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謝洛生心中挂念謝沅生,他期期不落地盯着滬城時報的報紙,還叫張經理暗中尋找謝沅生。可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謝沅生若真想藏起來,即便是謝洛生,一時也查不到他究竟藏身何處。
這一日,謝洛生在報上又看到了筆名為春時的一篇新作,文中呼籲各界投身于救亡圖存之革命,挽救家國,不作亡國奴,言辭之懇切犀利,更有譏嘲當權者之意。謝洛生乍看之下,都有幾分熱血沸騰,可愈是如此,就愈是擔心謝沅生。可張經理尚無音訊,錢開志嘴又緊,謝洛生心中焦躁不堪,下意識地想不如去找容述幫他找謝沅生,念頭一起,謝洛生又不知如何說。
容述何等敏銳,自然能覺察出謝洛生的心思,他本不欲插手謝沅生的事,可想起身邊人夜裏輾轉反側的樣子,鬼使神差的,還是走了一趟滬城時報。
錢開志乍聽容述登門,愣了下,他和容述不過幾面之緣,容述找他作甚?他不敢怠慢容述,當即吩咐人将他請去會客廳。
會客廳內,容述沒有坐,他身量修長,着了身深色的旗袍,外頭罩着羊毛大衣,耳垂上挂了亮眼的耳墜子,襯得面容豔麗。錢開志看着容述,他們報上刊登過不少容述的新聞,可近距離這樣看容述,大抵是對方容色逼人,錢開志心裏莫名的升起幾分忐忑。
“不知容老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錢開志挂着笑,走了過去,“容老板,請。”
容述擡起眼睛,看着錢開志,淡淡道:“錢主編,不必客氣了。”
“今日容某來此,只為一件事。”
錢開志怔了怔,道:“容老板請說。”
容述微微一笑:“謝沅生。”
錢開志臉色微變,直勾勾地盯着容述,幹笑道:“容老板這話說的,謝沅生早已陪同謝老先生去了港城,此事滬城人盡皆知——”
錢開志沒說完,容述就打斷了他,道:“錢主編,不必和我兜圈子。”
“謝沅生在哪裏?”
錢開志面容沉了沉,道:“這裏是滬城,要是容老板覺得謝沅生在滬城,大可将滬城翻個底朝天,把人找出來。”
容述瞧着錢開志,說:“錢主編,我的确能将謝沅生找出來,可你覺得是我找着他快,還是特務處的人找着他快?”
錢開志驟然變了臉色,道:“這話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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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錢主編的福,”容述扯了扯嘴角,道,“謝洛生想必找過你,和你說過有人盯上了謝沅生,偏偏你還刊登了他的文章。”
容述這話說得錢開志啞然,他摘了黑框眼鏡,拿帕子擦了擦,半晌,說:“容老板,你找聿明作甚?”
容述道:“救他。”
錢開志望着容述,似乎在斟酌他話裏的意思,“容老板認識聿明?”
“不認識,”容述說。
錢開志想起謝洛生,難道是謝洛生請容述幫的忙?滬城時報在滬城創辦多年,容述是滬城的風雲人物,錢開志對容述有所耳聞,此人一貫我行我素,從來不多管閑事。
錢開志想起那些人,他咬了咬牙,道:“容老板當真能護住聿明?”
容述神色冷淡,“我護不住他,難道錢主編能護得住?”
錢開志不吭聲了。
過了許久,他直接大步走向一旁撕了一張紙,又抽出衣袋內的鋼筆,刷刷落下一行字。錢開志将那張紙遞給容述,道:“容老板,聿明就在這裏,我同聿明約定過,敲門聲是三短一長便是我,若是旁人,就自後門走。”
“容老板,請您務必救聿明,”錢開志說。
容述看着他眉宇間的郁色,嗯了聲,沒有多說什麽,道:“告辭。”
說罷,直接轉身離去。
容述出了滬城時報,上了車,看着手中那張薄薄的紙,對秦忠道:“找幾個利落的人盯着這裏。”
秦忠是容家的司機,辦事沉穩,聞言當即道:“是,先生。”
這一日,容述和謝洛生在餐廳吃飯,是二人來過的地方,琵琶女撥弄着琴弦,唱的一出江南小調。
謝洛生顯得比以往安靜,有一下沒一下地吃着飯。
容述往他碗中夾了一筷子,謝洛生擡頭沖容述笑了下,有些心不在焉。
“我有一段情呀,唱給拉諸公聽,”琵琶女聲音婉轉,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
謝洛生聽着,随口跟着調子哼了幾聲,對容述說,“小時候家中門前有一大片荷花池,每年盛夏,就有人泛舟湖上去采蓮。我和我哥會去湊熱鬧,就趴在船上,聽她們唱這樣的小調。”
容述看着謝洛生,道:“想家了?”
謝洛生抿了抿嘴唇,還是嗯了聲,坦誠道:“我想我哥。”
容述笑了聲,探手過去捏了捏謝洛生的掌心,嘆氣道:“同我吃着飯,還想着旁人。”
謝洛生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容述說:“吃好了?”
謝洛生撓了撓容述掌心,看着桌上的飯菜,卻沒有半點胃口,說:“吃好了。”
“再吃幾口,”容述說,“吃完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謝洛生疑惑地看着容述,笑道:“容先生要給我驚喜嗎?”
容述不置可否。
二人走出餐館時,謝洛生沒忍住,又回頭看了眼那個琵琶女,他遲疑了片刻,想,今晚回去了,就和容述說謝沅生的事罷。
容述帶着謝洛生上了車,披着夜色,還是秦忠開的車,慢慢駛出高樓,進入一片低矮的屋宇間,如褪去了繁華,顯露出內裏藏着的本質。
謝洛生看着窗外的陌生景致,有些奇怪,道:“容先生,我們這是去哪兒?”
容述道:“你猜猜。”
謝洛生看向容述,二人對望着,他心思轉了幾圈,一個念頭悄然浮現,謝洛生睜大眼睛,說:“……容先生,是找到我哥了?”
容述眉梢一挑,輕輕點了個頭,“嗯。”
謝洛生愣住了,容述又道,“不過是不是,還得你親自看了才知道。”
他們正說着,車停了,秦忠道:“先生,前面車開不進去了。”
容述說:“下車吧。”
謝洛生當即跟着容述下了車,眼前是一幢幢房屋,弄堂老舊,車燈亮着,照亮了狹長的巷道。容述牽着謝洛生的手朝裏頭走去,謝洛生心口莫名懸了起來,不自覺地攥緊容述的手。
可二人還未走近,就聽見遠處傳來打鬥聲,隐約夾雜着幾聲槍響,謝洛生臉色都變了,“哥!”
夜風微涼,送來幾縷刺鼻的血腥氣。謝洛生想也不想,就朝聲音處跑了過去,容述也快了幾步。
一道人影急步跑着,氣喘籲籲的,很是狼狽,謝洛生同那人打了個照面就叫了一聲,“哥!”
謝沅生也擡起頭,看着遠處的幾人,眼睛睜大,喊道:“快走!”
他身後緊攆着六七人,看裝扮,俱都是特務處的打扮,手裏還持着刀,腰間隐約可見正別着槍。
秦忠見狀,直接就掏出了槍,沖那幾人開了槍。
子彈聲尖銳,謝沅生跑到謝洛生面前時,腿一軟,差點摔在地上,所幸謝洛生抓住了他。幾人都暫且避到了巷口拐角處,秦忠沉聲說:“先生,你們先走。”
容述面色未變,他手裏也拿着槍,對謝洛生說:“在這待着。”
謝洛生一怔,看着容述,容述卻沒有看他,熟稔地拉開槍栓,波瀾不驚地說:“那幾個人不能活。”
秦忠心中了然。
謝洛生還是頭一回知道容述會開槍,還是頭一次直面血腥的殺人現場,臉色都白了。
容述槍法極好,秦忠也非好相與之輩,待槍聲停歇時,巷子裏已經橫躺了幾具屍體。
謝洛生只是看了眼,幾乎吐出來。
他雖是醫學生,到底不曾親眼見過這樣的場景。謝沅生臉色也發白,他手臂背上都受了傷,臉頰也是青的,夾雜着擦傷,他對容述說:“……謝謝。”
容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謝洛生看向容述,容述神色冷靜,心裏不知怎的,安定了幾分。
容述吩咐秦忠将那些人處理幹淨,轉頭對謝洛生道:“我們回去吧。”
謝洛生咽了咽,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