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郁青見到過老頭在巷子口,撿扔掉的盒飯蹲在路邊吃的場景。
夕陽西下,那時候她放學,跟同學一塊路過。
很久以後,當郁青看到《這個殺手不太冷》這部電影時,腦海中曾劃過那個夕陽下的場景。
老頭得病住院時,郁青曾悄悄去看過他,聽醫生說,治病大概需要十幾萬的手術費用。
郁青想救他。
就像喻勁說的,她喜歡報恩。更多的是,她不喜歡人死掉。
像爸爸媽媽那樣死掉。
于是她賣出了自己的第一次,給喻勁。二十萬。
喻勁的零花錢。
老頭的救命錢。
她的處女之身。
原來這三個東西可以等同起來。
郁青從來沒想過自己這麽值錢,畢竟自己家裏那套房子當時也就賣出了二十幾萬。
可是她把這筆錢給老頭,老頭卻沒有選擇住院治療,而是騙她在治,存起來了。
在他病死前,又還給了她。
他不知道她的錢是怎麽來的,以為是她父母留給她的積蓄,于是繼續替她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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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累了。郁青在路邊長椅坐下。
後來這筆錢用來給老頭辦葬禮。具體花了多少不知道,大概大部分都被他一雙兒女吞了。
吞了就吞了吧。
她希望老頭的兒女能過好點。
有錢會讓人溫柔,太痛苦了,人就沒辦法變得寬容、體貼,不是麽?
連曾經那樣真心抱着她說“小可憐”的小姨,也被生活徹底壓榨變形——即便她知道,小姨是在賭喻家不會抛下她。
前方是綠葉落下的斑駁樹影,被風微微吹動,盛夏天氣,午後人不多,身後蟬鳴得仿佛往耳朵裏灌沙。
幸好有風。
總之,她的确都“銀貨兩訖”,自問不虧欠任何人了。
姨媽、老頭、林秀蓮、喻深。
只剩下喻勁。
只剩下他。
13. ##13 心很軟
喻勁踢死了她的倉鼠,這大概算是源頭。
為此郁青恨了他好一陣,即便知道他并不是有意。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讨厭他。
或許從第一眼,他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态,就足以令她厭惡。
倉鼠是同學家下的崽子,郁青瞞着姨媽養的第一只寵物,被她藏在床底下。
她給他取名為“吵吵”。
因為它很安靜,故意反向命名。
吵吵不胖,長得甚至跟普通老鼠很像,也不怎麽喜歡跑步,就窩在籠子裏不動。
純白色。
它可能有點兒孤僻。郁青想,因為她總是把它塞在漆黑的床底下。
在床底下,它或許碰見過其他老鼠,被驚吓過,或者渴望過自由。
郁青只能想象。
姨媽不在時,她會短暫地将它放到桌子上。
吵吵不吃東西,不喝水,無論怎麽逗弄它都不吃。郁青反複喂食很久都不為所動。
于是她放它出來。
倉鼠是不是也會得抑郁症,倉鼠是不是也會想要新鮮空氣?
可是沒想到它從房子裏竄了幾圈逃出去。
郁青追去。
吵吵一路向前,正好跑到喻勁面前,被他怒喝聲,踢了腳。
不過在喻勁踢之前,吵吵似乎就已經被那聲怒喝吓得原地不動。
出租房暗小,郁青和姨媽說話很輕,吵吵沒怎麽聽過大動靜。
也許在喻勁踢它之前,就已經被吓死了。
郁青知道自己不應該怪罪喻勁,誰驟然見到一只倉鼠跑出來,都會驚吓。
可郁青那時候憋久了——是現在回想起來發覺。
和吵吵一樣膽小、孤獨。
過于敏感,了解人性,替姨媽的處境考慮,不攀比,不試圖增添負擔,不想埋怨。
她以為自己很成熟。
實際上只是會隐藏而已。
當喻勁将吵吵踢倒在地上動也不動時,她盯着那只陪伴了她大半年小倉鼠的屍體,情緒破防,對喻勁說出人生很少有過的重話:“我讨厭你!”
真可笑,像她這樣的女孩,到那時都沒怎麽罵過人,罵人也只敢偷偷地獨自一個人罵。
他媽的!
去你媽的!
曾偷偷在放學路上獨自對着空氣罵,好似能發洩一般。
平常時刻,她都維系着自己乖巧文靜的假象。
不試圖讓大家喜歡她。
至少不麻煩。
她不是個會給人添麻煩的人。
不是累贅。
她很懂事、很懂事。
郁青将吵吵的屍體撿回家,放在籠子裏,試圖假裝它只是裝死,過一會兒就會醒過來。
可是它沒有醒過來。
姨媽走過來,發現了。
其實她知道她偷偷養倉鼠這事,對她說道:“埋了吧,不然放臭了。”
郁青還是耐心地等,半夜起來看它。
輕輕拍打它的身體。
用花露水刺激它。
給它食物。
給它糖水
給它熱水袋。
給它一點動靜和音樂。
它一動不動。
用撕碎的衛生紙放在它鼻腔,檢測不到呼吸。
摸着沒有心跳。
後來用體溫計測量它的體溫。
是冷的。
是真的死了。
郁青隔日清晨将它埋在花園裏,蹲在那朵花枝面前良久。
第一次恨一個人。
照理來說,她不是會恨喻勁的類型。
她習慣體諒別人,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這次的确是她先把倉鼠放出來的鍋,喻勁的反應是正常的。
可是她就是想恨一個人,無所顧忌地恨一個人。
恨不了親人,就只能恨陌生人。
恨那個初見面時眼神高高在上的同齡人。
郁青阖下雙眼,盯着自己黑色細皮帶前伸出五顆腳趾。
黑涼鞋掩映下,皮膚很白,也沒有塗指甲油。
觀察自己的手指,也是沒有勞作過的手。
姨媽的手就是粗糙的。
冬天凍到皲裂。
如果沒有喻家,她大概不會有現在這樣餘裕而平靜的人生。
學歷、工作、乃至可以租寬敞的房子,有積蓄,不用打工和出來奔波,都是喻家給她的。
拿出身邊包包裏的手機,微信有個好友通知。
申請人:完美舒暢按摩店小劉。
郁青選擇通過。
小劉:你好。我是剛剛替你按摩的人,你說可以借錢給我是真的嗎?
郁青:是真的。
小劉:沒有別的要求嗎?
郁青:要寫欠條。
小劉:欠條當然是要寫的。還有其他嗎?
郁青:暫時沒有。
小劉: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錢逃走?
郁青:我會找店長以及報警。
小劉:利息呢?
郁青:一年內不用利息,超過一年就按年利率3%來算。
小劉:真的沒有其他附加條款,譬如需要我舉着身份證拍照之類?
郁青:我還沒想過這種要求。
小劉:抱歉,我不是懷疑你,但現在騙子太多了。我有點擔心。
郁青:能理解。
隔了三分鐘,對方才又發來消息。
小劉: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想去找你。借貸産品利率的确有點高,我也不是沒想過找同事和親戚朋友借。不過沒什麽親戚,同事也沒有餘錢。
郁青:現在就有。
小劉:我現在沒時間,待會兒有預約的客戶要來。我下班後去找你可以嗎?
郁青:沒事。你幾點下班,我去找你。
小劉:我下午五點半休息。晚上七點會繼續上班。
郁青:嗯。六點左右我去找你。
小劉:好的。謝謝。
過不久,她又發來一條消息。
小劉:真的謝謝。
郁青擡起頭看樹葉邊緣有輕微枯黃的落葉,像是梧桐。
楊樹是苗條的傘狀,槐樹會結出槐花。只有梧桐會有這樣大的,透出日光的葉子。
相比于很多人,她已經算是幸運的了,不是嗎?
四點半,喻勁打她電話,開門見山:“你在哪?”
“有什麽事?”
“帶你吃飯。”
“不用了。我還有事。”
“有什麽事?”他重新反問回來。
“等一個小姑娘。”
“為什麽?”
“借錢給她。”
喻勁像是笑了下:“公司的,還是外面認識的?遠房親戚?”
“不太熟,不過打了很多次照面。”郁青回答說。
喻勁隔一陣:“你對陌生人那麽心軟,怎麽對我就那麽心硬?在哪,我去接你。”
她沉默的瞬息,喻勁說:“這麽久了,你要知道,一頓飯并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關系。不能擊退我,也不能降服你。”
郁青報了地址。
不到半個小時喻勁便過來。他在對面馬路瞅見郁青,尋了個停車位,穿過人行道,襯衫解開好幾顆,大踏步過來。
“大夏天在這裏看風景?不嫌熱。”
“我體溫低,不熱。”
“體溫低,得未雨綢缪考慮冬天吧?”喻勁松開領帶,坐在她旁邊,開玩笑,“要不要找個溫度高的人?”
喻勁怕熱。
幸好今天還算涼爽,在陰處,還有風,這會兒車流也不是很多。喻勁這才想起是周末,沒下班高峰期。
只是脫離開空調,不适應。
“什麽時候過去?”
“五點半。”
起了一陣大涼風,吹下