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謝洛生擡手敲了敲門,客客氣氣地叫道:“容先生,”他又看向何少桢,”何先生。”
他說:“我來給容先生換藥。”
何少桢笑道:“請進,辛苦小謝醫生了。”
謝洛生說:“分內之事。”
說罷,就朝容述走了過去,靠得近了,謝洛生能聞着容述在醫院住久了的消毒水的味道,又混雜着一絲香水的味,味道很淡,淡到幾不可聞,可捕捉到了,卻忍不住想仔細地聞一聞是什麽香。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二人唱戲了。
何少桢來醫院來得頻繁,謝洛生敏銳地從中察覺到了容述同他關系非比尋常,頓時又清醒了過來,那點堪堪萌芽的心思不動聲色地摁了回去。
謝洛生想,容述這樣的人,獨,又衆星捧月慣了,薄情寡義都做得理所應當。
——不如及時止損。
住院枯燥,何少桢一來,有時會給容述亮嗓清唱上一段戲,看在謝洛生眼裏,任他如何冷靜,依舊覺得刺眼萬分,心裏也有幾分不可言說的不痛快。可想是這麽想,真見了,卻無法輕描淡寫的視而不見。
他一言不發地給容述換完了藥,目光落在容述搭在戲本的手指上,他手指修長有力,在臺上撚蘭花指也撚得分外漂亮有風情。謝洛生直起身,道:“這是容先生要唱的新戲?”
容述嗯了聲,何少桢笑盈盈道:“小謝醫生也愛聽京戲?”
謝洛生擡起眼睛看着何少桢,說:“喜歡。”
何少桢道:“那好的呀,等師哥出院了,我們要一起唱這出戲,到時請小謝醫生務必賞光。”
謝洛生微微一笑,道:“能有機會親見二位一起登臺,是洛生之幸。”
謝洛生沒有久留,他離開病房,何少桢卻忍不住多看了他的背影幾眼。他起初以為謝洛生是容述的醫生,後來容林叫了謝洛生一句謝少爺,何少桢愣了愣,問容林,說,“林叔,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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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林客客氣氣地說:“謝少爺是謝家的二少爺,按輩分,該是先生的侄兒。”
何少桢目光落在謝洛生臉上,謝洛生不閃不避地和他對視,只見何少桢露出個笑容,說:“原來是謝少爺。”
“果真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
謝洛生淡淡道:“何老板客氣了,何老板聲名遠揚,說起年輕有為,怎麽比得上何老板。”
何少桢笑道:“什麽聲名不聲名的,不過是混口飯吃。”
他回過神,低頭看着容述,玩笑似的說:“師哥,我怎麽覺着那個小謝醫生對你有別的念頭?”
容述不以為意,随口道:“有麽?”
何少桢說:“有。”
他嘆了口氣,“容哥,你不會喜歡他吧。”
容述語氣平淡,說:“何少桢,你管的太多了。”
何少桢看着容述,語氣裏有幾分悵然,說:“容哥,你真的會真心喜歡一個人麽,”他又笑了笑,自言自語道,“說真的,容哥,這麽多年,你要不喜歡我,我活着一天,就希望你永遠不要喜歡別人。”
他年少時就喜歡容述了,臺上喜歡,臺下也喜歡,他們從小相識,青梅竹馬,一起學戲,一起登臺。何少桢發覺自己喜歡容述時,慌得要命,只敢藏着,收着,後來發覺他師哥喜歡男人,何少桢一顆心又活絡了過來。
何少桢想,他不介意容述喜歡穿女裝,他喜歡他。
可容述身邊的男孩兒換了一個又一個,獨獨沒有看他一眼,何少桢不甘心。他魂不守舍,練戲也心不在焉,二人排了一回,容述就讓他回去休息。何少桢怔怔地看着容述,低聲說:“師哥。”
容述已經在脫戲服了,繁複戲袍下了身,露出修長的身體,是赤裸裸的男人模樣,長發随手簪着,他抽下木簪,微卷的頭發頓時落了下來,如跌入了他的滿腔心池。
何少桢再按捺不住,又叫了聲,“師哥!”
容述擡起頭,看着何少桢,何少桢想扯出一個笑容,可太僵硬了,他低下頭,輕聲說:“師哥,你……我看報紙了,”他說的報紙是前一日的報紙,登的是容述參加宴會的照片,他穿着旗袍,卻靠着一個年輕的男人,大抵是哪家的富貴少爺,二人姿态親昵,一個低頭說話,一個擡頭,堪堪要接吻的模樣。
何少桢說:“師哥,你真喜歡他?”
容述神态冷靜,不置可否的嗯了聲,喜歡自然是喜歡的,至少當下喜歡。
何少桢臉色微白,說:“那那些人呢?”
他說的是以前出現在容述身邊的人。
容述有些不耐煩,道:“我和他們如何,同你有關麽?”
何少桢大聲道:“當然有關!”他看着容述,眼睛微紅,聲音又低了下去,“師哥,我……我喜歡你的。”
容述面色未變,道:“戲臺上的感情,當不得真。”
何少桢:“不是戲——和戲無關!師哥,我喜歡的是你!”
容述瞧着何少桢,不緊不慢道:“何少桢,我和你搭戲,只搭戲,沒有別的心思,也不會有別的心思。”
何少桢聞言,怔怔地看着容述,說:“為什麽?師哥,我才是同你在一起最久的人,我最了解你。”
容述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那麽多為什麽。”
何少桢說:“那他們呢?你又為什麽喜歡他們?”
容述扯了扯嘴角,淡淡道:“那是我的事。少桢,你我之間只以戲論,若能一直搭臺那便唱下去,要不能,咱們就這麽散了吧。”
何少桢渾身一顫,眼睛大睜,看着容述,說:“……師哥,你要和我散了?”
“咱們一起長大,一起登臺唱了那麽多年——”
容述看着何少桢,道:“你心思不定,唱不了戲。”
何少桢看着他平靜冷漠的模樣,心涼得似潑了一把寒冰,他總以為于容述而言,他是不一樣的。
“你和我散了,在這梨園行……”何少桢說得艱澀卑微,又彷佛抓着一線希望,“師哥,你和我散了,你還能找着誰同你一起唱戲?沒有霸王的虞姬成不了虞姬,沒有薛平貴,也成就不了王寶钏。”
何少桢說:“師哥,你離不了我。”
容述看着何少桢,道:“唱不了《霸王別姬》我便唱《貴妃醉酒》,來不了《武家坡》我可以唱《三擊掌》。少桢,這世上沒誰少了誰就不成的。”
何少桢臉色刷得慘白。
自那回後,何少桢失落了很久,可他是年少成名的角兒,正當春風得意時,心裏總有幾分傲氣。容述怎麽會不喜歡他呢?分明他們才是最般配的。
他不死心,兜兜轉轉,二人到底是又在戲臺見了面,化着妝,裹在厚重戲服下,胸腔裏的真心摸不着就摸不着吧。何少桢想,戲是容述的命,只有他能切入他的命裏,同他恩愛情長。
容述總會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