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韓宿在醫院附近給謝洛生找着了一間屋子。不是太平年頭,有些家底的,預知戰事,紛紛逃離去了異國他鄉太平地,許多住宅都空了,留着出租,多一份收入。

房子在滬城的老弄堂,轉過圓形拱門,上二樓,一廳一卧,還辟了一間書房。聽說房主原來是學校裏的老師,後來去了北平任教,宅子就空了下來。屋子不大不小的,很合适一個人住。

房東是個本地女人,操着一口方言,說侬曉得伐,我們這是好地方,挨醫院,近學校,你住了,就錯不了的呀。

謝洛生站在窗邊,院子裏有兩棵桂花樹,栽的是晚桂,滿室盈香。斑駁的青石板,有個年逾古稀的老人裹着棉袍,嘟嘟囔囔的,他對面是個婦人,提着搓衣板,啪啪啪地甩着浸了水的重衣服,頗有生活氣息。

謝洛生看着那兩樹桂花,直接就定了下來。他一定了房子,第二天就搬了進去。謝洛生初來滬城時,只有一個行李箱,如今搬出容公館,也不過一個行李箱,彷佛此前不過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暫住。謝洛生離開前,回頭深深地看着矗立在面前的西式別墅,他想,到此為止了。

謝洛生搬出了容公館,就住進了弄堂,他終日待在醫院,戲也不去看了,閑暇時靠着窗,看看醫學文獻,抑或安安靜靜地聽弄堂裏的人聲。謝洛生鮮有這樣的經歷,只覺目之所及,都是煙火氣,讓他心裏踏實。

容述是出院後一個月才登的臺。

他登臺那日很大的陣仗,報紙上登了報,街頭小販報郎吆喝着,不留意撞着謝洛生,報紙散落在他腳下。謝洛生被小孩兒撞得退了兩步,他反應快,一手扶住對方肩膀,這才低頭去看地上的報紙。

報紙上登的是容述的新照,一身道姑扮相,眉眼之間顧盼生輝,當真是扮什麽像什麽。他身邊是何少桢,大抵是二人返場,挨着一起站在臺上,親密無間,又不知被誰拍了下來,就這麽刊登了上去。

着實——登對。

他看的久了,消瘦矮小的小孩兒一雙眼睛機靈,嘴裏道:“先生,買份報紙吧,大新聞啊,滬城名角容老板出院後首次登臺呢!”

謝洛生将報紙撿了起來,遞給他,道:“謝謝,不用了。”

小孩兒不依不饒,追着,說:“先生,您就買一份吧,便宜,您看看!”

謝洛生皺了皺眉,餘光瞥見小孩兒一雙生了凍瘡的手,到底是停下腳步,沒什麽表情道:“給我一份。“

小孩兒眉開眼笑,鞠着躬,雙手将報紙給他,說:“謝謝先生,謝謝先生!”

興許是将那份報紙帶回了家,謝洛生當天晚上就夢見了容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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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春夢。

謝洛生正當年輕,自然有欲望,可他一向克制,鮮少自渎,更不要說春夢了。

夢裏他同人親吻,吻的是柔軟的嘴唇,抹了紅色的口紅,吻得急了,口紅花得亂七八糟。

謝洛生心跳得很快,鼻尖似乎聞着了淡淡的尼古丁味道,還夾雜着口紅的香,他模模糊糊地想,他親着的人是誰?

旋即,兩根手指抹上他的嘴唇,細細地擦着唇角的口紅,動作狎昵又溫存,謝洛生聽見對方笑了聲,聲音低,聽得他呼吸急促,耳根都是紅的,活像個急色鬼,沒有半點端方氣度。

謝洛生自慚又失控。

他們在床上滾了幾圈,謝洛生摸到了他身上的旗袍,像是隐約知道這人是誰,可又不知道,卻鮮有這樣洶湧的欲望,他啞聲道歉,說,對不起,你的旗袍被弄皺了。

謝洛生聽見他說,謝洛生,你睜眼看着我。

謝洛生心頭顫了顫,一睜眼,就對上容述似笑非笑的目光,平靜又冷淡,容述說,你不敢看我嗎?

謝洛生猛的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暗裏的天花板看了許久,才伸手按開了床頭的小燈。

暖黃的燈光驟亮,謝洛生閉了閉眼,身體裏猶殘餘了幾分激烈的情欲,那股子扭曲而倒錯的快感在指尖兒回蕩,經久不斷。耳邊卻似乎響起容述那一把好嗓音,叫他名字時漫不經心的——謝洛生,寥寥三字,輕描淡寫,好像這世間種種,人也好,事也罷,都入不了他的眼。

謝洛生突然想,容述連他名字都鮮少叫過。

一場春夢了無痕。

謝洛生沒想放在心上,可那點悸動卻絲絲縷縷地纏繞在心尖兒,一想起,手指尖都隐隐發燙,有幾分斬不斷理還亂的無力感。滬城這一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到了十一月,幾場驟雨過後,寒意更逼人。謝洛生是南方人,卻很畏寒,早早地戴了圍巾,還是沒擋住寒意侵體,得了感冒。他說話都帶着股子鼻音,韓宿一邊給他拿藥,一邊說:“洛生,你要不請假休息幾天?”

謝洛生揉了揉鼻尖,說:“不用,就是小小的感冒,吃點藥就好了。”

韓宿道:“別小瞧這感冒,這種季節得感冒最磨人了。”

謝洛生笑了起來,說:“師兄,你好唠叨,我又不是小姑娘。”

韓宿哼笑道:“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哪有你這麽讓人操心的小姑娘,行了行了,今天早點回去,別跟着在醫院裏耗,回頭真倒下了還得我們照顧你。”

謝洛生被他塞了一袋子的感冒藥,無奈地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韓宿揮了揮手,道:“趕緊走吧。”

謝洛生拎着藥出了就朝他租的屋子走去,沒成想,還沒進弄堂,先被人攔住了。來人是謝氏紡織公司的經理,是他父親留下經營公司的負責人,姓張。

張經理四十來歲了,穿着西裝,面容灰敗,眉毛皺得緊緊的,見了謝洛生,小聲說:“少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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