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宴客廳裏來的都是滬城商界的人,大多認識,三三兩兩說着話,看上去一派其樂融融。
謝洛生雖不懼這樣的應酬場面,心裏卻不喜歡,和宋瑤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宋瑤笑道:“真沒想到,我們會在滬城再見。”
謝洛生莞爾,說:“我記得宋小姐明年畢業吧。”
宋瑤說起這個就有點不快,長長地嘆了一聲,說:“還不是我爸,三催四催,只好先回來看看。”
她俏皮地沖謝洛生眨了眨眼睛,道:“不過嘛,都是緩兵之計,我還是要将學業完成的。”
謝洛生笑了笑,宋瑤想起什麽,突然說:“洛生怎麽認識我容大哥的?”
“容先生嗎?”謝洛生聽着她口中的“我容大哥”幾個字,輕輕笑了笑,道:“容叔叔是我家中遠親。”
宋瑤睜大眼睛,驚訝道:“容家和謝家還有這層淵源?”
謝洛生說:“宋小姐同容叔叔認識許久了嗎?”
“那可是很久了,”宋瑤揚了揚下巴,笑道:“我爸爸和容大哥的姆媽是好朋友,小時候我還經常去容大哥家裏玩,我們算得上是一起長大的。”
謝洛生看着她眉宇之間的驕傲,頓了頓,沒有說話。
宋瑤卻似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道:“我也有好幾年沒有見過容大哥了,他還是和以前一眼好看——”她朝謝洛生一笑,湊近了,小聲道:“我同你講,容大哥小時候可是我們幾家裏最漂亮的孩子了,不過他不喜歡說話,瞧着也不好親近,別人都不敢和他說話。”
謝洛生安靜地從宋瑤口中聽着容述的過往,腦子裏拼湊着小時候的容述,心裏有些發酸,他面色不顯,問道:“容叔叔為什麽不喜歡說話?”
宋瑤看了他一眼,說:“我也不知道,容大哥從小就安靜,可能是因為容大哥的父親吧。”
謝洛生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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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那個人抛妻棄子,丢下容姨自己回國了,”宋瑤有些不平,說,“最後罵名卻都落到容姨頭上,他們還背地裏管容大哥叫小洋鬼子,尤其是張成宴,最讨人厭了。”
乍聽見張成宴三個字,謝洛生眉心跳了跳,道:“張成宴?”
宋瑤撇了撇嘴,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一處,謝洛生循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就看見遠處被簇擁着的高挑青年。似乎是察覺了他們的目光,那青年轉過頭,和謝洛生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青年一雙眼睛鷹隼似的銳利,嘴唇薄,眉宇間有幾分驕狂陰鸷。
宋瑤努努嘴,說:“喏,就是他,從小就招人嫌,”她嘆了口氣,“我聽我爸說他去了軍校,現在還在那個什麽特務處,一聽就不是幹好事的。”
謝洛生收回目光,剛想開口,就聽身後一道柔軟的聲音傳來,“什麽不幹好事?”
謝洛生愣了下,轉過身,看着面前的少女,臉上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愕然。
宋瑤笑道:“沒什麽沒什麽,”她挽着那少女的手,道,“文月,你去哪兒了,我剛剛還讓人去找你呢。”
文月細聲細氣道:“有些水土不服,去休息了一下。”她擡起眼睛,一下子就看見了謝洛生,也愣在了原地。
宋瑤看着文月蒼白的臉色,小聲說:“要不要再去休息會兒?”
文月怔怔地看着謝洛生,聞言搖了搖頭,對宋瑤道:“我沒事的。”
宋瑤端詳了片刻,只好作罷,同謝洛生說:“洛生,文月也是在法國留學的,說起來好像還和你一個學校的,不曉得你們認不認識……”
謝洛生還沒說話,文月笑了笑,看着謝洛生,說:“洛生,好久不見。”
容述和宋老在書房裏談了許久,出來時,就見謝洛生和宋瑤同一個陌生的女孩兒聊着。他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個女孩兒臉上,女孩兒大抵比謝洛生還小了兩歲,眉眼秀潤,皮膚白皙,低下頭笑時很有幾分蓮也似的溫婉。
容述不動聲色地看着幾人,謝洛生顯然和那個女孩兒是認識的,二人神色隐隐有幾分不自然,他瞧了兩眼,謝洛生擡頭看來,登時眼睛都亮了,下意識地想走向容述。
可不過片刻,容述身邊就站了幾人,俱都是商會的人,容述也垂下眼睛,和那些人交談了起來。
文月一眼不眨地看着謝洛生,自然也看見了他神态的細微變化,到底是自己喜歡過的人,她看着遠處的容述,又看向謝洛生,心裏有些悵然若失。
謝洛生看着文月,輕聲道:“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說罷,直接就朝容述走了過去。
謝洛生和容述身邊的人寒暄了幾句,就看着容述,叫了聲,“容叔叔。”
容述随口應了聲,道:“怎麽過來了?”他看着謝洛生端在手中的高腳杯,伸手拿走了,對一旁路過的侍應生吩咐道:“換一杯果酒。”
“嗯?”謝洛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容述瞥他一眼,沒說話。
謝洛生有些莫名,他摸了摸鼻尖,卻無端地有點兒心虛,他挨近了容述,小聲說:“容叔叔和宋會長聊什麽聊了這麽久?”
宋老也出了書房,步入了客廳,本就是他辦的宴會,一時間商賈都看向了宋老,自然沒人注意容述和謝洛生的動作。容述看向被擁簇着的宋老,說:“宋老要退了。”
謝洛生不意外,張經理早就同他說過了,壓低聲音道:“下一任商會會長,宋老心中有人選了?”
容述不置可否。宋老曾屬意他接手商會,可容述毫無興趣,行徑又委實離經叛道,冷心冷情,根本不會将滬城商會放在心上,宋老思來想去,只得作罷。
謝洛生皺了皺眉,說:“我聽張經理說,李耀澤……”
容述笑了聲,低下頭,耳語似的,說:“不是他,李耀澤心胸狹隘,剛愎自用,擔不起這個擔子。”
謝洛生松了口氣,當初謝氏紡織公司失火,就極有可能是李耀澤所為,後來更是對他百般刁難,若非容述和宋老出面,只怕難以善了。謝洛生看了眼遠處離宋會長最近的幾人,當中一個年過五十的男人正是李耀澤,他身邊還站了一個男人,謝洛生曾在報上見過,是薛家的大少爺薛明志。
謝洛生疑惑道:“李耀澤身邊的人……好像是薛先生的哥哥?”
容述看了眼,眉心微蹙,薛家如今就靠薛明汝撐着,薛明志和薛明汝不對付,可此人胸無點墨,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和他那個爹一樣,是個大煙鬼。不過,薛明志什麽時候和李家走到了一起?
一場宴會開了大半日,将散時,外頭突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天色也變得昏暗。
謝洛生和容述将出門時,身側有人也走了出來,正是張成宴,他打着傘,看着共撐一把傘的容謝二人。
張成宴看着容述,說:“容老板聽說了前陣子特務處從江裏撈出了幾具屍體嗎?”
容述不鹹不淡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張成宴不以為意,笑道:“巧了,剛好是我們特務處奉命去抓一個不法分子的人,竟然被人殺了。”
“你說什麽人敢殺特務處的人?”
容述冷淡道:“特務處的人死了,問我作甚?”
張成宴道:“這不是提醒提醒容老板?出門登臺唱戲可當心着些,如今的滬城可不是當年的滬城了。”
容述牽了牽嘴角,道:“不勞費心。”
張成宴面色沉了沉,盯着容述看了幾眼,又掃了眼謝洛生,冷笑一聲打着傘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