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問問怎麽知道,你跟我來。”

陸念文調整了一下車子上的後視鏡,随即挂擋起步,撥轉方向盤跟上了前方的白色豐田普拉多。

她才搞明白,這輛普拉多不是許雲白的車,而是組長張志毅的車。許雲白中午是提前來車邊上放法醫工具箱的。雖然下午的工作并不涉及驗屍,但她仍然備了工具箱以防萬一。現在她就坐在普拉多的後排座靠右的位置。

這件事突然提醒了陸念文,有的時候她的推理有些想當然了,事情可能遠不是她想得那樣。

她的車上坐着另外三名外市調來的幹警——王明乾、李東越、佟嘉華。沉默寡言的佟嘉華性格很酷,留着寸頭,濃眉大眼的,長得也挺帥。他上車前吸了煙,坐到陸念文車上時帶入了一些煙味。

陸念文不喜歡煙味,微微蹙眉,并将車窗打開了一道縫,讓冷風灌進來。佟嘉華很敏銳,輕聲說了一句“不好意思”,然後從懷裏取出口香糖來嚼,消除煙味。

李東越一直在盯着他的手機,眼鏡鏡片上反射出屏幕的光。戴眼鏡的警察不多,李東越的視力可能是成為警察後逐漸惡化的,查監控錄像太多了,很傷眼睛。

王明乾安靜地看着外面洛城市的街道,車裏安靜極了,彌漫着淡淡的尴尬氣氛。

陸念文想了想,随手打開了電臺,把聲音調到恰到好處的程度。車子裏響起了本地電臺女主持人優雅的嗓音,這是個音樂電臺,有人點歌,主持人播放起了周傑倫的《晴天》。

陸念文觀察到身旁副駕的王明乾聽到歌曲後,唇角上揚,不禁問了一句:“喜歡周傑倫?”

“喜歡,我們90後都聽他歌長大的。”

“你幾幾年的?”

“92年的。”

“幾月的?”

“2月的。”

“那比我小2歲多一點,我89年12月的。”陸念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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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是90後,沒差。”王明乾笑了。

沒想到身後的李東越問道:“陸姐,你12月幾號的?”

“24號。”陸念文道。

“摩羯座,事業心強,理性克制,堅強隐忍。”李東越掰着手指說道。

陸念文歪頭:“聽上去是有點像我,但又有點不像。”

“嗨,星座就是忽悠人的。不過我女朋友她特別喜歡星座,所以我逼着自己學了很多。”李東越道。

“哦,模範男友。李東越,你幾幾年的?”陸念文瞄了一眼後視鏡問道。

李東越笑道:“陸姐,你喊我東子就好,大家都這麽喊我。我91年8月的,獅子座。”

“佟嘉華呢?”陸念文不忘捎帶一下這位沉默寡言又感官敏銳的酷哥。

“93年4月13號。”佟嘉華用他低沉的嗓音給出了一個非常精準的回答。

“咦,你白羊座的啊,看不出來。”一旁的李東越扶了下眼鏡。

此時陸念文欲哭無淚,她這是載了一車的弟弟啊,她已經很老了嗎?

佟嘉華突然冒出來一句:“說起來,周傑倫這首歌也有15年的歷史了,是2003年《葉惠美》專輯裏的歌。”

車內倏然一靜,只餘《晴天》的旋律在播放:“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

15年,可以讓一座城市天翻地覆,可以讓一樁罪案徹底無從查起。在人的生命長度之中,有多少個15年可以度過?當年聽歌的少年們,如今都已步入職場數年了。而那具化為灰燼的屍骨,仍然找不到褫奪他生命的兇手。

拉手剎,熄火,解開安全帶,開車門下車。甩上車門時,陸念文的心情有些沉重。那是時間的重量壓在心頭,直到此時,她總算徹底感受到參與雲劍行動的沉重感。

她不禁反思,是不是這些年蒙着頭往前沖,升職、嘉獎沖昏了她的頭腦,讓她對命案已經脫敏了。是不是心已經麻木了,那些被殺死的人以及殺人的人,已經異化成了她的功勳簿上的獎章,再也沒有生命的色彩與重量了。

我在幹什麽……河風吹拂她的額發,風衣翻飛。她雙手揣進口袋裏,随着大部隊步上了河堤。

自10年前起,洛城開始了漫長的河道治理工程。及至如今,全市河道已經全部告別了髒亂臭,河水清清,潺潺流淌。兩岸綠樹成蔭,若到了春夏季,更是繁花似錦。

橘紅色的塑膠跑道沿河鋪設,與方方正正的地磚和不鏽鋼護欄組成了沿河風光健身帶。走上去十分舒服,讓人的心都閑散下來。

遠處冒着煙塵的金江鋼鐵廠早已于5年前搬遷去了郊區的工業園區,老廠房被拆除後建起了大型的奧林匹克公園。

第307號雨水下水道出水口還在原本的位置,四周砌築出了更為結實的鋼筋混凝土拱壩,攔截在出水口的攔網消失了,只留一個被鐵閘封住的半圓口。

“那就是發現屍體的地方。”組長張志毅指了指河對岸道。

衆人隔着河岸遠眺,不少人拿出手機,調出拍照功能,拉進焦距,仔細觀察。

“現在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了。前幾年為了重啓雲劍行動,省廳重走過幾乎所有積案,做了一些先期的準備。這裏我們來過好多次,307號口,已經廢棄不使用了。雨水管網近些年翻新擴大過,有些線路做出了修改。為了河道整治,雨水現在不往河裏排了,至少不排入這條河道了。”痕檢劉子威解釋道。

他應該是來過這裏最多次的人。只可惜這裏是屍體的發現地點,而不是案發現場,痕檢在這裏的作用實在有限。而且,抛屍地點其實已經基本鎖定了,剩下要做的其實就是排查。只是出于謹慎和全盤掌握的目的,大家還是來了屍體發現地走訪。

雨水管網圖上午張志毅就發到群裏了,不過那實在是很複雜,陸念文作為外行人根本看不懂。根據市政的給排水專家給他們做分析,用計算機模拟做計算,他們鎖定了三個最為可能的抛屍井口。

這三個口子已經是排除到再也無法繼續排除而得出的結果,警察們除了接受也沒有別的選擇餘地。

A號口是雙龍區長寧路合家大排檔門口的窨井蓋,B號口距離A號口并不遠,路口合家大排檔拐進去的巷子——二條巷,路中段靠東側有一個窨井蓋。

C號口隔得稍遠,距離B點直線距離大概200多米,在更西的位置。位于從二條巷穿出去,與長寧路平行的載福路東側,靠近3號線載福路地鐵站口。

好在,這三個口子确實彼此之間離得不遠,鎖定了一小片地區。只可惜,即便鎖定了,也只是鎖定了抛屍地,案發第一現場仍然遙不可及。

刑警們在長期的工作中,總結出了抛屍的規律。即“遠大近小”:屍塊分解得越小,兇案第一現場距離抛屍點不會遠。屍塊越大,甚至是全屍,則兇案第一現場距離抛屍地點可能會比較遠。

這是出于犯罪心理分析的一種經驗論。屍體破壞越嚴重,查案難度就越大,兇手出于潛意識的優勢心理,自然而然不會跑很遠去抛屍,而是會選擇分散在一些随機地點進行抛屍。而屍體越完整,則破案越容易,因而需要跑得更遠,甚至埋入山林,抛入江河,沉入湖底,永遠不要被發現。

當然這個經驗不是絕對應驗的,只是從兇手抛了全屍來看,兇手很有可能擁有可以運載屍體的大型交通工具,比如車輛。跑了很遠的路來抛屍。

只是既然有車子,為什麽要選擇窨井蓋來抛屍,而不是開去更為隐蔽荒僻的城郊森林或者野湖,就實在不得而知了。

“當年第一個發現屍體的那位河道清潔工,如今回老家去開了一家小超市。我們早些時候和他取得了聯系,他并不大願意去回憶發現屍體的事情,那對他來說是一輩子的陰影。而且,時間長了,他的記憶很模糊了,當時很多細節他也根本不敢看。我們實在是沒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

在河邊漫步時,郦學明向大家介紹道。

陸念文緊盯着河對岸的那個已經被鐵閘門封住的排水口,徑直往前邁步,冷不丁就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啊,對不起!”她忙頓足撤步,這才發現自己撞上的人正是許雲白。

許雲白黑眸斜掃,輕輕看了她一眼,旋即轉開了目光,道了句“沒事”。

陸念文順着她的目光,看到她們所在的步行道下方,還有一條木質棧道,有臺階可以通到下面去。而此時下方的木制棧道上,正有一個老年男性坐在馬紮上釣魚。

許雲白就在看他。

“你要問他點什麽嗎?”陸念文不禁出聲問道。

“啊……不用,我想他興許是附近的居民,但恐怕在這裏釣魚的時間不超出5年。因為河道整治不過是最近五年的事,之前這裏的河水髒臭,他不會在這裏釣魚。”許雲白突然對陸念文解釋了一大串話,讓陸念文吃了一驚。

她還以為許雲白認生到和人交談都存在障礙,但仔細想想這也太誇張了,公務員面試她都過了,表達能力肯定是沒問題的。

“不問問怎麽知道,你跟我來。”陸念文露出笑容,向她一招手,然後自己就率先從一旁的階梯往下面的棧道走去。

許雲白一時遲疑,看着陸念文邁着一雙修長的腿靈活地下臺階,還不忘往上望一眼自己,向她再度招手,她只得随着也一起走了下去。

“老師傅,打攪一下。”走到近前時,陸念文含笑開口。

那釣魚老頭擡起頭,看陸念文一個年輕俊秀的大姑娘向他走來,一時驚奇。

“老師傅,問一下,您住在這附近嗎?”陸念文站定,蹲下身來問道。

此時她已經将老頭身上的細節全部收入眼底,老式的軍用帆布包上別着黨徽,泛黃玻璃保溫杯裏泡着濃茶,手邊的釣魚箱子上擺着一沓報紙。袖口露出的前臂肌肉墳起,青筋明顯,手掌布滿老繭。

推測:當過兵,長期從事體力勞動,也許是鋼鐵廠工人。老黨員,關注時事。

“是,怎麽了?”老頭感到有些莫名,略顯警惕。

“啊,我們是市政辦的,來這附近的河道調研。問您一下,這附近的環境您還滿意?”陸念文笑道。

老頭一聽來勁兒了,忙道:“哎呀,政府做了好事情啊。以前這條河可是髒亂差,多虧了政府下功夫治理,我這退休老頭也能有好地方消遣了。”

“這麽說您以前也經常在這附近轉?”

“我在這兒都生活40年了,5年前,這條河剛修好,我就在這兒釣魚了。”

“以前不釣?”

“以前哪有魚啊,河水都是臭的,河邊上待不住。”老頭道。

“這麽髒啊。”

“那可不,你們年輕人可能沒見過,那裏面啥玩意兒都有,聽說還有屍體出現。”

“哦?屍體?”陸念文假裝驚訝,提高聲線。

“對,不記得是哪一年了,很久以前了,這河面上發現過屍體,那會兒好像鬧出來的動靜挺大的,我一直都記得這件事。”

“您沒有親眼見過那屍體?”

“沒……嗨,我也是聽人說。我老鄰居當時就在現場圍觀打撈屍體,他說他見過,說是一個紅白格子的蛇皮袋,裏面看不真切。光聽着都覺得瘆人。”

陸念文沒再往下問,道了聲謝,就返身往上走。

許雲白全程在旁一句話沒說,這會兒跟着陸念文上臺階,她禁不住道:

“你看,也沒打聽出來什麽。”

“确實,他道聽途說,記憶也不準确,屍體不是在河面上發現的,而是在出水口。不過我還是問到了一些東西,有一點參考價值。”陸念文笑道。

“什麽?”許雲白好奇了。

“當年這起案子保密工作沒做好,鬧出了很大的動靜,估計當時城裏人都知道這個案子了。作為屍體的發現點,這附近的老居民對這個案子印象深刻,一直都記着,甚至聊天時偶爾還會提到。”

“所以?”許雲白挑眉。

“所以這對兇手的心理會造成影響,兇手多半能通過全城的傳言掌握警方動向,形成心理優勢。我猜測,也許……兇手當時沒有逃到外市去,而是一直留在了市內。這對我們縮小搜查範圍有意義。不過十五年過去了,兇手現在還在不在市內很難說,至少對研判當時的案情發展有一點參考價值。”

說罷,陸念文加快腳步去追前面的大部隊。許雲白看着她的背影,似是被啓發,神色顯得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說:

許雲白:這就是社牛嗎,學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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