是眼看鏡頭要開拍,卻沒見之前一直給雲芊替身的演員。

沈惟真還想說什麽,卻發現紀翔已經先一步走了過去。

“是,我知道,一共四個炸點,我只需要在第二個爆炸的時候撤開就可以,是吧。”雲芊一邊讓人給自己套上保護衣,一邊跟副導演确認。

“對,炸點之間距離很遠,間隔三十秒,只要你足夠靈活,應該不會有危險——但是杜小姐,你确定不用替身麽。”顯然副導演也是滿擔心。

“放心,我一直有堅持鍛煉,身手還算靈活。況且這個鏡頭不是有特寫麽,用替身會影響效果,是吧,導演。”她轉頭看了樣旁邊的導演。

“嗯,你親自上是好……”顯然導演也在遲疑,看向副導演,“真的沒什麽危險麽。”

“危險肯定是有,但是程度不大。”副導演搓搓手,“如果——”

“我反對。”

有人插嘴,雲芊愕然的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紀翔。

“反對的理由應該不用說了吧,”他一臉嚴肅的看看導演,“讓女主角涉險并不明智。”

“影響拍攝效果更不明智。”還沒等導演們說話,雲芊馬上反駁。

“一個鏡頭而已,影響程度能有多大呢。”他毫不讓步。

“電影就靠一個鏡頭一個鏡頭累積起來的,如果都不重視的話,拍出來的東西還能看嗎。”她句句說在點子上。

然後,這段争執馬上吸引大半個現場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導演也是看着兩大主演拌嘴幹瞪眼。

“呃,雲芊啊,要不還是用替身……”

怎麽辦,只有和稀泥。畢竟這杜大小姐還是制片人。說話算數。

“雲芊,我也覺得應該用替身。”沈惟真加入勸說行列。

“我說不用就不用!”大小姐生氣了,“副導演已經說明危險程度了,我自己應付絕對沒問題。我是制片人,我對這部電影的質量有百分百上乘,如果我不能以身作則,還怎麽要求別人?!”說着,回過身瞪着副導演,“怎麽,還沒準備好嗎,準備好了就開拍。”

“等一下!”

熟悉的聲音再次發言阻止。雲芊咬咬牙。

“又什麽事。我說了,沒商量——”

轉過頭卻發現紀翔在拖衣服,一邊示意道具人員把防護衣拿來穿上,邊穿邊看着她,

“我也不用替身。”

當時導演和學長都面面相觑。

“你!”雲芊也是一愣。

“女主角以身作則,男主角就更不能落後,為了電影的質量。再說,不是危險度不高麽,是不是,副導演。”紀翔一臉平靜的問,問的人家副導演滿頭是汗。哎呀,這倆主演真是太難伺候了。

“是,只要按我的要求,就沒問題,”他抹抹額頭。

“那好,請繼續準備吧,我随時都可以開始。”紀翔穿戴好。目光始終不離雲芊。

“我也是。”雲芊也回以堅定的眼神

真不知道這兩個人鬥哪門子的氣——沈惟真很笑着搖搖頭退開。也許是自己的那些話起了作用?

這場戲本來就是男女主角的對手戲,爆炸後男主角撲到女主角,很簡單,但是有近鏡頭,這下更因為男女主演都不肯用替身而變得麻煩了。

站好位,兩個人面對面,等着副導演的口令——倒數二十個數字,一共四個炸點,第二個炸點爆炸後就向後跳開。

“你太倔強了。”開拍前一秒,他說。

“跟你半斤八兩。”她回應。

“各部門注意,現在開始倒數!!”遠處,副導演大聲喊道。“二十,十九,十八……”

随着數字的臨近,每個人的心也忍不住提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沈惟真覺得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事情發生的時候,幾乎誰都沒反應過來。

因為太突然了。

倒數到十二時,副導演的聲音就已經被爆炸聲淹沒,然後,爆炸的間隔也不像之前所說的是半分鐘,最多十秒,緊連着轟轟三聲,

雲芊已經感覺到氣浪卷着塵土直朝自己而來,那個空白的瞬間,她什麽都來得及做。

然後,感覺一股力量将自己推了出去,再然後,是震耳欲聾的聲音,自己跌坐在地上,似乎整個地面都在顫動,她本能的趴下捂住頭,已經來不及恐懼或者害怕,因為剎那,她覺得已經是世界末日。

不知道是幾秒,還是幾分鐘,又或者是幾年,耳邊除了巨響過後的嗡嗡聲,開始多了其他的雜音,誰在呼喊,誰在大叫,她不知道,她分辨不出,睜開眼,就有土往眼睛裏灌,她想擡起手擦,卻已經有人抱住她的胳膊和腰,讓後她躺在什麽上,晃晃悠悠。

“雲芊!雲芊!”

熟悉的聲音。

“……學長?”

有人在給她擦拭,終于能睜開眼睛了。是沈惟真驚慌的臉,她看到了淚光。

“別動,馬上送你去醫院。”他跟着她,雲芊這才發現自己在擔架上。

“我沒事……”除了頭還痛,身上并沒有其他的疼痛……有人把她推開……推開……

“紀翔呢!!”

對!那個在最後一刻把她推開的人!!是他,一定是他,因為當時只有他距離他最近,因為他們面對面,因為炸點就在他的背後!

“雲芊,不要起身!!”沈惟真握住她的肩膀,想按她躺下,但是已經晚了,她的目光穿過層層人影,看到了那個同樣躺在擔架上,額頭帶血的人,

死了,死了,

他死了!

她愛的人死了!!

那幾秒裏,杜雲芊的世界裏,就只剩下這幾個字眼,

“紀翔!!!!!!!!!!!!!!!!”

那一聲,沖破雲霄,直上天際。

……

…………

………………

紀翔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個人穿行在法國的街道。沒什麽目的,就是走,走到哪裏算哪裏。

有會有人抱抱他,說他真是個可愛的男孩,除了他的母親。

那些擁抱都是冰冷的,因為誰也不是他的母親。

更不要說父親。

然後,他長大了,還是走在法國的街道上,一個人,沒有目的,就是走,走到哪裏算哪裏。

荷蘭,比利時,英國,瑞典,意大利……走着,走着。

——歡迎加入翺翔天際。

誰在說話呢。他回頭看,是啊,路邊有人在跟他微笑,那麽熟悉,那麽溫暖,一度他想停下腳步留在那個身邊,但是,笑容只是一閃而過,那個人消失了,周圍,還是空空蕩蕩的街道。

走着,走着,帶着疼痛走着,

已經不指望誰還會在路邊向他微笑,因為那終究會消失不見,

誰又會在終點等他,還是說這條路,永遠不會有終點。

走着,走着。

……怕你寂寞。

他聽到模模糊糊的誰的聲音,

他停下腳步了,

第一次問自己,

為什麽要走呢,為什麽非要追求一個終點,

如果終點就是死亡的話,

他是不是就會這樣沒有遺憾的走過去。

還是說,後悔有些事情沒有去做,

有些事情太執着于結果,

而忽略了過程。

睜開眼睛的時候,

除了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的晚霞漫天。

火紅火紅的,

美得讓他挪不開眼睛,

不知道是做夢,還是說,

他真的已經死了。

監視器裏滴滴的聲音提醒,

還在人間,不是天堂或者地獄。

額頭傳來一陣刺痛,忍不住伸手去摸,

繃帶。

動動腿腳,沒有明顯痛感。

……還活着啊。

試圖起身,發現并不十分困難,扯動手臂,看到注射的痕跡。

記憶開始恢複,

爆炸……塵土……雲芊……

雲芊!!

心頭湧起的一陣焦急讓頭痛更尖銳,

然後,坐起身的他看到了趴在床邊沉睡的身影後,心放回了肚子裏。

她的頭發散亂着,衣服有些發皺,均勻的呼吸聲,似乎累極了。

但無論如何,她還活着。

他和她都還活着。

這個念頭,讓他前所未有的平靜。

就這樣靜靜的望着她。

晚霞的光灑落在她身上,像是罩了層光的衣裳。

忍不住伸手過去,任手指輕輕沒入她的發絲,柔軟,光滑,把玩着,似乎連他的心,也柔軟下來。

良久,當他的覺得情緒似乎都像春天冰淩般融化了,

像是感應到什麽,沉睡的人肩膀動了動,然後,直起身揉着眼睛。

“紀翔?!你醒了?!”

見到坐在那裏的他,她的第一反應時驚,然後是喜,然後是淚光。這樣飛快轉換的情緒,讓他也忍不住悸動。

“嗯。”于是笑着點點頭。

“謝天謝地,你可算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麽,一天一夜,現在已經是晚上了,醫生說你只是有些擦傷,另外腦震蕩,但是你一直不醒,我以為,我以為——”她站起身,擦了擦眼睛,“你等等,我去找醫生——”

“雲芊!”

看着她胡亂是說了一堆話,然後急着就轉身出門,結果不小心撞上門口的椅子,聽起來就很痛。

“撞疼了吧,”紀翔皺起眉頭,一時都忘記了自己的頭痛,朝她伸過手,

“你別動,躺下,躺下!!”雲芊見他要下地,趕緊轉回來阻止。

“我沒事,”看見她焦急的模樣,他安撫,順勢拉住她的胳膊,“先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沒去檢查麽。”

細細的打量,除了臉色不太好,有黑眼圈外,到也是沒見任何外傷,也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此時他的目光有多麽溫柔,只是高興的松了口氣。

“你沒事就好……”

他的話被一個擁抱打斷了,

她抱住他,仿佛抱住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一種淡淡的香氣萦繞上他周圍,知道那是屬于她的氣息,于是擡起手臂環繞住她的身軀,比之前以為得還要瘦弱,還有柔軟。

她在顫抖,

于是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輕輕貼住她的發際,

這就是深深愛着他的人的懷抱,

此時此刻,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事物,比這種感覺來的更真實。

什麽都不重要了。

只要這個懷抱。

“紀翔,我們結婚吧。”

聽到她說,

沒有哭聲,沒有顫抖,只是平穩的,像是說起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好不好?彼此在意,彼此照顧,給你和我一個機會,用生命去保護對方,愛護對方,即使不是愛,也沒關系……”

她的話停頓了,是因為有人輕輕講她拉開,固定在自己的身前,那樣的目光,如同今天的晚霞一樣燦爛,燦爛到溫熱,溫熱到動人,動人到想要她落淚。

她想說什麽,卻被他的手指點住了嘴唇,像是有些頑皮的搖搖頭,然後,在她的注視下,他伸手從脖子上解下一條細細的白金鏈子,細到平常都不知道他還随身帶着這樣飾物,鏈子的盡頭,挂着的是枚十分小巧的沒有任何裝飾的銀色戒指,

他解了下來,握住她的手,無名指,套上,毫無縫隙,不大不小,完美至極。

就像是為她定做的一樣,

紀翔凝視着她的手指,微笑中似乎有着欣慰和得意,然後,手指交叉的握住。

她被攬進一個懷抱,

感覺被他緊緊的擁住。

戒指還帶着他的體溫,熨燙着她的心。

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的,

比我們都活生生的在一起更重要。

他們就這樣擁抱着,

不知道是幸福,還是悲傷,

就像在懸崖上開舞會,

帶着面具的王子和公主牽着手,

彼此掌握着對方的心髒。

沒人注意到走廊外傳來的急促的奔跑聲,

門開着沒關,所以,

“紀翔,你怎麽樣,我接到消息就——”

有個人的聲音充滿了焦急和擔心,

但是戛然而止,

同時戛然而止的還有彼此的擁抱,

公主飛快的離開王子,

看着這個闖入者,不知道為什麽,她把帶着戒指的手藏到了背後,

是的,

她掌握着王子的心髒,

可是卻忘了,另外一個人,卻保有他的靈魂。

金皓薰愣愣的站在門口,

同樣一臉木然的雲芊,

還有坐在那裏,平靜的紀翔。

那個夢沒做完,

因為夢快醒的時候,總有段是模糊的,醒來會記不住。

這個瞬間,紀翔忽然想起來了。

對,他說,如果終點就是死亡,

他最不想錯過某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什麽,

他知道。

他握住了雲芊的手,

那只她想藏起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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