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令諸有情,所求皆得。

許雲白今天是第一次見孫雅盛, 但神奇的是陌生感很快就消失了。也許真正陽光開朗、心胸坦誠的人,是可以感染他人的。她本以為陸念文已經是個足夠厲害的社牛了,沒想到孫雅盛比陸念文還牛。

關鍵是, 她們對待她有足夠的包容與耐心, 能體貼她所有的不自如,引導着她一點一點融入氛圍之中, 這讓許雲白感到很舒服。

盡管許雲白還是不怎麽說話, 都是陸念文和孫雅盛在互揭老底似的聊天,但只是聽她們聊天,就已經足夠有趣了。

“妹妹,你知不知道這家夥去年幹的事?”自來熟孫雅盛已經徹底喊許雲白“妹妹”了,盡管她其實只比許雲白大8個月。

許雲白是90年4月22日出生的,金牛座。孫雅盛是89年7月29日出生, 獅子座。三個人的生日, 已經在聊天之中互相道出了。

“是地鐵劫持那件事嗎?”許雲白問。

“對對對, 就是她英雄救美的那件事。”孫雅盛道。

“什麽英雄救美,我只是在保護人民的生命安全, 這是人民警察的使命好吧。”陸念文糾正道。

“行了, 你別裝了。被你救下來的那個姑娘都要愛上你了。”孫雅盛道。

“胡說什麽呢?”陸念文挑眉瞪眼。

“那不是嘛, 幾乎每到節日都會給你發消息,送自制的小零食,還帶着卡片, 可用心了。”

“人家本來就是西點師,這是正常地表達感謝的方式, 什麽叫愛上我?淨瞎說。”陸念文駁斥道。

孫雅盛不和她吵, 轉而問許雲白:“你知道嗎?”

“嗯……這事兒鬧這麽大, 我肯定是聽說過的。”許雲白唇角揚起淡淡的笑意, “而且其實……那天我也在地鐵站裏。”

“啊?!”陸念文和孫雅盛都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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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號線,我每天都要坐着上班的。事發時是早高峰,我正好坐到松峰路站,距離省廳其實還有2站路就到了,但很不幸,就這麽巧撞上了。我堵在松峰路站堵了一個多小時,上班遲到了。”許雲白解釋道。

陸念文略顯尴尬地撓頭,孫雅盛則哈哈大笑:

“沒想到啊,竟然這麽巧!那你能看到事發現場嗎?”

許雲白聽聞此問,一時竟有些遲疑,她輕飄飄地瞟了一眼陸念文,陸念文心裏一跳。

就聽許雲白道:

“我在的車廂其實看不大清楚,只能看到烏壓壓的人群。不過……當時網上不是有視頻流出嘛,拍得還很清晰。”

“哦,對。”孫雅盛一拍腦袋,摸出手機來,“陸念文自己一點都不上心,我可都給她保存下來了,記錄她英勇事跡的視頻。”

一邊說着,已經點開了一段播放出來。陸念文無奈了,也不去阻止她。嘈雜的聲響傳出,現場到處是驚叫聲,以及視頻拍攝者低聲和身旁同伴說話的聲音。

“怎麽了?”

“好像是有人被綁架挾持了!”

“啊?!”

“卧槽卧槽,動手了!”

此時遠處傳出了歇斯底裏的嘶吼聲:

“你別過來!我殺了她!我殺了她!!!”這是個男人,連帽衫、牛仔褲,頭上戴了頂棒球帽,手裏揮舞着一把軍用匕首。他懷裏挾持着一個年輕女孩,長裙、松糕鞋、柔軟的栗色長卷發,一看就柔柔弱弱毫無抵抗力。此時正抖若篩糠,連救命都喊不出來。

“好,好!我不靠近,你冷靜點。”一個女聲響起,清正嘹亮。是陸念文的聲音。

“叫他們賠錢,賠我血汗錢!!!”歹徒喊道。

“誰,你讓我叫誰?”陸念文再問。

“金元寶!金元寶理財!騙子!騙我血汗錢!!!我傾家蕩産了,我父母燒炭了,我老婆跑了,我一點也不怕死,我還要多拉幾個墊背!”

“你別沖動,要是被騙了錢,你報警……”陸念文試圖說服對方,結果就被對方歇斯底裏地打斷。

“警察和他們是一夥兒的!都是一夥兒的!官商勾結!一窩黑!我多殺幾個當墊背!都死吧!!!”嫌疑犯仿佛被陸念文口中“報警”兩個字給刺激到了,手中尖刀已經從胡亂揮舞的狀态變成了反握,眼看着就要往懷中人質的胸口紮去。

現場頓時大亂,尖叫聲此起彼伏響起。鏡頭也在亂抖,但仍然能辨認到陸念文閃電般沖了上去。一個靠山撞,她硬生生将自己的身體擠進了歹徒和人質之間,并順勢擡起左臂格擋。歹徒的刀子紮進了陸念文的左上臂,同時也被陸念文提膝一頂,踉跄倒退。

陸念文反應極度迅速,一把推開人質,只來得及向對方喊了一聲:“快跑!”

随即她右腿一蹬地,返身向着那被頂出去的歹徒沖去,墊步上前,飛起一腳直接踹在了對方的下巴上,那歹徒當時就失去了意識,下巴可能都要被踹碎了,直挺挺倒地。陸念文沖上去就将對方面朝下摁在地上,雙臂反剪單手控制住,然後一把将她穿得連帽衫上的帽繩抽了出來,将歹徒雙手牢牢綁縛在背後。

那刀子還紮在她左臂之上,鮮血狂飙,異常驚悚。陸念文不敢離開歹徒身邊,一直用跪壓的方式控制着歹徒的後腰,半邊身子都被染紅了。大概又10秒後,地鐵警察和安防特警全部沖上來,接替陸念文将歹徒徹底抓住。

整個錄像後半段布滿了錄制者的“卧槽!”“太猛了!”聲,随即被掐斷了。

餐桌上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許雲白眸光微顫,目不轉睛地盯着畫面,輕咬唇角雙拳緊攥,透露出她緊張的情緒。時隔幾個月再回顧了一遍當時的視頻,還是讓人心驚肉跳。

“哎呀……我還是沒經驗,我不該說什麽報警的,不然也不會這麽驚險了。談判沒學到位。”陸念文打破了沉默,笑着自我批評道,看上去雲淡風輕。

“你啊……有的時候真的挺吓人的,你和你爹真是一個味兒。”孫雅盛數落她,“警察說到底也只是一份職業,你至于這麽拼嗎?連命都不要了?”

陸念文垂首,神色沉靜有哀思:“誰想死呢?但有的時候……時間太短促了,我也只是順着本能在做事。其實如果不是有這件事……我也和你一樣,一直不能理解我爹當年為什麽要這麽拼,丢下我們娘倆不管了。”

“所以說你和你爹一個味兒,你們骨子裏都是嫉惡如仇,然後容易腦子一熱就沖動做事的人。三思而後行,提醒你多少遍了。”孫雅盛道。

陸念文道:“時間不允許你三思啊。”

“你還頂嘴?!”孫雅盛急了。

“好好好,我錯了,我一定改,一定三思而後行。”陸念文舉手投降。

許雲白單手撐頰,靜靜地看着陸念文。明明沒有喝酒,可她卻有些微醺了。

這頓火鍋吃了兩個多小時,等陸念文和許雲白幫着孫雅盛收拾完杯盤狼藉,已經是晚間9點了。陸念文的手機來消息了,省廳領導已經批準對康家珍家屬進行詢訪,對方家屬也答應了,時間就定在明天上午。

與此同時,許雲白的手機也來消息了,明天上午一上班刑技中心要開會。

“走吧,回酒店,明天還要繼續忙。”陸念文無奈地招呼許雲白。

孫雅盛送她倆到門口,揮了揮手機道:“放心妹妹,我明天就給你找到合适的人,你等我消息。”

“非常感謝。”許雲白雙手合十表示感激。

在回去的車上,二人一直無話,似乎都在出神地想着什麽。直到陸念文把車子開進了酒店停車場。二人下車時,許雲白突然問道:

“那個挾持的犯人,後來怎麽樣了?”

“人在看守所,目前已經提起公訴了,還在開庭前的準備階段。”陸念文道。

“他說的那個金元寶理財……”

“非法集資的詐騙APP,很多人上當,傾家蕩産。經偵一直在追逃,但比較困難。”陸念文嘆息道。

許雲白沒有再說話。二人默然回房,進房門前,陸念文向許雲白道了聲“晚安”,也不等許雲白回答,就徑直開房門進去。

此時的陸念文略感身心俱疲,洗了澡後倒在床上,幾乎沾了枕頭就睡着了。她放在床頭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忽而亮了一下,有微信進來:

許雲白:【晚安】。

……

陸念文早上一邊刷牙一邊查看微信時,看到了許雲白昨天晚上給自己發的“晚安”,她盯着這兩個字看了半晌,心頭雀躍之餘,又困惑于她怎麽會主動給自己發晚安的。

回憶了半晌,沒想明白,她幹脆不想了。

洗漱完畢,她率先出了房門。走到許雲白房門口,看了一下表,8點鐘,她8:30就要走了,許雲白沒那麽早上班。

也許還在睡呢,不打擾她了,她心想。于是在許雲白的消息框裏面發了個【早安】,算是回應昨晚許雲白發的【晚安】。

接着她收起手機,離開了酒店。

在省廳的餐廳用早飯時,張志毅和周穎都來了,三人坐在同桌一起吃飯。

張志毅一邊吃,一邊道:“早上王明乾、佟嘉華和李東越三個人已經出發去秀州了,昨晚秀州有消息過來,說是周康盛可能身上背了人命,所以東躲西藏,這和當年孤兒院失火有關。”

“嗯?”陸念文頓時來了精神。

張志毅解釋道:“據說是周康盛離開孤兒院後,還回去過一趟,大概是他離開孤兒院6年後,那時候周康盛20歲。不知道他是回去做什麽,但據說孤兒院着火時有人看到他從裏面跑了出來。幸虧那場火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孤兒院失火重建的那段時間,孤兒們都被安排到了工棚裏居住。就在那段時間,有一個曾經和周康盛關系很好的孤兒院玩伴在鎮上失蹤了,是個男孩兒,比周康盛小5歲。這個男孩和身邊一個同伴提了一句,說‘是盛哥放火燒了孤兒院,因為院長不借錢給他’。當時同伴沒在意,還以為他是在說胡話,因為周康盛早離開孤兒院了。

“接着沒幾天,這個男孩就不見了。當時孤兒院亂作一團,好些個小孩在那個時候都不告而別了,也沒人在意這個男孩。周康盛曾經搭棚子收廢品的地方,不遠處有一道水壩,秀州方面在水壩涵洞的一個很深的通風井裏找到了一具已經骸骨化的男屍。骨齡很年輕,渾身多處骨折,尤其是頸部,初步判斷是摔死的。”

“所以,這個男孩應該是知道孤兒院的失火是周康盛造成的,所以去訛他,結果反被周康盛殺了?”陸念文推測道。

“嗯。”張志毅同意陸念文的猜測。

“沒想到一個無頭案還能牽扯出另外一樁案子,怪不得黑戶也不去辦戶口,東躲西藏不過正常生活。”周穎感嘆。

“他14歲離開孤兒院,20歲也沒有戶口,這段時間他為什麽不去上戶口?”陸念文追問道。

“不知道,所以需要王明乾他們去細查,我猜多半他不學好,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所以不敢見警察。”張志毅道。

陸念文覺得自己沒什麽胃口了,喝掉了早餐奶,她嘆息一聲。劉湘琴當年到底是怎麽看上周康盛這個人渣了,站在外人的角度上真是無法理解。也許只有去問她本人,才能得到答案了。

她唯一知道的是,這是一出環環相報的離奇的人間悲劇。

一個小時後,康家珍的丈夫和兒子接待了陸念文三人。詢問的過程中,确認康家珍與劉家母女一直都有比較密切的往來。在支教回來後,她們有書信和電話往來。康家珍一直鼓勵劉家母女走出農村,大膽到城市來發展,她會幫忙解決劉燕的戶籍和學籍問題。

為了這對母女,康家珍奔忙了一整年的時間,她可謂是劉家母女的大恩人。

“她就是這樣一個熱心腸的人,而且特別看不得女人吃苦受罪。聽說,劉家那個母親,被她丈夫家暴,女兒出生後也遭家暴,一打能打個半死。我老婆和我說過,劉家母親那個丈夫像個神經病似的,兇起來特別可怕,打完人後又像是哈巴狗似地跪在地上求饒。唉……”

時隔多年,康家珍的丈夫回憶起來,還是直搖頭:

“我勸了她很多次,不要多管人家家裏的閑事,她就是不聽。她還跟我犟,說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她這樣幸運,有個和睦的家庭。整個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默默地承受着家暴,她看不得,能幫一個是一個。我也拿她沒辦法,只能支持她做事。”

周穎問:“你們家和劉家母女一直到最近都還有聯系嗎?”

“一直到兩年前還有聯系,不過我老婆去世後,就淡了。”丈夫回答道。

“康家珍信不信佛,家裏有佛像嗎?”張志毅問。

丈夫略詫異,但還是回答道:“她不怎麽拜佛,她學化學的,理性得很。不過,她确實拿回來過一尊佛像,說是一個信佛的學生家長送的。拿回來後,就擺在家裏的裝飾架上,隔三差五她也會給佛像擦一擦灰,但從來也不上香祭拜的。不過奇怪的是,她去世前,叮囑了我好幾遍,說她要是去世了,就把那尊佛像和她一起葬了,說是能保佑家裏平安。我還說她怎麽迷信起來了,也許是人之将死吧。”

陸念文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吓了康家珍的丈夫和兒子一跳:

“所以,你們把那尊佛像,放進骨灰壁龛了?!”

丈夫呆滞道:“是……有什麽問題嗎?”

“有別人知道嗎?”陸念文追問。

“別人?沒有啊……她的喪事是我們父子倆一手操辦的,也沒有別的什麽人。”

“壁龛鑰匙是你們在保管的,從沒給過別人?”陸念文再問。

“嗯,是的。”

“我們需要打開壁龛取出佛像,那是關鍵證據!”張志毅站起身道。

一個小時之後,洛鳳山公墓壁葬前,佩戴着乳膠手套的陸念文緩緩從存放康家珍骨灰的壁龛裏取出一尊藥師佛佛像。佛像蓮花底盤被锉刀锉去了幾個字眼,但可以判斷,就是與周康盛車內那尊帶有血跡和DNA的阿彌陀佛佛像為一對的失蹤佛像。

藥師佛寶相莊嚴地垂眸,左手持藥壺,右手結施無畏印。

藥師佛夙願:令諸有情,所求皆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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