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傷口不要碰水,小心着些,痊愈之前忌口,不要吃辛辣刺激性強的食物。”
謝洛生側身坐着,親自給容述換藥,一邊輕聲叮囑。容述敞着半邊胸膛,他肩膀纏了新換的紗布,臉上透着股子病态的白,唇色淺,越發顯得神态淡漠。
管家容林一一記着,忍不住埋怨道:“先生,我早先就同您說,身邊備着幾個保镖,您偏不要。”
“這回得虧那小子的子彈失了準頭,要是——”
容述打斷他:“林叔。”
容林頓了頓,嘆了口氣,看向謝洛生,說:“謝少爺,麻煩您了。”
謝洛生道:“您客氣了。”
容述是昨晚上受的傷,晚間場的戲,直接就送了醫院。
謝洛生跟着韓宿去了別的醫院觀摩一場手術,臨到今天才知道,容述剛好就在他們醫院就醫。
第二天容述受傷的消息就登上了各大報紙,鋪天蓋地的,占據了各大版塊。趕巧那天有個上海時報的記者在場,兵荒馬亂裏拍了幾張照片,當中一張容述整條右臂都淌着血,将貴妃的戲服染紅了,看着十足駭人。
所幸那枚子彈失了準頭,打中的是容述的肩膀。
不多時,容林就離開了,病房裏就剩了容述和謝洛生。
謝洛生扶了扶點滴瓶,公事公辦一般,對容述說:“容先生,有事您可以摁鈴,門外有護士,有其他不方便的,也可以叫我。”
容述看了他一眼,青年人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如竹,多了幾分芝蘭玉樹的清俊,還有些不可言說的禁欲幹淨。
容述突然問他:“會有後遺症麽?”
謝洛生道:“只要容先生好好将養,不會有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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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述點了點頭,客氣地說了句多謝。他動了動手指,只覺整條手臂都泛着一陣無力又尖銳的痛。
容述住院了。
謝洛生心裏藏了別的心思,如同霧裏看花一般,自個兒還未捉摸透徹,可人大抵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嗅出了危險,再靠近,就要斟酌一二。
韓宿他們不知謝洛生心中遲疑,只當他是容述的戲迷,拿他開玩笑,說近水樓臺,大可好好欣賞角兒的風采。
謝洛生頂年輕,性子卻沉穩,由得他們玩笑,可閑暇時随意走幾步,一擡頭,人已經站在了容述的病房外。
謝洛生盯着緊閉的房門看了許久,進退維谷,将将轉身想走,門吱呀一聲開了,容述站在裏頭,看着謝洛生,臉上露出一點詫異。
謝洛生話快過腦子,說,“容先生,我來看看你的傷。”
欲蓋彌彰。
容述目光落在他臉上,略略側過身,道:“進吧。”
謝洛生看着容述的背影,懊惱地抿緊嘴唇,可心裏又莫名地松了口氣,擡腿跟了上去。病房是單獨的病房,容述坐在病床邊,拿左手挽起自己的長發,側着受傷的右邊轉向謝洛生,說:“勞煩謝醫生,幫我拿一下發繩。”
謝洛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病床邊,是根款式簡單的深色發繩,手工編織的。他拿着發繩,站在容述身邊,躊躇了片刻,還是伸手挽住了容述的發絲。謝洛生小聲說:“容先生,我來吧。”
容述看了他一眼,放了手,那捧頭發就落在了謝洛生的掌心。長發柔軟,貼着掌心微微涼涼的,隐約間還能聞着極淡的香味。謝洛生家中只有一個哥哥,從來沒有給人綁過頭發,乍一握着,竟有點兒無措忐忑。他一緊張,手裏就不自覺地用上幾分力,容述抽了口氣,謝洛生一慌,當即松了聲,“對不起,容先生。”
容述沒惱,只哼笑了聲,說:“緊張什麽,沒給女朋友綁過頭發?”
“……容先生,”謝洛生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看着他散落在肩頭的長發,伸手小心翼翼地攏起發絲,抓着發繩繞了幾下才将頭發松松垮垮地綁着。謝洛生看着那绺頭發,即便是握手術刀,他的手也從未亂過,導師都曾贊許他膽大心細,手穩,如今不過綁個頭發,卻手忙腳亂的。
所幸容述那張臉生得漂亮。
謝洛生想,無怪這麽多人喜歡他。
撇開他的戲不談,這人光頂着這張臉,就足以讓人趨之若鹜。
喜歡——謝洛生驚得心都跳了跳,對上容述的目光,耳朵都泛起了紅。他定了定神,才俯身查看容述肩膀的槍傷,好在治療及時,又養得仔細,并沒有傷及筋骨。謝洛生利落地幫他換了藥,又綁了繃帶,說:“容先生不用擔心,傷口恢複良好,按時換藥就好了。”
容述說:“謝謝。”
謝洛生是彎着腰的,容述想将衣服拉上,一偏頭,才發現二人挨得近,入目就是謝洛生那截白皙修長的脖頸。謝洛生皮膚白,下颌線條流暢分明,喉結凸起,,透着股子年輕男人的幹淨性感。二人都頓了頓,謝洛生緊張地咽了一下,喉結随之上下滑動,彷佛勾着人上去捉着撫摸把玩。
容述收回目光,端詳着肩膀的繃帶,說:“謝醫生這頭發綁得差強人意,傷口包紮得卻很漂亮。”
謝洛生:“……”’
突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有人叫了聲,“少爺。”
容述:“進。”
謝洛生下意識地退開一步,看着進入病房的婦人,叫道:“青姨。”
青姨已經五十來歲了,慈眉善目,眉梢眼角可見歲月的痕跡,頭發盤成發髻挽在腦後,溫柔裏又有幾分幹練,見了二人,笑道:“少爺,謝少爺。”
她是容家的傭人,年少時就跟着容述的母親了,是南方逃來上海的自梳女,從小看着容述長大,容述待她頗為親近。
容述說:“您怎麽來了?”
青姨臂彎裏挽着一個食盒,她将食盒放在桌上,道:“要不是我今天看見了報紙,少爺還要瞞着我呢?”
容述不願她擔心,只讓容林說他近來忙,不回容公館了,沒想到還是讓她曉得了。容述說:“小傷而已,不要緊。”
青姨眉毛皺着,說:“哪個講得不要緊,那可是子彈,”她絮絮叨叨道,“容林也是,怎麽都不給少爺安排一個保镖,這次是肩膀,下次呢?壞人那麽多……”
“還有,戲班裏那麽多人,怎麽就連一個人都攔不住?”
容述揉了揉眉心,忍不住打斷她,說:“青姨,我餓了。”
謝洛生看着容述,無聲地笑了笑。他一笑,容述察覺了,瞥他一眼,謝洛生當即偏過了頭。
青姨頓時反應過來,将食盒裏早就準備好的飯菜都拿了出來,道:“謝少爺也留下,一起吃吧。”
謝洛生道:“不了青姨,等一下師兄有個手術要做,我要同他打下手,就不一起吃了。”
青姨看向容述,容述神色平淡,她只好作罷。
謝洛生看着容述,說:“容先生,我先走了。”
容述擡起眼睛,四目相對,他點了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