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品味真是一言難盡
六月初的時候喬聿回了國,算起來有五年多沒回來過了。
他在美國的綠卡早就拿到了,工作生活一直都順風順水,在今年以前沒考慮過要回來。
從小就是虹大教師家屬院家長們口中的“看看人家喬教授家的孩子”,一路學霸,本科就去了美國,學建築也好,轉修橋梁設計也好,本碩博一路讀上去,跟的都是名師,操作的項目在國際上都赫赫有名,直到自己也成了名師,這麽些年,喬聿的世界只有遂心遂願四個字。
除了去年年底,他生日那天跟愛人分了手,是對方提的。
這件事在一開始并沒顯現出什麽症狀,畢竟他都三十幾了,不是初動真心的毛頭小子,分手能想不通心絞痛啥的,對方跟他同齡,兩個中年熟齡男分手,分得可謂和風細雨,體體面面。
哦對了,他的前愛人不僅跟他同齡,還跟他同性。
兩人沒有公開出過櫃,但也沒刻意藏着掖着,一方面是雙方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因為美國對LGBT群體的态度比較兩極分化,他們倆都是學術圈的,也都擔着教學的職務,有着這重身份在就不宜太過高調宣揚。
相熟的共同朋友都是知道的,但圈外的不熟悉的人都保持着距離,國外對于隐私保護這塊比較在意,也少有人刻意當着面去探究和八卦。
對比喬聿,林之華是更熱烈的那個,他是地道的ABC,在跟喬聿談戀愛前中文都說得不太溜,後來倒是進步神速,能用中文寫情書。
林之華家境顯赫,父親是普林斯頓建築學院的終生教授,他卻少年時期叛逆心起,一聲不吭地躲開了父親的光環憑自己的實力考了哥大,這樣在開學那天遇見了同班同學,中國來的留學生喬聿。
喬聿人生地不熟,跟國內來的那幫富二代留學生圈子根本融不到一起去,只有一個長着華人面孔的林之華跟他親近。
兩人剛開始始于一段少年友誼,一個對一切都陌生磕磕絆絆,一個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如魚得水,林之華順理成章地幫喬聿搭建了一座融入當地校園和社會生活的橋。
很快就親密得形影不離,但是真正确定彼此的心意到确定關系,卻是大學畢業以後的事情。
在一起的過程并非順風順水,也經歷過來來回回的試探,喬聿花了一點時間确定自己是喜歡男人,喜歡對方的,然後他們陪伴了彼此許久,到分手的時候,相識十五年,相戀九年。
為什麽分手?喬聿不是個感性的人,他想一幢建築,一座橋梁是如何坍塌,一定是在年深日久的過往時光裏,一直在經歷看不見的,被忽略的啃咬侵蝕,水流泥沙,白蟻碩鼠,都是讓這座龐然大物最後轟然倒塌的罪魁禍首。
只是這些痕跡太輕微了,在發生的過程中,輕微到根本視而不見忽略不計,到發現的時候已經無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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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華跟他什麽都不同,成長環境不同,性情不同,就連同在哥大建築學院,林之華一直修着建築設計,而喬聿卻半道改了橋梁,兩人還為此狠狠争執過一番。
喬聿當時說了此生最偏激最後悔的一句話,“如今的建築設計不過是為有錢人服務的玩物而已!”
說完就後悔了,“對不起,之華,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之華難以置信地瞪着他看了會,什麽也沒說摔門走了。
那是他們之間鬧得離分手最近的一次,林之華搬了出去,整整三個月不理他不見他,喬聿原本的意思不過是他認為自己應該更務實,架橋鋪路,聽着确實太過樸實接地氣,但他認為他應該去做這個,這是高大上的設計下沉到可以為普羅大衆實實在在服務的一門學科。
但他話趕話地說錯了方向,把最狹隘偏激的一個觀點就這麽甩在了愛人的臉上,是他不對。
最後還是和好了,林之華也退了一步,轉而支持喬聿轉專業,他抱着喬聿:“我就舍不得看你辛苦。”
路橋專業,設計師跟工人是一樣的命運福分,風吹日曬灰頭土臉,哪裏比得上設計歌劇院圖書館的大建築師,喬聿最終還是選擇抛棄了這份光鮮。
經歷了這麽多年,兩人在各自的事業領域都頗有建樹,然而感情卻是逐漸走到了盡頭。
兩個設計師,不是你出差就是我出差,不是你在工地就是我去了國外,還都不是短期,因為項目的事情一去就是一年半載,聚少離多,再堅固的感情都會變得搖搖欲墜。
他們少年情誼,地基算打得堅牢的,跨過九年的風雨,也終于塌了。
喬聿理解林之華的選擇,也尊重他的決定,他心中本來就對愛人有愧疚,出差是他出得多,還都是些山高水遠的地兒,林之華後來大部分時間都留校任教,工作生活都很規律,是他讓林之華過得有愛人約等于無,總是在等待,是他不好。
分手後他開始反思自己,減少了工作量,半年的時間只設計了一個不算複雜的小項目,其他時間都留在校園裏。
他跟林之華同在一所大學執教,同屬一個大學院,除了沒有住在一起,其他表面看起來跟以往沒有任何區別。
但喬聿漸漸感受到了什麽是分手。
那種鈍重的痛感來得慢而持久,每一條日常走過的路,吃飯的餐廳,每一顆樹和草地,都留着以往跟愛人的回憶,像一柄柄無處不在的小刀。
兩個月,喬聿忍不住去跟林之華談複合,他覺得感情還在,現實是人為可以去改變和變得更好的,他願意為此做任何改變。
然而林之華拒絕了,他說,“Joe,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止是拿出來聊過的那些,太多了,已經無法改變了,很抱歉。”
喬聿當時就感覺到了心髒實實在在的鈍痛,一瞬間像什麽都靜止了,呼吸,心跳,世界運轉。
又過了一個月,他在課後回辦公室的林蔭道上,見到了林之華和新男友迎面走來。
是一個褐色頭發褐色眼珠白皮膚的高大男人,歐亞混血,兩人飛快交換着英語,跟喬聿擦身而過的時候,林之華大大方方跟他點了點頭。
喬聿跟他一起的時候也講英文,講情話的時候會切換成中文,久而久之林之華也是這個習慣。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他曾在林之華耳畔念過這句詩,是深夜裏的情話,沉溺相思并無益,我卻寧願癡情到底,落個清狂之名。
喬聿在這一刻終于放下了,相思癡情終有時限。
這時候他父母再次跟他轉達,虹大建工學院邀請他回國執教的訊息,這回老校長給親自出面,給出極其豐厚的待遇和高級行政職位,以往喬聿都拒絕了,這一次卻認真思考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這些年一直留在美國有幾分是為了自己,幾分是為了林之華,林之華一早表示過不可能跟他去中國,但現在這個理由已經不存在了。
喬聿接受了那份誠意十足的工作邀約,回到了生他養他,卻已經變得陌生的登虹市。
一切又要重頭适應起,盛夏炎熱的天氣,車水馬龍的喧嚣街市,唯獨不用重新适應的是一日三餐的中國菜,出去這麽多年,還是一顆頑固不化的中國胃。
喬家兩位老教授,清楚兒子的性取向,還見過林之華一面,高級知識分子的涵養讓他們沒表達過強烈的反對,但也并不贊同,老一輩還是認為這是可以改變的,只要喬聿遇到那個“對”的女人。
他們很高興兒子終于跟那個男人分開,趁着暑期空擋,像尋常父母一樣開始忙活起催他去相親。
喬聿早些年為了林之華,在涉及戀愛和婚姻一事時,總是态度強硬地拒絕父母的一切請求,但現在他覺得這個年紀不該意氣用事,父母有父母的難處,他完全可以采用柔和一點的處理方式。
比如順從地去相親,再坦誠地告訴對方,他其實喜歡男人。
既然回來了,讓父母接受自己的性取向這件事就得從長計議,喬聿有自己的堅持,但看着父母的兩頭白發,終歸是不忍心。
喬聿媽媽,虹大醫學院退休的前任院長蘇女士,主動放出消息想讓兒子相親,幾天就收到了一大堆女方信息資料,高挑明豔的,清秀依人的,簡直什麽類型都全了,老太太恨不得給喬聿做個排期,每天都讓他出去見兩個。
喬聿哭笑不得,覺得不能純依了老太太,态度堅決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見一個,只相一次。
為此母子倆又各自犟了好一會,還是喬老教授從中斡旋,最終蘇女士做了讓步,先見一個,沒成功後面再說,話別說死。
見誰喬聿自己挑,一堆照片,喬聿一張張看過去,他心裏有自己的主意,覺得那些漂亮的溫婉可人的都不行,最後瞧見了一個短寸頭皮衣皮靴的酷女郎。
“就她了,我想見她。”喬聿拍板。
蘇女士和喬教授同時瞪大了眼睛,他們都沒留意這一堆女孩裏怎麽混進來個小子?仔細一看卻又确實是個姑娘,這這……怎麽這麽男女不分呢。
自家兒子這品味真是,一言難盡。
先前已經同意讓喬聿自個挑,這會不好反悔,蘇女士咬牙同意,“行,你去見她,不成下回媽給你挑,準成。”
作者有話說:
喬傲嬌:哼,我品味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