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容述沒想到會在舞會上見到謝洛生。

謝洛生一身西裝挺括,眉宇清俊,端着高腳酒杯,從善如流地和別人寒暄。他身邊有個中年人,容述認得,是滬城富紳,做染料起的家,容述因為容家的生意和他打過交道。

舞會是商會會長宋老做的東,慶賀六十大壽,上海有頭有臉的都會來。

“容老板,在看什麽?”他身邊有人問。

容述淡淡道:“沒什麽。”

舞會衣香鬓影,燈光搖曳,鋼琴和着薩克斯奏出悠揚的曲調,透着股子紙醉金迷。謝洛生站在人群裏十分惹眼,身姿挺拔,剛勁不可折的翠竹也似,幹幹淨淨的,和這舞會的糜爛喧嚣格格不入。

大抵是近來為了謝家的那個爛攤子沒少操心,瘦了,眉梢眼角反倒露出幾分利落果斷的銳利。

容述搖了搖酒杯,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謝家的事是容林同他說的,謝老爺子曾經托他庇護謝洛生。可這人既然選擇了離開,容述自然不會多加幹涉。

他身邊的人循着容述的目光看了過去,疑惑道:“那個年輕人,容老板認識?”

容述沒說認識,也沒說不認識。

“聽說是蘇州謝家的二公子,”都是商會的,這人笑了一下,小聲說:“李耀澤那個老東西趁謝遠行不在,打起了謝家那個公司的主意,最近沒少給他使絆子。”

容述不置可否,道:“宋會長快退了吧。”

對方說:“是,過了年就要退了,商會裏幾個老的都屬意李耀澤。”

說着,他嘆了口氣,道:“您要是将心思分點兒在商會上,還輪得到他在這兒跳。”

容家是上海的老家族了,在上海經營上百年,樹大根深,底下涉獵行業頗多。偏偏容家人的繼承人一個比一個古怪,容述的母親是上一任繼承人,同一個外國人相戀,還要嫁他,鬧得滿城風雨。

這一位有過之而無不及,直接投身梨園行,偏還成了當紅的角兒,讓人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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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述喝了一口酒,道:“這話就不用再說了。”

他站起身,擡手攏了攏身上的坎肩,容述今日穿的是一身深色緞面旗袍,化了濃妝,垂着的耳墜子在燈下熠熠生輝,襯得肌膚雪白,面容妖冶冷豔,教人不敢直視,“走吧,去給宋老拜壽。”

宋老年過六十了,精神矍铄,一見容述這身行頭就嘆氣,容述笑了下,說:“宋叔,好日子嘆什麽氣。”

宋老瞪他一眼,佯怒道:“你也知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也不曉得換身衣服,我看你是故意來給我添堵的。”

容述無謂道:“不好看麽,我這可是特意訂的新款。”

宋老氣結,“好看什麽好看,一個男人穿成這樣!要是你姆媽還在世,看見了不曉得會多生氣。”

容述眼中掠過一縷陰霾,輕描淡寫地揭過話,說:“宋叔,瑤瑤要回國了?”

宋瑤是宋老最小的孩子,他老來得女,很是寵愛,将她當成了掌上明珠。

宋老說:“原本是想讓她回來的,如今國內這個局勢,我打算再等等。”

“她上個月寄回來的信裏還問起你。”

容述笑了笑,道:“瑤瑤還記着我。”

宋老看着容述,說:“你們也算一起長大,青梅竹馬,要是瑤瑤回來,我想——”

“宋叔——”容述打斷他,“我什麽樣兒滬城誰不清楚,您也不怕她受委屈,再說了,瑤瑤是受過新式教育的,您還想給她來個包辦婚姻,瑤瑤說不定又要離家出走了。”

宋老說眉毛一跳,道:“離家出走,她還能跑哪兒去,從小一離家出走就鑽容家去。”

二人正說着,容述若有所覺,一擡頭,就見謝洛生站在幾步開外,二人目光對上。

有人上來,躬着腰,同宋老說,謝家二公子來給他賀壽。

謝洛生目光從容述身上移開,上前了兩步,滿身清貴氣,姿态不卑不亢,說,“宋會長,晚輩謝洛生,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既見了面,就沒有做不認識的道理。

謝洛生擡起眼睛,看着容述,叫了聲:“容先生。”

恰到好處,卻疏離得很。

二人僅止于此。

滬城同蘇州不遠,宋會長浸淫商場數十年,和謝洛生的父親自然相識,簡單地問了兩句,謝洛生有問必答,進退有度。

宋老笑道:“我記着你父親說你去學的醫?”

謝洛生說:“是,在國外待了幾年,現下在醫院裏實習。”

容述突然道:“我要是沒記錯,宋叔,瑤瑤是去的法國吧?”

宋老一提到宋瑤,眼角的笑紋都深了:“可不是。”

容述淡淡一笑,看了眼謝洛生,對宋老說:“巧了,洛生好像也是在法國學的醫。”

宋老來了興致,“哦?”

“你們認識?”

容述輕描淡寫道:“容謝兩家有些來往。”

“瑤瑤和洛生都在法國留學,中國去的留學生就那麽些,說不定是相識。”

謝洛生心中微微一動,目光洛在容述那張臉上,燈光璀璨,映得眉眼張揚冶豔,奪人眼球。

容述看着謝洛生,道:“宋瑤,是宋會長的寶貝,掌上明珠。”

謝洛生自然明白容述的意思,當即收斂心神,從善如流地微笑道:“原來宋小姐是宋會長的千金。”

他說:“我比宋小姐早出國一年,雖然不是同一個學校的,可逢着年節,都是在異國他鄉,大家就會聚一聚,大家彼此都是相識的。”

宋老臉上露出笑容,道:“那瑤瑤怎麽樣?”

謝洛生說:“宋小姐雖然年紀小,卻很活潑,我們有好幾次留學生聚會活動都是她主持的。”

宋老點點頭,笑着又嘆口氣,道:“這丫頭,從小就這樣,一點都不像個姑娘。”

說是這麽說,言辭之間卻頗有親昵疼寵。

宋老看着謝洛生的眼神都近了幾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聽說你父親和你家人都去了港城”

謝洛生淺淺地笑了下,說:“是,母親身體不太好,父親帶她去港城求醫養病。”

宋老道:“那謝家只你一個人留在了滬城?”

他嘆了口氣,說:“國內這樣的局勢,你不遠萬裏回國,辛苦了。不過,既然回了家,你就不用擔心。有什麽事,可以找我,我同你父親也是相識的。”

宋老瞥了在一旁站着的容述,道:“或者,你尋容述也是一樣的。”

容述說:“宋叔,我只會唱戲,你們商會的事,我管不着。”

商會二字一出,宋老哪兒能不明白,皺了皺眉毛,幾人又閑談了幾句,宋老先走了,滿室熱鬧,卻好像只剩下他們二人。

謝洛生抿了抿嘴唇,說:“謝謝容先生。”他看着容述,容述神态散漫,好像他所做的當真是随手為之,可這人分明沒必要再插手他的事,更一口一個洛生,在宋老面前悄無聲息地擡上一把。

謝洛生輕聲問:“容先生,為什麽要幫我?”

容述轉過臉,看着謝洛生,倏然一笑,透着股子成熟的風情,如同黑夜裏綻開的罂粟,說:“沒什麽,不過是覺得醫院比這名利場更适合你。”

謝洛生怔了怔,不知怎的,心裏陡然生出幾分濃烈的不甘,這人分明給不了真心,偏還要如此輕描淡寫地去撩撥別人,我行我素,全不管別人死活。

當真是,壞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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