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蘇寒聲的院子裏栽滿了梅花,這一年的隆冬分外寒冷,梅花卻開得愈發漂亮。一支梅花舒展着,梅蕊綻放,空氣裏彌漫着冷香。

容述多看了兩眼,身旁引路的下人見狀笑道:“今年的梅花開得頂好。”

容述沒有說話,突然,遠處小徑上跑來一只巴哥犬,小東西生得肉乎乎的,見了容述就繞着他轉,尾巴也甩着,撒嬌似的,說不盡的親切。容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巴哥犬的腦袋。

“我說怎麽好好躺着就往外跑,感情是曉得你來了,”梅林裏傳來一聲笑,容述抱起巴哥犬就站了起來,看着幾步開外的人,神色罕見的露出幾分認真,叫了聲,“師父。”

蘇寒聲已經近五十了,眉眼卻不見歲月的痕跡,顯得清俊秀雅,聲音也是柔和的。他點了點頭,笑道:“走吧,裏面坐。”

容述當即跟了上去。

容述少年時就跟着蘇寒聲學戲,彼時蘇寒聲紅極一時,他這人看着沒什麽脾氣,卻是個外柔內剛的,對容述也很是嚴苛,尤其是容述出身不一般,非要跟着他學戲。蘇寒聲雖看中了容述的天賦,又擔心他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抑或是吃不了練戲的苦,索性嚴上加嚴,饒是容述,年少時也沒少吃板子。

沒想到,容述竟從頭到尾都沒叫過一聲苦,還成了今天名噪一時的容老板。

二人這段師徒緣分也就這麽結了下來。

容述跟着蘇寒聲進了屋子,屋子裏燒着炭,暖融融的。下人接過容述的大衣,又泡上茶,便知機地退了出去。師徒二人相對而坐,容述提壺給蘇寒聲斟了杯熱茶,說:“今年天冷,師父腿上的舊傷怎麽樣?”

蘇寒聲年輕時唱戲落下了病根,逢着濕冷的天氣,膝蓋就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有時還要靠打針才捱得過去。

蘇寒聲摸了摸巴哥犬,讓它徑自去玩兒,聞言笑道:“也就那樣,老毛病了,實在疼就讓你給我找的那個洋醫生打上一針就好了。”

容述說:“南方天氣好些,便于養病,師父——”

他還沒說完,蘇寒聲就擺了擺手,道:“毓青,你的心意我心領了。”

蘇寒聲說:“你知道我向來不愛動彈,這幾年總覺着自己老了,一年不如一年,不想瞎折騰。”

容述看着蘇寒聲,說:“一切我會打點好,師父只管養好身子,若舍不得滬城,等開春了我再接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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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寒聲笑了笑,說:“不想走啦。”

“現在這個世道——活着都遭罪,”蘇寒聲喝了口熱茶,慢慢說,“我這點病痛,算不得什麽。”

容述一言不發,蘇寒聲目光落在容述臉上,猶豫了片刻,道:“你和你師弟,真散夥了?”

容述垂下眼睛,淡淡道:“是。”

蘇寒聲嘆了口氣,說:“就沒有一點挽回的餘地了?他雖不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可怎麽說你們師兄弟都一起唱了這麽久的戲,哪至于因為一個封箱戲就鬧到這個地步?”

容述說:“不是因為封箱戲。”

蘇寒聲是聽過何少桢要去拍電影的那些小道新聞的,道:“便是他真要去拍電影,若是不耽誤唱戲,也不礙事。”

“毓青,你是知道他的心思的,戲和電影,他肯定選戲。”

容述擡起眼,說:“他選戲還是選電影,都和我無關。”

“不必再說了。”

蘇寒聲深深地看着容述,忍不住又嘆了聲,“你啊。”

他說:“你這樣,哪個受得了你的脾氣。”

容述不置可否,他摩挲着掌心的茶杯,不知怎的,他腦子裏竟浮現了謝洛生的身影。

喜悅樓裏樂聲铿锵,熱鬧鬧的,已是座無虛席了。

謝洛生來時,臺上正唱着一出《鴻鸾禧》,金玉奴正要同那莫稽成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好不喜慶。

他來得遲了,索性遠遠地站着,臺上的金玉奴神态嬌俏,眼波流轉,倒真有幾分新嫁娘的意味。容述一雙眼睛生得頂好,扮上妝,妩媚嬌嬈,嬉笑怒罵,全在那雙眼睛裏。到了臺下,清淩淩的,就有幾分散漫的冷淡,可當真溫柔地望着人時,簡直能将人溺死其中。

謝洛生聽着滿堂的喝彩聲,恍了恍神,心裏不自覺地生出些驕傲,偏又想,容述是他的,便不可控地生出幾分狹隘的占有欲。

他臉上不見喜怒,喜悅樓裏的茶博士早已認識了謝洛生,見了他,招呼道:“您來了,真不巧,今天已經沒座兒了。”

謝洛生說:“不礙事。”

茶博士說:“今天是容老板年後第一次登臺,都是沖着容老板來的,早早就坐滿了。”他陪着笑,道,“您今兒還送花籃嗎?”

“送,”謝洛生語氣平淡,道,“二十個。”

茶博士“哎”了聲,眉開眼笑,道:“您稍等,小的這就去安排,要署上您的名嗎?”

謝洛生看了他一眼,茶博士當即了然,飛快地應道,“小的明白!”

謝洛生客客氣氣道:“有勞了。”

不多時,貼着謝洛生名字的花籃就擺上了戲臺,容述登臺謝座,一眼就瞧見了那一簇簇花籃,林林總總,像鋪出了一條花路。容述眉梢挑了挑,目光自座下轉過一圈,臺下烏泱泱的都是人頭,容述卻莫名的一眼就看到了謝洛生。

年輕人站在遠處,臉上沒什麽表情,目光很專注,似乎是察覺到了容述的視線,謝洛生臉上露出淡淡的笑,眉梢眼角都柔和了。容述心頭動了動,剎那間,竟有種這偌大茶樓,只有謝洛生一人是鮮活的感覺。

後臺。

謝洛生甫一踏入,容家班的人就笑盈盈地沖他打招呼,說:“謝醫生。”

“小謝醫生,新年好!”

謝洛生說:“新年好。”

有人已經卸了扮相,穿着厚重的棉服在收拾唱戲的道具,來來往往的,約莫有二十來號人。

春迎見了他,眉眼彎彎,笑道:“小謝醫生!”

謝洛生腳步頓了頓,颔首道:“春迎姑娘。”

“新年好哇,小謝醫生,你是來找班主的嗎?”

謝洛生有點兒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嗯了聲,春迎側身道:“班主說您來了直接進去就好,我們班主還在裏頭卸妝呢。”

謝洛生笑着應了聲好,道:“謝謝。”說罷,擡腿朝裏間走去。容述正在摘頭面,謝洛聲不開口,容述也沒有說話,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只有容述将頭面放在桌上發出的輕響。

容述手指修長,妝容未卸,便是摘頭面也透出幾分不緊不慢的從容風韻,謝洛生看了半晌,說:“容叔叔。”

容述:“嗯?”

他摘了頭上的網子,長發當即散了下來,容述信手撥了撥散亂的長發,轉身看着謝洛生,說:“過來。”

謝洛生慢騰騰地挪了過去,容述端詳着他臉上的神色,笑道:“誰惹我們洛生不高興了,嗯?”

謝洛生眨了眨眼睛,看着容述,他臉上還帶着妝,敷了粉的芙蓉面,勾了眼,嘴唇紅,看着很是漂亮。謝洛生伸手抱住了容述,湊過去就要親他,容述捏着他的下巴,玩笑道:“小色鬼,也不怕吃一嘴的粉。”

謝洛生咕哝道:“我喜歡吃。”

容述揉了揉他柔軟的嘴唇,低聲道:“那怎麽行?”

“今兒謝公子大手筆,怎麽着也不能虧待了謝公子。”

謝洛生耳朵微紅,眼裏有了幾分笑,道:“那既然知道謝公子的好,不然別嫁莫生了,嫁我吧。”

“嫁你啊,”容述哼笑了聲。

“沒有聘禮,奴家——”容述橫了謝洛生一眼,似笑非笑地端着戲腔道,“可不嫁你。”

謝洛生從善如流地道:“鳳冠霞帔,錦緞黃金,十裏紅妝,真心求娶姑娘。”

“既如此,”容述看着謝洛生笑了起來,在他耳邊輕聲道:“小郎君,今晚就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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