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砰”的一聲尖銳槍響撕裂了夜的靜谧,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謝洛生攥緊掌心的手,一路奔逃。身後槍林彈雨不容人喘息,步步緊逼,突然,謝洛生腳下踉跄了一步,手中攥緊的指頭顫了下,他擡起頭,就看見了容述,容述臉色蒼白,胸口綻開了血花,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謝洛生瞳孔顫了顫,遍體生寒,他怔怔地看着,想叫出聲,可嗓子卻像被人掐住了,任他如何用力都發不出聲音。

“容述……”謝洛生不住地發抖,冷極了似的,伸手想碰容述卻又不敢碰,他腿一軟,仿佛跌入了萬丈深淵,竟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謝洛生醒了。

他騰地坐起身,臉色蒼白,急促地喘息着,失焦的瞳孔過了半晌才映出容述的身影。容述正看着他,皺緊眉毛,有幾分擔憂,一只手還握着謝洛生的手臂。謝洛生茫然地看了眼四周,這是在容公館,容述的卧室,容述——謝洛生遲緩地将目光移向他,啞着嗓子叫了聲,“容叔叔。”

容述搓了搓他被汗水浸濕的微涼手掌,“嗯?”

“做噩夢了?”

謝洛生怔怔地看着他,一時沒有說話,容述還要說話,謝洛生已經用力地抱住了他。謝洛生雙臂抱得緊,心有餘悸一般,身體都在隐隐發顫,容述頓了頓,一顆心也教他抱住了似的,擡手輕輕拍着謝洛生的後背,說:“別怕。”

夢中容述中槍的場景在腦海中浮現,無異于一場緩慢的淩遲,謝洛生狠狠閉了閉眼,箍得更緊,恨不能将他嵌入自己身體裏。他将臉挨着容述的脖頸,臉頰,所觸碰的皮膚是溫熱的,謝洛生飛快跳動的心髒才慢了下來,“容叔叔。”

青年聲音低,容述聽着,幾乎以為謝洛生要哭出來了。他捏着謝洛生的後頸,偏頭吻了吻他的眼睛,又親他的鼻尖,慢慢地貼上了嘴唇,哄小孩兒似的說:“做了什麽夢,把我們洛生都吓得掉金豆豆了?”

謝洛生看着容述,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他不想再提那個夢,咕哝道:“我才沒有哭,就是一時魇住了。”

容述笑了笑,見他狀态好些了,放開謝洛生去倒了杯溫水遞給他,“夢而已,當不得真。”

謝洛生不說,容述一想就知道他夢見了什麽。離遇上槍擊那日已經過去了三天,秦忠挨了一槍,所幸不致命,搶救了一天保住了命,謝洛生和容述都只是受了些皮外傷。

他們走出巷道沒多久就來了巡捕,想必是槍聲驚動了他們,巡捕房的人自然認得容述,知道他遇襲吓了一大跳,不敢把容述帶去巡捕房問話,甚至恭恭敬敬地将他們送去了醫院。

第二天嚴隊長知道的時候當即沖去了醫院,容述是同他吃的宴席,才一分開就被人下了黑手,這不是打他的臉嗎?嚴隊長面色不好看,對容述說一定會抓住如此膽大包天的兇徒給他個交代。容述随口應了幾句,二人就當晚的事情又談了片刻,嚴隊長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謝洛生額頭蹭破了皮肉,往上貼了塊白色的繃帶,他坐在病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嚴隊長離去的背影,說:“容先生,昨晚是誰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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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謝洛生思忖道:“李耀澤?”

那些人都是沖着要他們命來的,不,應當是想殺容述,在這個時候,最想要容述出事的,只有李耀澤了。容述不置可否,摸摸他的臉頰,說:“還頭暈嗎?”

謝洛生眉心緊皺,仰起頭,看着容述道:“為什麽不将事情告訴嚴隊長?”

容述臉上沒什麽表情,道:“那些人不一般,嚴桁查不到李耀澤身上,就算他查到李耀澤身上,他也不會淌這趟渾水。”

謝洛生一怔,容述坐在床邊,道:“嚴桁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因為我開罪李耀澤。”

“而且昨天晚上的殺手,”容述蹙了蹙眉,他擡手比劃了兩下,是個用刀的姿勢,開口道:“滬城幫派衆多,不乏使刀的,可沒有哪家是這樣用刀的。”

謝洛生看着,腦中靈光一閃,剛想開口,又掃了眼四周,低聲道:“武士刀?”

容述意外地看了謝洛生一眼,謝洛生說:“我留學時,曾見日本的留學生比劃過。”

容述點了點頭,說:“這只是我的猜測。”

果不其然,巡捕房查了幾天,一無所獲。

謝洛生捧着手中的水杯啜飲了幾口,水是溫熱的,滑入喉嚨,驅散了噩夢殘留的恐懼和寒意。他看着容述上了床,将水杯放在床頭櫃上,挨着容述近了幾分。容述索性摟着謝洛生讓他壓在自己身上,被窩裏兩具軀體交疊着,皮肉相貼,熱乎乎的,心裏也莫名地安定下來。

容述說:“還怕嗎?”

謝洛生搖了搖頭,容述摸了摸他的耳朵,說:“洛生,改日我教你開槍吧。”

謝洛生愣了下,輕聲應道:“好。”他望着容述,說,“容先生怎麽會開槍……又練得那麽一身身手?”

容述笑了一下,目光悠遠,道:“自記事起就跟着師傅學了。”

“……蘇老板?”謝洛生聽說過容述的師父。

“不是,”容述說,“蘇寒聲是教我唱戲的師父,那些是母親給我請的,教我自保的師傅。”

“母親身體不好,她怕她死了,我就活不了了。”

謝洛生啞然,他怔怔地看着容述,心裏一下子疼得不行,他簡直難以想象,容述到底是怎麽成的今日人人眼中風光無限的容老板?

不敢想,一想謝洛生幾乎要喘不過氣,他伸手抱着容述,小聲地說:“容叔叔。”

容述一頓,對上謝洛生疼惜的目光,有些哭笑不得,稀奇,容述心想,竟有人心疼他,這麽個比他小了近十歲的年輕人,謝洛生心疼他——本該開口說犯不上的,可話到了舌尖,心髒卻像被人掐了一把,莫名的疼,還有幾分說不出的酸楚。

容述臉上沒了笑意,看着謝洛生,語氣透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逗他,“心疼我?”

謝洛生嗯了聲,有些鼻音,道:“心疼死了。”

容述說:“那叔叔給寶貝兒揉一揉?”

謝洛生抓着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按,好像這樣就能緩解心口的痛意,他道:“要是那時常去外公家就好了,早點兒認識容叔叔。”

容述玩笑道:“嗯?想跟我回去做我的童養媳?”

謝洛生點了點頭,說:“童養媳就童養媳。”他想,要是能同容述一般年歲就好了,不,最好再年長幾歲,他一定早早地來滬城,跟着容述,護着他,把人養得金貴仔細,想唱戲就唱戲,想穿旗袍就穿,他還給容述買頂好的首飾,漂漂亮亮,不必如履薄冰,無堅不摧。

容述看着謝洛生的眼睛,只覺心裏軟得不像話。

謝洛生湊過去親容述,認真道:“容述,以後我陪着你,護着你。”

“有我呢。”

完了,容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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