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要再對我說謝謝了,不然我會生氣的,真的。”

洪安是上洛省最北端的城市, 被紫陽山、伏天嶺、金雞山包圍了北、西、南三面,東面臨大淵湖,生态良好, 風水極佳。可惜, 生态環境好的另一面,意味着這裏與外界的交流存在障礙。在交通不發達的過去, 只有一條過山道、一條水路可以進出洪安縣城, 使得這裏的經濟一直不是很繁榮。

後來三線建設,再加上近三十年開展的大規模基建,開鑿盤山公路,打通穿山隧道,架設過湖橋梁,這個林業與漁業為主的古老軍事型縣城, 才逐漸發展成了擁有一定工業基礎的大縣城, 直到近幾年才撤縣設市。

進入洪安市區時, 夜幕已經降臨了。李東越駕車,直接驅車前往聯系好的派出所。根據戶籍調查, 耿健的戶籍就隸屬于蘭埔區公安分局趙家莊派出所。

負責接待他們的是趙家莊派出所分管刑偵的王副所長, 他已經為四個人安排好了住宿。四人一到, 他就帶着他們去了派出所食堂,很快就吃上了熱乎乎的飯菜。

張志毅和李東越狼吞虎咽,陸念文和許雲白誰也沒什麽食欲。陸念文壓着自己吃了點, 許雲白幾乎什麽都沒吃。

一邊吃着飯,這位副所長就已經向專案組介紹起耿健的基本家庭背景。

“這個人是個孤兒, 農村的娃。他父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南方打工, 結果92年春節他們坐長途大巴回家, 在路上大巴出了車禍, 父母就這麽沒了。他就一直跟着爺爺奶奶過活,他到小學六年級為止,都一直在農村生活。初中時考進了縣城的寄宿制中學,這才算是進城了。”

“他爺爺奶奶還健在?”李東越含着食物問道。

“都不在了,他爺爺是7年前去世的,奶奶2年前去世,也都活了八十多歲将近九十歲,算長壽了。他父親是家裏長子,母親也是家裏的長女,負責贍養老人。他父親那一側有兩個叔叔,一個姑姑,母親那有一個姨娘、一個舅舅,都是打小就出去了,很少回來,現在各自天南海北。自從他父母親去世後,這些親戚更是躲得遠遠的,誰都不願贍養老人。所以很多年都不來往了,對他的情況恐怕是一無所知。”副所長回道。

“那麽他直到上大學,其實都是在學校和爺爺奶奶家之間往返,沒有別的住處?”

“是的。”

“那他戶籍怎麽會在你們這裏,蘭埔可是洪安市中心,你們這兒也不是農村啊。”李東越問道。

“他是5年前,在我們這兒的華府新城買了新房,才把戶口遷到我們這裏的。”副所長解釋道,“他原來的戶籍在北屯南林村,那裏都是伐木工人組成的村莊,圍着林場逐漸形成的。後來搞林保後,伐木工全轉成護林工了。”

林場……陸念文頓時若有所思。

“是這樣啊……那明天我們去北屯南林村那裏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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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隊,您看是否需要我們配合?”王副所長詢問道。

“哦,不用,我們四個去就行。謝謝王所,你忙你的。”張志毅客氣道。

吃過晚飯,張志毅又打電話聯系了北屯那裏的公安分局和派出所,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明日去北屯走一趟了。

晚間,累了一天的四個人沒有出去逛洪安市頗有特色的夜市,各自回房休息。

陸念文依舊被安排和許雲白一個房間,進門時她落在許雲白身後,帶上門後,看着她的背影,鼓起勇氣開口:

“那個……雲白,我想和你談談……”

沒想到許雲白卻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回答:

“不好意思,我……我頭好疼……很難受……”

“啊?怎麽會頭疼的?”陸念文吃了一驚,忙湊到許雲白近前,這才發現她一張漂亮的臉倏無血色,整個人有氣無力,呼吸短促。

陸念文頓時更懊惱了,她此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想着該怎麽和許雲白開口解釋,竟然沒能注意到她的狀态不對。

我真是太粗心了!她非常自責。

“你坐下來,疼得厲害嗎?”陸念文忙扶着她,讓她坐在了床邊。

許雲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疼得眼睛都不大能睜開了,一直半眯着眼。

“我……我去給你買點布洛芬,你先休息。”

陸念文匆匆忙忙起身,沖出了房間。

許雲白虛弱地蜷縮起身子,側躺在了床上。她不是裝的,是真的頭疼。

她本來就有頸椎的問題。昨晚一夜未眠,導致肩頸僵硬,今天一整天又奔波勞累,情緒起伏翻滾。剛才坐長途車将近3個小時,一直擰着脖子,很不舒服。肩頸遍布神經,都連着顱腦,于是頭疼徹底犯了,神經在頭皮底下絲絲縷縷地抽跳,沒有一刻可以安寧,大腦在顱腔內晃蕩着,好似泡菜壇裏的倭瓜。

她已經沒有餘力再去胡思亂想了,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好好睡一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雲白混沌迷蒙之中好像聽到了開門聲,然後聽到了走進來的腳步聲,還有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

“雲白?許雲白?”她聽到陸念文在喊她,在很近的位置。

她輕輕哼了一聲算作回應,剛想睜開眼,卻忽的感覺到一只溫熱的帶着粗糙老繭的手掌附在了她的額頭上。這手掌很暖,像是剛抓握過什麽滾燙的東西,熱度通過額頭皮膚烘進顱腦,熨燙得她頭部的抽疼竟然減輕了幾分。

她不敢睜眼了,她怕自己睜眼看到陸念文近在咫尺的面龐,自己會再也無法遮掩情緒,會變得異常狼狽。

盡管現在她其實已經很狼狽了,本來想着要和她疏遠的,結果現在卻倒下了,還得靠她照顧。

唉……我怎麽偏偏在她面前這麽沒用呢?最該硬氣的時候偏偏犯了病,軟弱了下來,真像個小醜似的。她又想哭了。

那手掌從她額頭撤走了,陸念文的氣息也逐漸遠離,許雲白聽到了她來回走動的聲音,電熱水壺燒水的聲音,倒水的聲音,然後她又靠過來了:

“來,先把藥吃了。”

說着,她手臂攬抱住許雲白的肩膀,溫柔卻又力量極大地将她半托半抱起來。許雲白就這樣不受控制地靠入了她的懷裏,整個人被她圈在懷中。

“張嘴。”她輕聲道。

許雲白只能聽話張開嘴,現在她就像是個作繭自縛後被操控的木偶似的,她不能掙脫,也不想掙脫。

陸念文把藥片喂了進來,又将溫熱的水送到她口邊,許雲白緩緩吞下,感受到熱水帶着藥片進入胃裏,緩緩釋放。盡管藥效沒那麽快,她也感到舒緩了許多。

陸念文沒有松手,攬抱着她,輕輕說道:

“我跑了兩條街,看到一家粥鋪,買了碗熱粥帶回來,現在還有些燙。你晚飯幾乎沒吃,我怕你吃了布洛芬胃裏不舒服,你本來胃就不好。等會兒你稍好點,就把粥吃了。”

許雲白輕輕咬唇,只覺得心頭的暖意洶湧,那些泛酸的情緒短暫地被壓制下去了。

沉默了片刻,陸念文突然就無比直白地說道:

“我……我其實不是不想和你提我爸的事,只是一直沒找到好的機會。這事兒……畢竟也不是什麽有趣的故事,可以随意提起。我總不能好好的,突然逮着你,和你說我爹挂了的事,搞得咱倆心情都不好吧,我爹估計在天上都得下來踹我一腳呢。”

“噗……”許雲白實在是沒忍住,一下笑出來。

陸念文見她笑了,于是大松一口氣,繼續再接再厲:“所以,你怎麽能和吳辰麗計較這個事兒,她是個要鬧自殺的小姑娘,你可是許大法醫诶。”

“要自殺的小姑娘……你好像遇到了不止一個要鬧自殺的小姑娘。”許雲白緩緩道,這話說出來都帶着一股濃濃的酸味。許雲白有些後悔,暗道不該對她說這種酸話。

“咳……”陸念文尴尬地撓了撓臉頰,讪讪道,“孫雅盛那個家夥,我真是服了她了,她幹嘛要和你提那些。我就是……我那會兒也年輕,也沒什麽感情經歷,我把很多東西都混淆了。人總是需要經歷一些事,才能看清自己的內心。”

說完這段話,陸念文想把自己的舌頭給剪了,這都說得什麽亂七八糟的,她之前打了半天腹稿的話一句都沒用上。

許雲白聽她這段話,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原來是孫雅盛和陸念文聯系過了,是把自己和她的對話都告訴陸念文了吧。倒也不奇怪,畢竟她們倆的關系才更鐵。

“你不是……覺得同……恐同吧?”見許雲白半天沒反應,陸念文忐忑地問道。她都結巴了,說話語無倫次。

許雲白又是半晌沒回答這個問題,陸念文心都涼了半截時,她突然道:

“我胃不大舒服,想喝粥。”

“哦,好。”陸念文忙起身。許雲白脫離她的懷抱,立刻順勢坐直了身子,趁機做了一下表情管理,再一次努力把浮現在面上的尴尬羞赧的情緒遮掩下去。

陸念文這人……實在是太直球了,許雲白是個很含蓄的人,有些受不住這樣直來直去的對話。

陸念文把粥端來給許雲白,然後坐在她對面,看着她喝。許雲白慢條斯理地喝粥,一邊喝一邊對陸念文說道:

“我覺得不論是阿蝶和小葉也好,還是傑克與恩尼斯也罷,都應該得到尊重和祝福。”

陸念文直接呆住,完全不明白許雲白在說什麽。許雲白見她表情呆滞,心道糟糕,這人都不看電影的嗎?

但她又不好再解釋,便幹脆不再多說了,只默默喝粥。

陸念文确實不怎麽看電影,不過許雲白的話後半句她聽明白了。尊重祝福,許雲白是在說她并不恐同嗎?

還不能高興得太早,陸念文警告自己。她的邏輯十分清晰:接受同性戀的存在,并不代表能接受同性戀和自己示愛,更不代表她就一定是同性戀啊。

氣氛一時尴尬又暧昧,許雲白默默将粥都喝完了,陸念文也沒能再憋出一個字來。她其實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就害怕不小心又觸動了許雲白哪根神經。

陸念文接過許雲白喝完粥的塑料碗和一次性勺子,拿去扔掉。她聽到了許雲白輕聲對她道:

“謝謝。”

“不客氣。”陸念文無奈,她真正想表達的意思是:千萬不要再和她客氣了!這很吓人。

扔掉垃圾,陸念文轉回身來,站在許雲白身側,對她道:

“要不要我幫你捏一捏肩膀?這樣能緩解頭疼。”

“不,不用。”許雲白下意識拒絕道。

半天沒等到陸念文的回應,她只是杵在自己身側。于是許雲白終于舍得擡眸看一眼陸念文的臉,這一眼就看到陸念文此時的神情如同異常委屈的大狗狗,顯得無措又難過。

許雲白喉頭動了動,心一軟,道:“好吧,但是別太用力……肩頸本身的結構比較脆弱,太用力反而會傷到。”

陸念文登時笑起來,摩拳擦掌:“放心,我有經驗,和專業的人學過兩手。”

“謝謝……”許雲白見她這模樣,一時間也不知是該擔心還是該開心。

不過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陸念文的手法确實非常專業,力道正正好。許雲白真心覺得被她按得很舒服,尤其是她手掌很熱,甚至能有熱敷的效果。

她可能是因為常年健身的緣故,手掌心裏全是老繭,有些粗糙。這種程度的粗糙,觸碰到皮膚上并不會造成很大的不适,反而會帶起一陣陣的酥麻感。許雲白很慶幸是冬天,自己衣服穿得比較多,不至于有太多直接的皮膚接觸。

許雲白那作為法醫的敏銳感官注意到,其實陸念文的手背指節處也都有老繭,應當是練拳練出來的。但她的手型卻很好,修長漂亮,骨節分明,像是個鋼琴師的手。

……我到底在想什麽呢?她暗暗吐槽自己。

按摩差不多,陸念文不等許雲白出聲,就自己停了下來。然後她蹲在了許雲白身前,微微擡頭望着她,認真道:

“不要再對我說謝謝了,不然我會生氣的,真的。”

許雲白只覺被她那雙烏黑的眼擊中了心扉,一時只能輕輕應了聲:“嗯。”

作者有話說:

阿蝶和小葉是電影《蝴蝶》裏的兩位女主,傑克與恩尼斯是電影《斷背山》裏的兩位男主。

明天傍晚有加更,記得來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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