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秦忠留下善後,謝洛生開的車,一行人沒有回容公館,而是去的容述住着的小公寓。
謝洛生拿了醫藥箱替謝沅生包紮傷口,兄弟二人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了。謝洛生看着他手臂上的傷,一邊給他消毒,一邊問:“哥,你怎麽回滬城了?”
“爸媽知道嗎?”
謝沅生說:“我偷跑回來的。”
謝洛生啞然。
謝沅生看着他,笑了笑,說:“讓哥好好看看,咱倆都這麽多年沒見了。”
謝洛生無奈地搖搖頭,說:“爸媽要急死了。”
“沒事,我一回到滬城就給他們發了電報,”謝沅生說,又笑道,“洛生,你長大了。”
謝洛生咕哝道:“哥,我都二十二了。”
謝沅生湊近了摟了他一下,道:“歡迎回家。”
謝洛生怔了怔,垂下眼睛慢慢笑了起來,伸手回抱了謝沅生一下,道:“哥,爸媽還好吧?”
謝沅生說:“挺好的,他們剛到港城,爸爸跟着別人學港城話,媽媽每天都和那些太太小姐打麻将。”
謝洛生哭笑不得,說:“不是說媽媽病了嗎?”
謝沅生笑了,道:“爸爸诓你的,他要不那麽說你怎麽肯回來?誰知道計劃趕不上變化,時局動蕩——”他聲音低了下去,謝洛生也沉默了,旋即謝沅生卻是一笑,道:“不管怎麽說,回來就好。”
謝洛生:“嗯。”
突然,謝沅生問他,“洛生,你怎麽和容老板在一起?”
Advertisement
謝洛生愣了愣,一時間不知怎麽說,想起他同容述的事,耳朵微紅,含糊道:“爸讓我住在容公館暫住,就認識了。”
謝沅生了然,他父親是想讓容述庇護謝洛生,畢竟在這龍蛇混雜的滬城,危險重重。謝沅生突然想起今夜的事,道:“今晚那些人都是特務處的人,他們是沖着我來的,容老板幫了我,會不會惹上麻煩?”
謝洛生一頓,利落地幫他将傷口都處理好了,道:“沒事的,哥,你今晚也受驚了,先好好休息。”
謝沅生應了聲,又道:“幫哥好好謝謝容老板。”
謝洛生說:“曉得的。”
浴室裏水汽彌漫,還透着沐浴過後餘熱,容述站在盥洗池邊,面無表情地看着嘩啦啦淌水的水龍頭,緩緩将手探入了水流中。
耳邊似乎還能聽見尖銳的槍響,子彈洞穿血肉,隔得遠,仿佛都能看見鮮血濺在地上,噴灑而出的黏膩感,又髒又惡心。
容述不喜歡殺人。
可他第一次拿槍殺人卻是很早的時候,那時他母親剛剛去世,容家人心不穩,明裏暗裏,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容家,盯着他這個學戲的少東家。
容述隐約還記得他就是在那時殺的人,在容公館,他母親靈前。槍聲一響,偌大容公館剎那間鴉雀無聲,對方倒在他腳邊,嫣紅的鮮血自頭顱漫了出來,浸透了他的鞋子。
容述居高臨下,漠然地俯視着那張死去的面孔,當他擡眼時,所有人都驚恐地退了一步。
他想着并不愉快的往事,從容述坐穩容家家主的位置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親自殺過人了。
容述的兩只手已經打濕了,都是雪白的泡沫,交錯着,洗得仔細。容述一雙手生得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玉也似的,水汩汩流出将泡沫沖刷得幹淨,沾着水珠,在燈下很是惹眼。
謝洛生進來時,容述臉上沒什麽表情,頭也沒擡。
謝洛生站在門邊看着容述慢慢地洗手,他洗得慢,仿佛已經洗了很久了。恍惚間,想起他殺人時的果斷,心都顫了顫,有些畏懼,又有幾分不可言說的沉迷。謝洛生看了片刻,擡腿走了過去,他伸手抱住容述,低聲叫了句,“容先生。”
容述眉宇平靜,拿了塊幹毛巾擦幹自己的手,“嗯?”
謝洛生道:“謝謝容先生。”
他想,容述救謝沅生是因為他。
謝洛生心裏湧上蜜,忍不住湊過去吻容述的嘴唇,容述卻捏着他的下巴,謝洛生一愣,看向容述。容述摩挲着他的下颌,道:“你哥怎麽樣?”
謝洛生說:“都是一些皮肉傷,已經睡下了。”
二人出了浴室,一挨着床,謝洛生就被容述拉到腿上坐着了。他有點兒難為情,也不習慣,可容述在謝洛生耳邊說,讓他抱會兒,登時掙紮的力道就卸了,分開腿坐在容述腿上。容述摸着他的腰,問道:“今晚吓着了?”
謝洛生搖了搖頭,遲疑須臾,道:“有一點。”
“還有一點意外,”謝洛生很坦誠。容述低下頭蹭了蹭他的鼻尖,道,“別怕。”
“那些是特務處的人,他們已經看見了我們,不殺了他們我們會很麻煩。”
他說得雲淡風輕,謝洛生心頭一緊,小聲說:“對不起。”
容述笑了,道:“寶貝兒,你是想向我道歉還是道謝?”
謝洛生輕聲說:“容先生是為我才沾的這麻煩。”
容述很喜歡他的聰慧坦誠,道:“見了你哥,高興嗎?”
謝洛生眨了眨眼睛,說:“高興。”
容述逗小孩兒似的撓他的下巴,說:“那就算不得什麽。”
謝洛生忍不住抿着嘴笑,卻有些擔心:“那些人會不會找過來?”
容述道:“秦忠做事利落,不用擔心。”
謝洛生看着他,想起什麽,道:“容先生槍法很好。”
容述不置可否,手已經滑入青年衣服裏,貼着溫熱的皮肉撫摸,說:“想學麽?”
謝洛生被他摸得有些癢,含糊道:“學——”一頓,說,“容先生想教我開槍?”
容述道:“嗯,學着吧,世道太亂,學了說不定用得上。”
謝洛生察覺他的手又去揉他的胸膛,想起他哥還在隔壁,臊得不行,慌忙捉住容述的手,說:“容先生,我哥在隔壁呢。”
容述哼笑一聲,咬着他的耳朵說:“寶貝兒小聲點就沒事了。”
謝洛生抽了口氣,臉也泛紅,道:“容先生!”
容述瞧着謝洛生,神色就淡了,松開謝洛生,說:“怎麽,怕你哥知道你上了我的床?”
謝洛生怔住了,眉心微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着容述的臉色,竟敏銳地從中察覺出了容述似有些焦躁,謝洛生遲疑了須臾,又挨近了,伸手捧着容述的臉頰,說:“容先生,我不怕任何人知道我同你在一起。”
“相反,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我的父母兄長,不過我希望那是在一個正式鄭重的場合,而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容述看着謝洛生,突然笑了聲,說:“逗你玩的,怎麽還當真?”
“隔壁睡的可是我大舅子,我能這麽色欲熏心不分輕重?”
謝洛生臉頰一下子紅了,說:“……什麽大舅子。”
容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謝洛生臉更紅,難為情,擡手捂住容述的眼睛,咕哝道:“容先生不要開我玩笑。”
容述心裏那點殺人的陰郁莫名地消散了,他似真似假地嘆氣道:“我費心哄寶貝兒開心,到了臨個名分都沒有……”
他話沒說完,就被謝洛生堵住了嘴唇,謝洛生親着他,小聲說:“有的。”
“我是想和容先生過一輩子的。”
容述沉默了下來,眼睫毛刷過謝洛生的掌心,青年赤忱心意滾燙如火,一顆心幹幹淨淨的,教人喜歡又不自覺地生出幾分憐惜。容述向來不是個喜歡麻煩的人,本無意管謝沅生的死活,可想到若是謝沅生死了,謝洛生只怕要很傷心,再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吩咐秦忠往滬城時報去了。
——只當是哄謝洛生開心了。
謝洛生是他的人,如今他也喜歡謝洛生。容述是喜歡謝洛生的,二人自隆冬,到如今滬城泛起春意,容述竟也沒有半點不耐,反倒有些樂在其中,日子過起來連自己也沒有察覺。
看來他比自己想的要喜歡謝洛生。既喜歡,同喜歡的人比起來,那點麻煩便也算不得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